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第33/60页


张丹枫歌声一停,忽见那少女在嶙峋石笋丛中冉冉出现,笑靥如花,轻轻向他招手。张丹枫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只听得那少女道:“你当真要固执己意么?”张丹枫道:“我不知姑娘意何所指?但大丈夫做事,岂能轻易更改。”那少女面色微变,忽冷笑道:“你想到此山盗宝,那可休想!”忽地青光疾闪,那少女倏地拔出一柄短剑,向张丹枫当胸便刺。张丹枫惊骇之极,飘身急闪,道:“姑娘,你是何人?”那少女身手快极,眨眼之间,连刺数剑,张丹枫东躲西闪,给她逼入了乱石丛中,突然现出数人,那招待自己的洞庭庄主手持一柄渔叉竟跳在一堆石上,向自己分心疾刺,听那渔叉抖的嗡嗡之声,竟然是一位有上乘功夫的武林高手。张丹枫叫道:“老丈何故相逼?”那老人道:“哼,你自己还不明白?看你相貌,我本以为你也是一位雅人,原来你却是名利熏心的恶汉!”另外那几人正是日间所见的农夫,齐声喝道:“我早就瞧出你不是好人,看刀、看剑、看枪、看戟!”那几个农夫这时手上拿的已不是锄头而是刀枪剑戟了。张丹枫又惊又骇,欲待分说,但对方兵器齐上,尤其是那老者的渔叉和那少女的短剑更是迅逾飘风,哪容得他分神辩白。张丹枫给他们在乱石堆中围攻,险象环生,只得拔出白云宝剑,横披直刺,有两个农夫的兵器给他削去一截,急急后退。张丹枫叫道:“住手!”那老者笑道:“陷入此阵,有宝也没用了!”渔叉一抖,又上前疾攻,张丹枫对他尚是心存敬意,不欲削他的兵器,专找其他的人,却不料那些人一进一退,来去如潮,一见剑到,身形忽地便没入乱石堆中,古怪之极,张丹枫出手虽快,却竟然再也碰不到他们的兵器了。

张丹枫细看时,只见连那老者父女在内,敌手一共八人,占着八位方位,在石堆中忽隐忽现,东砍一刀,西刺一剑,防不胜防。张丹枫心想:“我只认定一人追去,看你如何可躲避得了。”先挺剑追一农夫,看那农夫身手平常,谁知他在乱石堆中左兜右绕,张丹枫跟他转了两转,忽然不见了他的踪迹,而那少女的短剑和另一个农夫的长枪却忽地从左右袭来,追那少女时,也是转眼间便没了踪,而那老者却又突地当头出现,渔叉闪闪,向自己抢攻。张丹枫心道:“他们如此战法,如何是好?”阵中八人,除了老者与少女之外,其他六人在江湖之上武功或算不错,但在张丹枫眼中却属寻常。但这阵法怪极,张丹枫虽知道只要击破一环,便可突围,但想尽办法,却竟是越陷越深,无法可施。再过片刻,阵形越逼越紧,张丹枫在乱石堆中东窜西闪,连防卫亦见艰难,更不用说还手攻击了。幸亏他有削铁如泥的宝剑,众人还不敢太过逼近。

张丹枫猛然一醒:这阵法岂不是诸葛武侯传下的八阵图?留心细看,只见那八人果然是依着那乱石所布成的门户,分成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各守一门,而自己这时却正被引入死门。张丹枫心中一怔:懂得布这八阵图的,古今名将也没几人,却不料在这里见到!再留心看时,只见把守生门的,正是那使短剑的少女。张丹枫识破阵法,更不迟疑,飞身一起,自死门跳入惊门,自惊门跳入伤门,再转入杜门,绕过休门,直闯生门,八阵图登时大乱,那少女面有惊色,连连躲闪,张丹枫心中虽有不忍,但为着要闯出阵图,长剑闪闪不离那少女背心,逼那少女引自己出去。眼看就要闯出生门,那少女忽然一声尖叫,似是骇极而呼,张丹枫一愕,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剑尖碰着了那少女的皮肉,就这么的一停,忽感地转天旋,“轰隆”一声,地面忽然陷了一个大洞,张丹枫整个身躯跌了下去。原来他所站立的地方,底下是个陷阱,上面盖以浮沙,若以张丹枫的轻功本事,一掠即过,原可无事,但被那少女一呼,骤然一个突兀,停了一停,浮沙支持不了他的体重,竟出其不意地着了道儿。

好个张丹枫,在半空一个筋斗,减了那下坠之势,轻飘飘地脚落实地。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张丹枫自怀中取出一串夜明珠,挂在剑尖,珠光剑光,相互辉映,只见这洞深入不可测,要攀上去已不可能,洞底凹凸不平,有一股潮湿的霉臭之味,似是一条多年不用的隧道。张丹枫行了许久,才行到尽头,摸一摸却是山岩石壁。张丹枫叹道:“料不到无命丧于此,死了也是糊里糊涂。”想起自己壮志未酬不由心中大愤,“啪”的一拳击在石上,那石忽然微微震动。

张丹枫大喜,急用宝剑在那块石头的四周乱划,那块石质似乎特别松脆,不消多久,沙石纷纷落下。原来那块石头乃是装上去的,四周粘连的沙石去掉,立见可以活动,张丹枫奋起神力,把那块石头一推,“轰隆”一声,跌下对面,留下的缺口恰好可容一人钻过。

张丹枫自洞口钻出,忽感一阵冷光耀眼,细看之时,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洞口那边又是一条隧道,只是比起这边却短得多,隧道的尽头,矗立着一扇石门,竟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所造。玉石不奇,但这样大的一块玉石,可是无价之宝。张丹枫收了明珠宝剑,摸那玉门,光溜溜的滑不留手,张丹枫摩挲再四,忽然发现玉门的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匙孔,把金锁匙投入去一试,用力旋转,那玉门应手而启。张丹枫收了锁匙,进入里面,顺手把玉门一关,只见光芒耀眼,洞中堆满金银珠宝,张丹枫急在珠宝堆中寻觅,找出一个玉匣,把匣打开,内中放着一张平折的大地图,张丹枫展开地图,借着宝气珠光,仔细阅鉴,只见这张地图十分详细,画有各处山种险要的地形,背后还注有在各处险要的攻守拒敌之法。要知古代之时,交通不便,很少有人能周游全国,细察地形,所以像这样的一份地图乃是稀世之宝。张丹枫想起了为了绘这份地图,费尽毕生心力的彭和尚,想起了彭和尚教自己先祖张士诚与明朝太祖朱元璋的苦心,与他起义抗元的壮烈事迹,不禁潸然泪下。再细看时只见玉匣上还有两行小字,文:“此图出世,大周重光。”想是他先祖张士诚预料到有后代子孙可能到此,所以留下遗言,要后代子孙继承他的遗志,灭掉大明,重光大周(大周是张士诚所建国号)。张丹枫向玉匣地图拜了八拜,望空禀道:“不肖儿孙张丹枫要请列祖列宗原宥,灭明兴周的遗训只怕我不能依照了。”原来张丹枫来取地图与宝藏,其中实是含有深心,他是想将地图献与于谦,让他去抵抗外敌,宝藏也准备献与于谦,让他拿去作捍卫国家的义兵军饷。

张丹枫卷好地图,心道:“我且到洞口去大声疾呼,说明我这片为国的苦心,盼那洞庭庄主听见,若然他体谅我这片苦心,定然垂下长绳将我吊上去。”主意打定,便去开那玉门,不料用力一推,玉门丝毫不动,原来自己入门之时,顺手一关竟将玉门又关牢了。那玉门里外有锁,张丹枫觅到匙孔,用金锁匙一试却是开之不得,那门外与门内的锁匙并不是一样的。张丹枫暗叫一声:“苦也!”这洞乃是将山腹中间掏空,自己纵有天大本领,也难攻山而出。那玉门硬逾精钢,用宝剑也难剁烂,洞中空有金银,却无粮食,外面的人纵然想来援救,没有自己这枚金锁匙,也开不动外面的门。张丹枫心道:“看来这番必是饿死无疑!”

张丹枫纵再胆大,这时也觉一片死亡的阴影笼罩头上。试试大叫几声,声音撞着山石玉门,又荡了回来,震耳欲聋,要想传出山外,那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张丹枫定了定神,心道:“常人七日不食必死,我练有武功,可能捱到十日,这十日这中,我该做些什么以遣此真正的‘有涯之生’?”脑海中朱、张两家的冤仇,云张两家的冤仇一一闪过,云蕾的倩影突然浮现出来,那似喜似怒如恨如爱的神情又活在心头。张丹枫叹道:“小兄弟,今生今世咱们是再难相见了。”尽管云蕾有过几次要用宝剑杀他,而今他想起的却尽是云蕾的柔情蜜意,心中忽发奇想:“云蕾尽管有时对我现出杀气,心肠却是无限柔慈,呀,她人太仁慈,刚毅不足,是一大缺点。这洞庭庄庄主的女儿,尽管一片温柔,却带着男儿英气,我虽与她初交,却敢断定她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若然将云蕾的优点与她合而为一,岂不是天下完人?”

张丹枫被困洞中,无聊之极,四处翻看祖先的遗宝,忽然在珠宝堆中又发现一个玉匣,上面刻有字道:“先师墨宝,士诚谨藏。”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有零散的地图与札记之类,那些地图乃是彭和尚每到一地时草草画下来的,那张详细的地图就是用这些草图拼合起来绘制的,有了那张大地图,这些草图自是无用,不过也可看到彭和尚当年绘制地图时所花心血。札记乃是他到每一处地方所写下的随笔,其中有风土人情,也有就着山川形势而谈到用兵的议论。张丹枫心道:“这些札记倒应该好好给他整理,辑成专书。”但一想到自己而今只是在洞中等死,又不觉黯然。

札记堆中还藏有一本小书,张丹枫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玄功要诀》四字,翻开来读,第一句就是:“子曰: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岂能出于理、气、象乎?”张丹枫道:“孔子哪懂内功?为何引他的话?”再读下去道:“象者拳之形也气者拳之势也,理者拳之功也。理气象备,举手投足,无不逾矩。”把修练上乘内功的道理,解释得清清楚楚。张丹枫暗自叹道:“看了此书,方知自己浅陋。与这位武学大师相比,我不过是萤火之光。”

张丹枫越读越觉有味,须知那彭和尚(即彭莹玉)身为两个天子(朱元璋、张士诚)的师父,胸中所学实是非同小可!那本《玄功要诀》所讲的都是基本要理,张丹枫武学本有根底人又极端聪明,读完之后,只觉一理通、百理融,许多武学上的疑难,竟然迎刃而解。张丹枫的师祖玄机逸士,传授四大弟子,都是每人只传一门绝技,张丹枫读了此书,细细揣摸自己所见过的大师伯的大力金刚手功夫,与二师伯潮音和尚的外家硬功,只觉其中都有理路可寻,可以无师自通,不禁狂喜,心道:“我有了此书,苦心虔修,将来岂不是学任何一派的武功都可以事半功倍,容易得多!”但一想到自己困此绝窟,实难逃出生天,纵然学了绝世武功也是无用,更是神伤。正是:

异宝都得了,陷身绝境奈何在?

欲知张丹枫能否脱险?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八回 石阵战氛豪情消积怨 荷塘月色词意寄深心

张丹枫生性豁达,再翻读那本《玄功要诀》,忽而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也是孔子说的。我而今得此异书,如闻一代宗师亲传大道,可窥武学不传之秘,获前人未有之缘那还不心满意足,却还斤斤计较自己能活多少天,胸襟如此滞而不化,岂不为古圣先贤所笑!”如此一想顿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在石窟之中,按那异书所授,修习起上乘的内功来。

张丹枫恶斗半日,本已渐感饥饿,做了一阵功课,气透重关,舌底生津,反觉通体舒泰,纳头便睡,一醒来,洞中珠光宝气,耀眼生缬,也不知外间是白天还是黑夜。张丹枫又试依着自己所悟的妙理,揣摸自己所见过的大师伯董岳的大力金刚手功夫,试行练习,一掌接着一掌,拍那玉门,玉门给掌力震得蓬蓬作响,虽打它不开,听这掌力击石之声,也知自己无师自通的金刚手功夫,竟也有了几分功力。

张丹枫饿了一天,还不觉怎样,只是口中焦渴,却是难受之极。要知常人不食,可支持至七日始死,但若无水喝,则三日必死。张丹枫武功虽高,日余滴水不进,亦五内如焚,好不容易才在石壁的隙罅之中,等得几滴渗出来的水珠,仍是未解焦渴。张丹枫屏神静气在心中默诵那本《玄功要诀》,从头至尾,又从最后一字倒背回来,心有所注,焦渴之感果然减弱。如此这般翻来复去背了几遍,正在潜心默诵,忽闻得有一阵细微的悉索之声,接着听得有硬物挖掘土石之声,张丹枫一跃而起高声叫道:“是谁?”外面的人一声不响,挖石掘土如故。张丹枫奇道:“若是有心救我,为何却不答话?”外面的人掘了许久,张丹枫奋起神力,一掌击去,碰着玉门,“蓬”的一声,玉门动也不动,手臂却几乎给反震得脱臼。张丹枫想起这玉门坚固异常,断非普通的铁器所能开,若说是重掘地下一条隧道进来,虽然可能,但挖土凿石,工程非小,只怕地道通时自己已经渴死饿死了。而且听外面挖土之声,又似乎只是孤身一人,凭一人之力,那就更不易为。

张丹枫正在思想,忽见玉门下,石屑纷飞,泥土松动,张丹枫用宝剑在里面接着那缺口一挖,外面忽地透进一丝亮光,原来外面的人,已在玉门之下,挖开土石,挖出了一条手指般大小的孔道。张丹枫大奇,心道:“这是什么用意?莫非是想先送食物给我,让我敬廷残喘吗?只是这孔道也太小了。”仔细听时,外面挖土之声顿止,孔道中悉索之声,似是有什么硬物,从外面推塞进来,张丹枫全神注视,陡然间眼睛一亮,一枚金光闪闪的锁匙,已从孔道塞了入来,张丹枫拿起一看,这枚金锁匙和自己在快活林所得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样。张丹枫何等机伶,急投进匙孔中一试,玉门应手而开,门外笑盈盈的站着一个少女!

张丹枫一见,几乎疑在梦中,这少女笑靥盈盈红晕双颊,正是洞庭庄主的女儿!只见她左手把长剑,右手持利凿,剑尖还带着泥土,洞口挂着一盏碧纱灯笼,想必是她带来照明的。玉门打开之后,灯笼的烛光给洞中的宝气珠光映得黯然失色。

张丹枫满腹疑团,拢袖一揖,道:“多谢姑娘相救。”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掩口说道:“少主人,我家等你已经等了三代了,昨晚我们不知是你,几乎伤了你的性命,你不怪责我们,反而多谢么?”张丹枫猛然省起,哈哈一笑,道:“快别这样称呼,我的祖先偶然曾称王称帝,与我何干?我姓张名丹枫,你叫我丹枫好了。”那少女道:“我在两个月前已经知道你的名字,那时我就想:这个名字真美,我们的洞庭山腰也种有好多枫树,你看到吗?”

这少女笑语盈盈,吹气如兰,与张丹枫竟然一见如故,闲聊起来,张丹枫不觉心中暗笑:云蕾是天真之中带有矜持,而这少女则是天真之中带着爽朗,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张丹枫瞧她一眼,笑道:“你别忙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复姓澹台,名字中有一个‘明’字的?”那少女道:“你猜对了,是不是澹台灭明告诉你的?”张丹枫笑道:“澹台将军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有你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妹妹。”那少女也笑道:“只怕他以前还不知道有我这个笨丫头呢。他上个月匆匆来到这里,认识家人,只住了一宵,便又跑了。”张丹枫计算日期,澹台灭明到太湖之日,正是番王将要回国,自己在京中见过澹台与于谦之后。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离京数日,可笑京中的锦衣卫竟是无人发觉,任他来去。

那少女道:“这么说来,澹台灭明离开这里之后,还没有见过你了。他上个月来时,说起你偷入中原,可能会到苏州访寻先人遗宝,叫我们留意。可惜他来去匆匆,没有详细说起你的形貌,我们以为你也像他一样,在蒙古多年已是胡儿相貌,谁知你比我们苏杭的少年子弟,还要俊秀得多。”说完之后,忽地抿嘴一笑,似乎是发觉自己说话孟浪,但却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涩之容。张丹枫心中暗笑:澹台灭明貌似胡儿,那是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娶的都是胡妇,并非因为在蒙古住得久了相貌就会变的,可笑这少女天真未凿,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得。

这少女又道:“前日你来游山之时,我们已有疑心,只因最近恰巧发生一桩事情,听说有一个叛贼偷到苏州画图的副本猜疑宝藏是埋在快活林中,半月来不断有人到快活林踩探,我们这里的秘密虽无外人得知,但也不能不分外提防。所以你前日来到此山周围察看,我们还以为你是想来盗宝的贼人呢。”

张丹枫笑道:“你看我的相貌像强盗吗?”少女道:“就是因为不像,要不然你哪里还有性命。我爹爹听你谈吐风雅,摸不清你的来历。想试探你是不是少主,又怕万一不是,这天大的秘密,就要泄出去。所以只好宁枉毋纵将你困在八阵中,但又怕误伤好人,所以手下留情,要不然你虽然识破阵,恐也不易闯得出去。”张丹枫道:“后来你们又怎样识穿我的来历的呢?”那少女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还有谁能够从外面开启这个玉门?”张丹枫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没有谁能够救我出来。”那少女颇有得意之色,笑道:“可不正是?这两把金锁匙就这么巧,我这把开不进去,你这把开不出来。”说到此处面上忽然飞起一阵红晕,原来她小时听妈妈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姻缘匹配有如锁匙开锁一把锁匙一把锁,丝毫不能勉强。她无意之中说出锁匙开锁的话,想起了母亲之言,不觉羞红了脸。

张丹枫甚是纳罕,不明这少女何以忽然之间忸忸作态,咳了一声笑道:“你的姓名我已知道三个字,还有一个字不知道呢。”那少女道:“你看我可真高兴得傻了,连姓名也忘记告诉你,我叫做澹台镜明,我爹叫做澹台仲元,我的太祖叫做澹台归真,是你祖张皇帝手下的大将。”张丹枫笑道:“你太祖的名字我知道。如此说来,我真要多谢你们一家。澹台将军随我们含垢忍辱,远处异国,作化外之民。而你们又为我家在这个山头守了几代。”澹台镜明笑道:“在这里住有什么不好?朝夕面对湖山,你还不满意吗?”张丹枫微微一笑,澹台镜明忽然“啊哎”一声,叫了起来,道:“你瞧,我又忘记了一件事。”张丹枫道:“忘记什么?”澹台镜明道:“忘记你困在洞中已经是一天一夜了。你瞧,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呢。”走出洞口,将搁在地上的一个小花蓝提了进来。蓝中有太湖洞庭山的名果白沙枇杷,还有干粮肉脯。张丹枫先吃枇杷,后嚼肉脯,真觉是平生从所未赏的妙品。

澹台镜明在洞中东瞧西望,把玩珠宝,笑道:“怪不得古往今来,许多人想做皇帝。你的太祖不过做了几年皇帝,就积下了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把几粒夜明珠抛上抛落,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忽而又笑道:“这些东西确是好玩。可是既不能止饥,又不能止渴,我看呀,这些珠子还不如我的枇杷。”张丹枫笑道:“所以呀,我宁愿要你的枇杷,不要这些珠子。”澹台镜明道:“你说得好听,你若不要这些珠宝,为何冒了这般大的危险,从蒙古一直跑到太湖来?”张丹枫道:“我要把这些珠宝,尽数送给别人。”澹台镜明道:“送与何人?”张丹枫道:“送与明朝的皇帝。”澹台镜明叫道:“什么,送与明朝的皇帝?明朝的皇帝不是你家的大仇人吗?”

张丹枫道:“不错,明朝的皇帝是我家的大仇人。”澹台镜明道:“那么你还要将珠宝送与他?”张丹枫道:“不错,我是要送与他。”澹台镜明道:“哼,不行,不行!珠宝虽然是你们张家的,我们替你守了几代,你要送与明朝皇帝,可得问过我们。”张丹枫道:“我一说你们准会同意。”便将他为国的苦心和抱负说了。澹台镜明笑道:“哈,原来并不是送给明朝皇帝,是送给打鞑子的人,我倒给你吓了一跳。”

张丹枫把半蓝枇杷吃完,澹台镜明仍是留在洞中和他说话好像忘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待他们的消息似的。张丹枫从她的话中也知道了许多关于澹台一家的事情。

原来张士诚在败亡的前夕,将遗孤托与澹台归真。那澹台灭明的祖父,远走蒙古,将快活林的“藏宝图”托与一个姓石的心腹武士,即轰天雷石英的祖先,又暗中请澹台归真的弟弟即澹台镜明的祖父镇守在西洞庭山,暗护宝藏,并留下了一枚只能从里面开出来的金锁匙,布置可算十分周密。排起辈分,澹台灭明和澹台镜明是堂兄妹,但两支人一在漠北,一在江南却是几代不通音讯,直到上一个月,澹台灭明乘着护送番王之便,偷偷溜到太湖一行,他们才知道“老主公”(张士诚)已经在蒙古留下了后代。

张丹枫见她笑语盈盈,在珠光宝气映照之下分外妩媚,心中一动,说道:“我的小兄弟见了你一定会欢喜你。”澹台镜明说:“什么,你的小兄弟?我为什么要他欢喜?”张丹枫笑道:“我的小兄弟自幼失了亲人,孤苦伶仃,没有人和她玩,你和她一般年纪,不正是可以做个最好的朋友吗?”澹台镜明怒道:“什么?要我陪你的小兄弟玩?哼,我不喜欢和臭小子玩!”其实张丹枫也是“臭小子”,澹台镜明一说之后,立刻又发现自己说话的破绽,不觉面上又泛起红潮。只听得张丹枫笑道:“我的小兄弟不是臭小子。”澹台镜明道:“不是臭小子是香小子呀。哼,香小子我也不喜欢。”张丹枫笑道:“也不是香小子,她呀,她是一位小姑娘。”澹台镜明一怔,道:“是小姑娘?”张丹枫道:“是呀,是小姑娘。我认识她时,她女扮男装,我叫惯了她小兄弟,老是改不过口来。”澹台镜明见他提起“小兄弟”时,说得十分亲热,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但也是一掠即过,面上并没有现出什么,可是张丹枫已似察觉了什么,心中对这少女颇感歉意。

两人停下话来,过了半晌,张丹枫忽似记起一事,问道:“你的爹爹为何不下来?”澹台镜明道:“他发现有敌人上山想必是去布置八阵图了。”说得毫不在乎。张丹枫惊道:“若有敌人上山,就必定是扎手的强敌,咱们快出去瞧!”

澹台镜明道:“什么扎手的强敌,料也闯不过我爹手中的渔叉,闯得过爹爹手中的渔叉,也闯不过那个石阵。”她对爹爹的武功与八阵图竟是十分信赖。张丹枫心道:“呀,你这小妮子哪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番来的敌人若非大内高手就定是红发妖龙那班邪魔劲敌。”说道:“咱们还是去瞧瞧的好。”澹台镜明道:“好,去就去吧。”与张丹枫走出石洞关了玉门,通过隧道,洞口挂有一根长绳,两人攀援而上,外面一片灿烂的阳光,看光影已是正午时分。

把眼一望,洞庭山庄庄门紧闭,山腰的乱石丛中人影幢幢传出了一阵阵兵器的剧烈碰击之声,张丹枫急忙加快脚步,赶去助阵。澹台镜明道:“你急什么?我的妈妈和妹妹都来了,还怕它什么强敌。”张丹枫昨晚到洞庭山庄投宿,并没有见着女主人,诧道:“啊,原来你还有妈妈。”澹台镜明道:“我怎么没有妈妈,不过她住在外面,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我刚才见她上到半山,才下来救你。”张丹枫甚感奇怪想道:“放着这样好的人间仙境不住,却夫妻分开,住在外面,却是为何呢?”但这时急着助阵,无暇多问。

两人来到八阵图前,不觉大吃一惊,阵中困住的敌人,竟是个个武功高强。尤其厉害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道人,那老汉的兵器怪异之极,形似龙头拐杖,可又比普通的龙头拐杖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在拐杖的尖端,伸出一个形如手掌的东西,五枝明晃晃的利钩,有如手指;另一样是拐杖上长满尖刺,舞动起来有如毛茸茸的猿臂,作势攫人。那道人的兵器,却是一柄长剑,虽不怪异,但抽刺之际,飞起一朵朵剑花更是骇人。另有一个少年军官,掌风虎虎,石阵中较小的石块,竟然给他的掌力震得飞震起来。澹台镜明再仔细瞧时,只见自己的爹爹虽然把守着死门要户,但是在强敌围攻之下,阵势施展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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