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104/143页


周全斌抬头诧异道:“兄弟想必也是道中人?”

李元旦道:“对道上的事略知一二。”

冒辟疆道:“他是江左有名的李元旦。”

“人称‘刀中花’的李元旦?”周全斌问。

“正是在下。”李元旦道。

“失敬,失敬!原来是李大侠。”

谈笑之间,三人谈得很投机。不知不觉,周大侠已喝了两坛酒。他一抹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他问道:“二位乃江南人,可知投军投向何处更好?”

“史可法。”冒辟疆脱口而出。

“好吧!我就去投史可法。”说罢背上行李,拱手道:“二位后会有期。”转身而去。周全斌此去投在史可法帐下,划拨给郑成功部。在后来攻打瓜州时,他刀劈清军守将左云龙而名载史册,成为一代猛将。

冒辟疆看着他远去的身板感叹道:“好汉就是好汉,没有半点世俗的客套,真英雄也。”董小宛道:“多几条这样的汉子,明朝不会完。”单妈一边收拾一边插话道:“再多?人心不够吃了。”

就在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那天早上,董小宛碰上一个人,这个人对她的一生起过关键作用。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却没认出来。

当时,她正站在路边看几个家丁将装满字画的箱子抬上大车,那是最近一段时光所获得的珍品,仿佛为了弥补往昔岁月的痛楚而获得的必要馈赠。而另一边,冒辟疆正在指挥几个人将棚屋的破洞补好,他决定将棚屋留着,让过路人避避雨。棚屋上“收购字画”的条还在。

谁也没看见那个男人怎样走来的。董小宛听见身后有人问:“夫人,我有幅字画想卖,不知谁在收购?”

她转过头,见到一个瘦高男人,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着一身肮脏的锦袍,背着一具典型的北方牛皮袋。看样子是个落魄公子,他的目光极有神韵。她说:“我收购字画。”

就在她转过身来的一刹那,那人怔住了,张大了嘴,目光异常的古怪:噙满了泪水,却并非完全悲哀,而有部分激动的喜悦。她甚至看见那眼底深处像游鱼一样正晃过死的阴影。她眼神朝中偏一点,避开他的眼光。她说:“不知公子有何宝物欲售?”

那人却叹了口气,缓缓地从背上取下牛皮袋,解开绳子,从中取出一轴画放到桌上。他的动作太沉重了,仿佛放下一块石头。事实上,他放下的是精神上的大包袱,它是他苟延残喘的一个幻觉。现在他轻松了一些。

董小宛依旧没有认出他,只是受到他郑重动作的感染,她也不得不慎重地将画徐徐地展开,这是一幅古老的山水。

趁着董小宛还没有被画吸引,还来得及唤醒她的记忆。瘦男人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按住画幅,轻声问道:“夫人可是秦淮河上的董小宛?”

董小宛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猛一抬头,手也跟着抬起,“嘶”的一声,画幅被长长的指甲挑破一条缝。她却没顾着画,仔细地打量这个瘦男人。的确有点面熟。

她迟疑地问道:“公子怎么认得董小宛?”

这时,冒辟疆看见有人卖画,也兴冲冲过来。他老远就瞧见那画的古色古香,心知必是好货,何况那位公子虽脏兮兮的,气质却非凡,想来不是普通人。

瘦男人正要回答董小宛,看见冒辟疆,心里也是一惊。他拱手道:“这位公子可是江左才子冒辟疆?”

冒辟疆愕然道:“正是在下。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何故认得在下?”

瘦男人嘴角一挪,一个简单的笑,包含许多凄凉和岁月的变故。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一所棚屋。

冒辟疆和董小宛怔怔地看着,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他的影子。岁月像谜一样无法解释。时光泉水不停的流淌,尖锐的石块被磨成卵石,混杂在众多的卵石中,再也无法单独将它挑选出来,从而揭示与它有关的记忆。瘦男人就是这种卵石,他的形象不具有特殊性,无法和记忆发生联系。

瘦男人走进棚屋脱掉脏衣袍,换上一身褐红色的锦绣袍服,用手指重新梳了头发,扎了新的头巾,腰上挂了一柄鲨鱼皮做鞘的宝剑。他走出棚屋,仿佛换了个人,金色的剑穗在膝间飘摆。

“啊!”董小宛一惊,想起了他是谁。她记忆的弦发出一串颤音,潜伏的往事如泉涌现。她永远不会忘记秦淮河边那个遥远的下午,这个男人朝弹琴的她掷出一只赞美的金樽,那闪亮翻飞的金光在她记忆中重新飞入云空。这瘦男人就是夺去她童贞的状元郎向迎天。

冒辟疆内心“嘣”的一声,记忆的弦像石子投入池塘一样产生了回响。他记起来了,他在北京见过这位公子。

她和他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向迎天!”

两朵红云飞上董小宛的脸,令她措手不及,她多年没红过脸,没有足够的经验来掩饰它。同时,她心里有渴望同他一谈的念头,也有对冒辟疆的深深歉意。另一边,冒辟疆心里有股怪滋味,脸色有轻微的变化。

桌上摊开的画幅使三个人都找到了掩饰内心情绪的目标。这是一幅好画,右上角分明写着《庐山高》及几十行入木三分的小字。画幅比较宽大,满纸峥嵘,气势逼人。

冒辟疆喜道:“好画。本朝沈周妙笔,名不虚传。恭喜向公子得此传世作品。”

向迎天道:“好剑当配豪杰。我乃凡胎,不配拥有它。”他这话其实是一语双关,暗暗指了董小宛。

董小宛极聪慧之人,立刻听懂了。她却未发一言,只顾看画。但见危峰陡壑,长松巨木,起伏轩昂,雄伟瑰丽。近景坡头,一人迎飞瀑背向而立,与高耸入云的山峰相比显得极小,却正合题意。此图布景高远深幽,缜密繁复,山石皱法,多用披麻解索技,浓墨点苔,墨丰笔健,大气氤氲,寓有高傲的人格。看过之后,令人振奋。她将题图之字轻轻念了一遍:“庐山高,高乎哉!郁然二百五十里之盘,岌乎二千三百丈之,西来天堑濯甚足,云霞日夕吞吐乎其胸……公乎浩荡在物表,黄鹄高举凌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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