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31/143页


董小宛住在半塘消息也因此不径而走。妖风吹去之后,半塘附近的游人又多了起来。董小宛的大院前也热闹起来,那些方士道人巫婆都扫了兴,只听家家门前骂道:“死巫婆,你瞎了狗眼,白吃了我们的斋饭,还不快走。”或是:“牛鼻子,臭道士,快滚,难道想把老爷们也当妖精来降吗?”邻居街坊们都感到自豪。他们都看过《小阳春》。有过路人问:“那大院门前怎么这么热闹?”便有人热心地告诉他:“那里住着美丽的董小宛。”

冒辟疆的母亲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些风寒。请医师开一剂用蜈蚣做药引的中药,加上冒辟疆和苏元芳二人的细心呵护没几天就痊愈了。冒府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人一轻松闲下来,便又胡思乱想起来,董小宛,这个女人对冒辟疆来说是一个谜,一个雾一般的且要很长时间才能解开的谜。

夜里跟老婆苏元芳做事,他觉得身下这个汗淋淋喘着气的女人就是董小宛。他曾听侯朝宗说过,他自己每到此时想到的却是李香君。冒辟疆搞不懂自己怎么可能被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缠住了心,牵走了魂。他仰望了一下天空,天上那几朵清淡的云依旧赶着自己的路,连一片影子都没投落在他的身上,他想写一首春天的诗,但却一句无成。

冒辟疆心事重重回到家。苏元芳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他快活起来,问他,他答道:“国将不国,君子岂能无忧哉。”苏元芳心里更加钦佩夫君的鸿鹄之志,因而更加体贴温柔。冒辟疆有时半夜想起董小宛,便起床将琴乱弹一通;听见苏元芳起床的声音,他便朗声念上一句诗,苏元芳只有轻轻叹气,为他披上一件衣服。

冒府上下唯独书僮茗烟知道他的心事。有一天,冒辟疆外出归来,见桌上扣了一只小碗,不知何故,便把碗翻过来。

碗下有一只秤砣扎着几根青草,茗烟在一旁笑。他知道是茗烟在捣鬼,便唬着脸吼道:“谁叫你把这俗气的东西放在桌上的?”茗烟翘着嘴说道:“昨晚看你忧心便想给你解闷,既然是俗气的东西,你还整天想她。”

冒辟疆听他一说,突然悟出了这道由秤砣青草小碗组成的哑谜,那秤砣寓意是“重”字,添上“艹”,刚好成了“董”字,加上小碗就变成了“董小宛”三字,便拿扇头重重敲在茗烟头上,说道:“你小子有些鬼聪明。”茗烟揉着发痛的头皮开心地笑了。

董小宛门前的是非越来越多,最讨厌的是一个叫吴化龙的角色,白天纠缠不休不说,晚上还搭了梯子站在院墙上唱山歌,尽是些郎呀妹呀之类的无聊词句。

清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仅只每天早上有一段短暂的清静。这天,陈大娘特意赶在单妈出门采购之前起床。她看见单妈蹲在墙角虔诚地烧一些东西,她走过去细看,单妈正在烧一叠叠金灿灿的咒符。

“单妈,你买这个东西做啥子,白花银子。”

“不是我买的,是前段日子从门上揭下来的。奇怪得很,那些道士叫我买,我不买。他们却白白地送来这么多。”

“你烧它干啥?”

“我想请几个鬼来收拾外面那些浪子。”

“哎哟,我的单妈,这些灵符是捉鬼的,烧不得。你想想纸钱烧成灰都可以飞到地府,这灵符烧成灰也可以飞到地府。

这捉鬼的东西飞到阎王头上,他不马上派黑白无常来勾你的魂才怪呢。“单妈听她说得有理,脸都吓白了,全身抖个不停,隔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但仍然心有余悸,使劲将那烟火踩灭,尽量不让它冒出一丝烟,据说纸钱是顺着烟飞入地府的。

“那门前的坏人怎么办呢?”

陈大娘说:“昨夜小宛想了条妙计。这条妙计只有你可以使出来。”

“你说,怎么个使法?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得给小姐寻个安宁。”

“街坊邻居都喜欢打听我们的事,是吗?”

“是。烦人得很,我只字都不提。”

“今天如果有人问,你就说小宛被三十三个无赖用刀子逼着离开秦淮河了。”

“怎么这样说呢?”

“《小阳春》戏中是这么写的。”

单妈依言出了门。果然有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妇和老汉又来和她攀谈。单妈这一次没让他们失望,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力将那三十三个无赖的凶残描绘得淋沥尽致,仿佛有三十三把血淋淋的刀子在众人前直晃,又将董小宛如何如何凄凉的身世和际遇大大夸张一番。说到动情处,单妈都哭了,几个老人哭成泪人一般,有人说:“《小阳春》演的是真事呢。”有人直感慨:“多可怜的人儿。”

于是,那些街坊邻居将单妈的话又加油添醋增加了许多悲惨情节传播开去。良心冲动使他们自发地要来保护这个美丽的可怜人,董小宛就这样从骚扰之中抢回来一些宁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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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苏州知府冒辟疆骑着一匹快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内心充满了自由的快感,一口气跑到城外那几株老虬松树边,回头看时,苏元芳手里还抱着那件他不想带走的旧衣袍站在转角处瞧着他。

每次出远门,她都是说这样又说那样的唠叨个没完,好像冒辟疆是个初次出门的孩子。不过,这份温情也让冒辟疆感动。

就在他困在家里被自己的思绪扰得内心忧郁难耐之时,一封短信将他从困境中拖了出来,复社的陈则梁叫他火速到苏州帮助解决复社的一些事情,真是天赐的良机,老夫人和苏元芳都支持他去,男子汉就该精忠报国。她们哪里知道他如此匆匆赶往苏州却是为了一个名叫董小宛的女人。

他在马背之上,将沿途的景象尽收眼底。路两边金色的菜花和青青的麦苗将田野分割成青黄相间的条块,春风中飘荡着植物的香味。田地之间不时有一处被树木环抱的农舍,花枝之间有蓝色的炊烟袅袅飞升,家舍之上有轻灵的燕子在飞来飞去。

冒辟疆觉得自己变了个人,豪情满怀,仿佛觉得董上宛也骑着一匹花马奔驰在他身边,他甚至幻觉摸到了她冰凉的手。久违的诗兴,挥之不去,他索性就顺着那若隐若现的思绪,念出一首诗来:春风如染菜花黄,马上吟诗少年狂。

佳人遗梦知音稀,燕子北飞我向南。

吟罢诗句,他勒住马头,仰天而笑,便从行李中拿出纸笔,就在马鞍上抄录下来。

董小宛看见陈大娘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春天慵倦的阳光犹如累垮了的动物趴伏在她和她身后的花朵上,花朵将阴影泼洒到地上。她认得这个男人,他是那天送她回来的苏州知府的一员家将。那人脸上泛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审视着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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