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第63/143页


快要到达苏州时,陈大娘便悄无声息地死了,像舱中被风吹熄的一盏灯。几天粒米未进的董小宛哭得昏死过去。船家好容易将她弄醒,她又抱着娘的尸体放声痛哭。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董?F找邱大混借了些银两,置办了棺木,草草将陈大娘葬了。董小宛疲惫得脱了人形,终日也不梳妆,披头散发坐在厅中发呆。全家人都像散了魂似的六神无主。

这天,霍华率众闯进院门,见昏暗的厅堂中端坐的董小宛,心里一惊,以为遇到了鬼,吓得转身就跑,因而放弃了对董家的骚扰。

董小宛病了。

惜惜与单妈忙里忙外,最后只得胡乱地抓些药来,煨了给董小宛喝。屋里堆了许许多多的花罐。药渣也丢在花坛之中。药气弥漫着整个院宅,院中的花被薰得蔫蔫的,没有一丝春天的生机。

董小宛却仍病着。董?F起初还帮着大家忙,后来丧了气。

每天只知道喝酒,然后就是吹笛子。家里缺了主心骨,个个都活得萎靡不振,凄凉之极。

真是无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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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媚香楼春天常常给人惊喜,花开遍如皋,茗烟认为春天还远,因为他正透过花蕊的小孔看见指甲片似的一点蓝天。而正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翻晒棉被的苏元芳,比他更有理由大声叫嚷,她看见那株开满白色花朵的梨树下一块圆滑的石头上竟奇迹般长了三朵细长的菌子。其实,冒辟疆早就看到了,苏元芳只是偶尔一扭头,瞧他的模样,才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奇迹。茗烟跑上去一下就拔在手中,三朵灰白的菌子在他手中痛苦地弯下腰。苏元芳惋惜了好久。

冒辟疆只是对茗烟的冒失稍稍皱皱眉头,思绪却迅速闪开,落到一个缥缈的倩影上,却怎么也难完美再现那条摇晃的小船上所发生的一切。苏元芳知道他的心事,她心里酸酸的,但又渴望着让冒辟疆从烦闷中解脱出来,她审视着呆呆出神的他:他很忧郁,但看不出软弱。显然,他已下了决心要去娶那个不知好到何种程度的秦淮妖精董小宛了。

时光悠悠,转眼之间,回到如皋已经几个月了。冒辟疆始终没弄懂,为什么在外久了会苦苦想家,而回到家中却又苦苦思虑着怎样逃出家去。人啊,真是怪物!

接连收到南京的陈定生、侯朝宗、桐城的方密之的来信,催他火速到南京商议复社的事宜以及准备一下今秋科举的功课。冒辟疆便开始收拾行李。苏元芳知道他此行肯定要到苏州去会董小宛,特意包了一对镶金的珠花塞进冒辟疆的行李,叫他代表自己问候未来的闺友,他感激地吻吻她的额头。

一切准备就绪,便自己占了一卦,择了吉日,准备动身。

他先叫茗烟带上五十两银子赶往苏州问候董小宛,一来可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二来可以避免可能遇到的难堪。

临行前的夜里,苏元芳表现得极其温柔,他从她身上看见了肉体的性感和火辣辣的情爱。他尽兴地和她缠绵不休,主要不是因为他从缠绵本身得到了什么的乐趣,他只是更喜欢缠绵之后她的万般仪态,妩媚而娇柔。她安安静膊地躺在他身边微睁着眼睛,眼内涌出一丝丝的幸福感。她一遍又一遍梦呓般呢喃道:“我爱你,我爱你。”边说边抓牢他的手,似乎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这无限的温柔时光和一生都要依靠的男人。

茗烟乘着一辆马车,当天下午就到了龙游河,他又看见有几个野炊的妇人站在岸边,提着黑的瓦罐,茫然地向他眺望,他心里有些得意,因为他此行乃是独自去拜访那个美丽绝伦的董小宛。他沿着河岸挑选着船。河里一字儿摆开的十几条船的船家们瞧他的眼神,就知道来了舍得花钱的小主儿,个个都用热切的眼光看着他,却都假装不在意,兀自靠着桅杆慢慢地喝葫芦中的酒。

茗烟最后选中了一艘黑漆漆的船,船头描着一对鲨鱼眼睛,他觉得威风。当春风鼓荡起白帜,船破浪而去时,他站在船头,幻想自己是一个刀斧都劈不烂的海盗,风吹在他的脸颊上,让他内心的帆也鼓得满满的。

船在江阴靠岸,茗烟踩着颤悠悠的踏板惋惜地上了岸,他认为自己的海盗梦才做几天就完结了,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仍是一个乳气未脱的大男孩,他自己也觉得矮了几寸似的,哪有在船上威风呢。

他拣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住下。吃过晚饭闲着无聊,便独自踱到街头。

正游荡间,猛然前面宽阔的空地上一阵热闹吸引了他。那里聚集许多男人。他想:“是不是马戏呢?”立刻兴奋起来,朝热闹处跑去。他踮着脚从男人们的肩头望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待他使劲挤进人群,才看见一张告示,告示上的文字吓得他目瞪口呆:“贱卑董小宛,系秦淮南曲乐藉中人。因遭不幸,流落在此,现寓媚花楼。”

旁边一位枯瘦的师爷打扮者朝围观者大声煽动道:“这董小宛是秦淮河最了得的名花,各位只出十两纹银就可以领略全部风光,何不去试试?”

有人道:“还是有点贵。”

“贵?你小子说胡话,早几年你花二百两银子还牵不到她的手。”

茗烟打着哭腔问道:“媚花楼怎么走?”

“嗬,这位小哥要风流一番,三娃,来,带这位小公子去媚花楼。”那人趁机又嚷道:“列位看官,要珍惜机会,十两纹银就玩一回名妓,便宜极了,这位小哥有眼力。”

茗烟跟着一个伙计朝媚花楼走去。他边走边想:宛姑娘,我家公子对不起你,却没想到你落到如此地步,乃至流落街头,被人欺侮。他边想边哭,不禁泪流满面。

上了媚花楼,但见走廊尽头一间门前有八个男子正在排队,门前站着一位赤膊的大汉,他恶狠狠地看着众人,那身蛮肉令人胆寒,虽然排队的全是江阴的浪子,却也不敢放肆。

茗烟越过众人,哭叫道:“宛姑娘,茗烟来看你来了。”哭着朝门里钻。

守门的彪形大汉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他弄到队伍之后,大喝道:“排好队。”茗烟挣扎了几次,无奈那人力气太大。他只得乖乖地排在后面,内心焦急万分。边哭边期待前面的快点完事。“这么多人,宛姑娘怎么受得了。”

排队的人瞧他个样子,都觉得好笑,有人逗笑道:“小哥,别急,会轮到你的。你小子来寻欢作乐,哭啥子?”

茗烟只是不理,独自哭得像个泪人,当他身后又排上四、五个人时,终于轮到他了。

他立刻朝门里一钻,前边刚走出来正在扎裤子的汉子被撞得靠在墙上,口叫道:“急什么?”

茗烟见那间房里只有一张床,上面铺着红艳艳的被褥,被上躺着个赤裸裸的女人,她正欠起身,朝他抛着媚眼。而床后则悬着一道厚厚的布帘,仿佛那背后隐藏着秘密的东西。

茗烟一看,忽然收了泪,笑了,心想:“妈的,中了江湖人的诡计,是个假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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