《荆棘满怀抱》第3/16页


武三思一边跪坐在地炉边为上官婉儿点茶,一边兀自想着心事。他的动作轻巧娴熟,薄如笺纸的定州茶盏在手中轻快地旋转,竹制的茶筅却被另一只手静静地拄在茶盏的底部。这是一手儿绝技,无论是当年武太后的茶会中,还是当今韦皇后的茶会上,他的这一手刷茶的手法,在贵戚中还没有人能够学会。这是武三思超越等闲贵人们的本钱之一。

当然,现在用不着再去专心讨好什么人了。武三思沉浸在茶艺的快乐之中,心中融融地似是有所解脱。

“好了没有?”上官婉儿自幼生长在宫中,是那种外和内刚的女人。即使她其怒也如狂,但她的语气也从未变得生硬或讲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但是,自她十四岁被武太后选中参与批阅奏章,起草册命以来,很少有人胆敢得罪这个貌似婉约和顺,谈吐高雅的女人。因为,凡得罪过她的人,很快就都家破人亡了。

“这么好的茶粉,差一点功夫也对不起它。”只点过半勺泉水的茶粉已经在旋转中变成鲜绿的薄糊,一层细碎的泡沫在表面上泛开来。武三思小心地提起茶筅,以免茶糊滴在瓷盏边上。

“唉!”上官婉儿有些感慨。她用长长的宽衣后摆裹住双脚,跪坐在武三思对面的一只蜀锦绣墩上。“每次见到你点茶,我总是感到忧伤。”

“这也难怪,大唐朝自开国以来,只出了我们两个懂得点茶的人。”武三思笑了笑,粉白的脸上堆起细密的皱纹。他讲的另一个懂得点茶的人,正是上官婉儿的祖父,那位才华出众,风流无双,艳体诗作当行无对的上官仪,高宗朝时他因企图废掉武后而被处死。即使是亲自下令处死上官仪的武太后,也总是因失去上官仪这样有情趣的才人而惋惜。

一注滚水注入茶盏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浓绿的茶糊在盏中旋转着,细碎的泡沫一个个地碎裂掉了,一丝谈谈的,却又幽远无边的香气氤氲升腾起来。

上官婉儿接过茶盏,举在鼻端轻轻地晃动,让那股香气沁入心肺。

“谯王那里安排好了?”上官婉儿淡淡地问道,手中的茶盏送到了唇边。

武三思取过一只桶形茶盏,挑进一匕粗茶。“他带过去的底下人都替换过了。”武三思很少为自己费心点茶,他平日里只泡粗茶。

“那些人呢?”上官婉儿正将一口茶含在舌底,为了不至于泄露香气,她的话音有些含糊。

“总不能让他们回来胡说八道。管事的人都给办了,仆役奴婢都发到了岭南,随他们自生自灭吧。”武三思伸直了脊背,用拳头在背上捶了几下。武三思一向都是个自重的人,他不喜欢满嘴杀人败家的话头。杀人也不过是件公事,办了当然最好。“茶还可以吧?”武三思更关心他的手艺。

“当然。只是韦皇后赏下来的这茶粉不如你送的那些味醇。”谯王李重福是当今皇上的长子,也是韦皇后的眼中钉。十几年前武太后曾打算将上官婉儿嫁给这个皇长孙,但上官婉儿以死相拒。如今那个废物给囚禁在均州。也是上官婉儿对他们李家了解得太深了,才有此先见之明。

“听说太子又碰了个钉子?这可不太好。”上官婉儿已经得到了太子为韦皇后侍宴的消息。太子是国之储君,但在上官婉儿口中,倒像是在为一个做错了事的少儿惋惜。

“那个奴才虽然鲁莽,但还有用。”武三思几十年来对李氏皇族奴役惯了,从未将太子李重俊当一回事。“太早废了他,只会让韦家的人更猖狂。这大违你我的本意。”

这话也是。上官婉儿与武三思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重建武太后的大周朝。当然了,得是武三思的皇上,上官婉儿的皇后,那才相称。

“今儿个晚上住下么?”上官婉儿今年三十出头,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她充许自己对武三思有这种依赖。没有人比武三思更懂得体贴女人,虽然他对女色的兴趣远远不如他对权力的兴趣来得热衷。

“过两天吧!”武三思适时地现出一丝倦容。“今天韦皇后又来了。那个老妖婆你是知道的。”武三思知道怎么控制上官婉儿这种生长在宫中的女子,但也不能太过份,毕竟这是当今朝中最有权势,也最阴险的女人之一。

“你还没给她找着人?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上官婉儿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妒忌与恼怒,她聪慧的面容上充满了真切的关心,以至于面颊上的刺字也格外地红艳起来。这是她当年忤旨惹恼了武太后,武太后又舍不得杀她,便处之以黥刑,别出心裁地刺了几个朱红字迹。“不行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

“那当然好了。”如今武三思大权在手,他早已不再与韦皇后有那种来往,为此,在皇上迁往西京长安的前几日,他特意派人匿名在东都洛阳的天津桥上大张榜书,揭露了他自己与韦皇后的秽行。当然,皇上是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些。这样最好,可以使他既脱离了与韦皇后的那种危险的,而且已无意义的关系,又仍然是皇上与韦皇后最信任的人。

扪心自问,这天下没有谁会有这么高明、大胆的手段。这是武三思最得意的地方。

五、

转眼间到了六月,天气热了起来,但整个长安城中人们的心绪似是比这天气更干燥,更烦乱。

一年多来,长安城中突然冒出了上万名腰缠万缗的新任官员。试想,花上二十万钱,也就是十几头耕牛的价钱就可以买个从八品的员外官,这是自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好事,这样的机会,聪明绝顶的大唐人是不会放过的。

天下第一营生便是作官。

通往长安的条条大道上,辇金入京的富人们相望于途。天下读过书的和识不了几个字的有钱人都已知道,长安城中最硬的路子就是韦皇后的两个女儿:长乐公主与安乐公主。只要花得起响当当的铜钱,她们甚至可以给你弄个从六品的大员干干。

当然了,员外官只拿半俸,要在京中候补。即使如此,再花上一笔钱在京中钻营钻营,即使混不成京官,外放个州县也可大赚一笔。这是一笔只赚不亏的好买卖。

“亏的是国库,是皇家在花钱养着这群废物,而朝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借机给自己弄钱。”太子右庶子平贞慎已经声嘶力竭地讲了半个时辰,太子仍然是面无表情地跪坐在藤榻上,既不赞同,也不反驳。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太子跪坐得有些累了,他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平贞慎跪下行礼,转身迈出殿门时不尽老泪纵横。竖子不可教也!平贞慎的修养再好也为太子的胸无大志给激怒了。但是,作为两朝老臣,平贞慎也不会忘记自己太子教师的职责。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太子有心事,他无心听平贞慎那种无关痛痒的废话。半年多来,太子的处境可说是一日不如一日,似是这大唐朝中没有他这个地位尊崇的储君存在一般,倒是韦皇后一族人活得一天比一天风光。

该怎么办才好?

太子来到了东宫中打马球的鞠场上,在烈日下光着头牵了一匹马踱来踱去。今年天旱,鞠场上的粘土已经有些开裂了。在这一点上,太子也能看出自己的失意。zei8.com网驸马都尉武崇训与杨慎交府中的鞠场,每日有专人在粘土上细细地洒上一遍麻油。他有时真的希望韦皇后的亲生儿子李重润没有死,那时,皇太子的位置当然会是他的,但太子自己也可以做个快乐悠闲的王爷,也可以有一块受到精心照料的鞠场。当然,还会有其它的乐事,而更少烦恼。

太子地位的高低与父皇对他的态度有直接的关系。只是,眼下父皇自己的权力也有限得很。

几天前,李多祚又派野呼利给带来一个口信,说是有了新的办法,可以让皇太子高升一步。这种胡儿粗鲁的想法太子很难赞同,他们认为发动兵变是取得权力的唯一手段,但他们想不到,即使逼宫成功,父皇退位,太子自己得到的并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千载骂名。这与一年前杀张易之兄弟,拥立父皇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那是为了从大周朝恢复为大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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