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尸盒全集》第12/16页


那个剪去别人头发的男人丝毫不顾身后传来的哭声,兴冲冲地钻进黑暗的小巷,将手上那一大束黑亮的头发小心地塞进包里。光线从前方射到他脸上,我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是那张粘在我房间墙上的脸!
男人飞快地跑着,很快就消失在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路口,当他走进一栋房子时我才惊愕地发现,那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他走到房子东面的耳房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光线越过这男人的肩膀射进屋内,这是现在我的房间,隐隐约约的,房间里看起来放了很多东西。男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拉上窗帘,当他打开灯的时候,我才发现桌子上、柜子上放了很多假人的人头,这些塑料头像的头上无一例外地套着一个个发套,长而直的黑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是从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恐怖的景象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男人嘿嘿地笑着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然后坐下,从包里掏出那一大束刚刚从女孩头上剪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将发稍用皮筋扎好,然后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起那束头发来。
收音机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女人的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到这熟悉的乐曲,男人脸上露出一种游离现实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嘴里也跟着收音机哼唱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猛然间,房间内光线暗下来,《牡丹亭》的乐曲越来越响,当周围再次明亮,我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坐到了戏台下面,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更加年轻。他如醉如痴地盯着台上扮演杜丽娘的那个女旦,眼中闪烁着痴狂的爱慕。
台上正在演出“游园”,演员化了妆的脸艳若桃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木偶身上的钢线一样牢牢牵制住了这个男人。
她轻轻抖着扇子,启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男人在台下托着腮看着她,仿佛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别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一出“游园惊梦”终了,演杜丽娘的女旦退场之后,男人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拿着一大束殷红的山茶花向后台跑去。他穿过布满灰尘的后台,往化妆室走去,这一段长而狭窄的路上挤了很多化了一半妆的演员,他们那上了油或粉的脸、戏服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饰物在亮得刺眼的灯光下勾画出一个和现实完全脱节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什么样的鬼怪和圣贤都济济一堂,燥热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灰尘和他们身上化妆品散发出的油脂的酸味。可现在,当男人越过这一张张或怪异或美丽的脸庞时已经心无杂念,一心只想快点走到那间门上写着“主角”的化妆室。
他轻轻地敲敲面前那扇用密度板裁成的、简陋的门。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立刻欢快地应到:“进来!”
男人的心一阵狂跳,他推开门,眼前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华丽色彩让他感到头晕,这是一个鲜花的海洋、一朵用虚幻的财富换取的泡沫,尽管它在明亮的镜前灯下闪耀出奢靡的光辉,但,男人的眼光只停留在色彩斑斓的头面、水钻闪耀的首饰和戏服包围中那个小身影身上。
已经卸了妆的女旦已经没有台上那种妖娆的媚态,她坐在镜前梳理着自己的齐腰长发,一面还斜眼望着站在身后的男人偷笑。
“你刚才唱得真好。”男人憨厚地咧开嘴,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一边。
“真的?”女旦的凤眼中流露出盈盈水光,她转过身望着男人,手里仍然不停地梳理着头发,“你说我哪里唱得好?”
“这……我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心都要碎了。”男人结结巴巴地答道。
“哼!”女旦装作嗔怒,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
“怎么会呢?!我……我……”男人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焦急地辩解着。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女旦忍不住“噗哧”一笑:“逗你的,看你急得那样!”她轻巧地把手向后一递:“帮我梳头吧。”
男人赶紧接过女旦柔荑之中那把红色的木梳,轻轻地为她梳起头发来,他如痴如醉地望着面前如瀑布般乌黑发亮的长发,阵阵香气从那丝缕间钻进他的鼻腔,弄得他鼻子发痒。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男人陶醉地叹道。
他帮女旦梳理完头发,将梳子递还给她。女旦将梳子放进梳妆台上的竹筒,又从里面抽出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悠闲地靠在镜前,对着明亮的灯光修剪起发梢上的开叉,乌黑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变成了棕红色,男人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幸福的感觉在这炎热的夏夜紧紧地包裹了这个男人。
本来生活可以就这样情趣十足地过去,可是造化弄人,这位可以将杜丽娘饰演得惟妙惟肖的年轻女旦很快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上了白血病。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这样,男人心如刀绞,他甚至怨恨上天不让自己和恋人的身体交换。
接受了化疗之后,女旦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每天发现枕上有一大堆长发让这个曾经爱美如命的女孩惊恐万分。她像疯了一样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头发的模样,尽管这个男人不断地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女孩每天死死地盯着病房外的一株挂满红花的山茶树,历数着自己最后美丽的日子,她的精神已经变得有些恍惚,竟然自说自话地坚信,当山茶花的花朵全都凋谢,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就像那已经掉落的头发一样无可挽回。无论别人怎么劝解,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从这个精神的桎梏里解放出来,眼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男人心如刀绞。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从春到夏,窗外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可是女孩总是叹息着:“秋天就要到了……秋天就要到了……”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可是窗外的山茶花依旧绽放得冶艳非常,似乎季节已经把这个生命从规律的转轮中除名。直到深秋,万物萧瑟,只有这一株山茶花仍然不依不饶地挺立着一树红花,带着它的生命和热情顽强地活着,也带给女孩生的希望。
事实上,这棵树并不是什么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它的命运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安排,只是每天晚上,总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树下忙碌,将一朵朵红色的山茶花粘在那已经枯萎的枝干上,勉强维持着它旺盛的假象。
为了自己的头发,女孩每天失魂落魄。这个极其爱美的演员怎么也无法接受没有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美丽长发后自己的样子。当女孩终于同意试试戴上假发的时候,她已经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可是,当男人为她把假发套带上,并且把镜子递给她的时候,她只瞥了一眼自己的样子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发作。
“假的!假的!!我看起来好丑!”
女孩疯狂地砸碎了镜子,扯下头上的假发,并且开始狂暴地摔东西。男人站在病房中央,心痛地任由她把东西一件件砸在自己身上,他没有闪躲,却下定决心要为女孩弄到一顶用真的头发做成的头套。
女孩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之中一天天好转,可是男人却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昔日的恋人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事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足为奇,很多人都会在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遭遇病痛之后弃之不顾。可是,这个男人并不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的人,他的失踪,也并不是因为他承受不了女孩生病的打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人始终没有出现,女孩只有从他每天一封的来信中得知男人的近况,他在信中说自己去了遥远的南方,并且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女旦的心渐渐不再眷顾这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心里始终认定这个男人是因为自己的病而离开的。
她偶尔走出病房,来到那株始终不肯服输的山茶花前,可是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棵树上的秘密。
一年之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解开头发上的皮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面前的镜中,是男人平静的脸。
“师傅,帮我把头发全剃下来,只是要小心,不要弄断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原来,这个一年没有露过面的男人为了帮女孩做一顶真人头发做的发套,自己偷偷躲起来开始留头发,他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及肩背,他一直精心护理着这一头长发,因为在他心里,这头发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自己心爱的女孩,他为了她要好好保护这头发,让它们长得又黑又亮。
剃光了头的男人很快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一顶精致的发套,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原先那个病房里早已物是人非。
女孩的病情早就得到控制,回到了家里,尽管她还没有回到自己热爱的戏台上,可是却已经找到了新的恋情,早就把这个曾经对自己一片痴心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当男人带着他的发套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长出了头发,并且剪成了流行的短发式样。女孩看到自己昔日的恋人,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她心里始终认定是他背叛了自己。
“你还来干什么?”她冰冷的声音把男人的心撕得粉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什么。
“我……”男人拿着装发套的盒子的手在颤抖,他呆呆地盯着站在女孩身边的陌生男人。
“你快走吧,我就要和他结婚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在男人的世界中响起,他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用细密的发网套着的发套露了出来。
女孩俯身捡起发套,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这个东西了,而且,我也不再留长发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呵呵!”男人一路拿着那顶发套傻笑着回到了自己家,他单纯的内心根本没有想到女孩会爱上别人,他的精神世界四分五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开始在街头巷尾游荡,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那顶用他的恋情换取的发套,口中喃喃地哼唱着《牡丹亭》“游园惊梦”。人们像躲避游魂一样躲避着这个光头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痴痴傻傻。
时间就在这样痛苦的难熬中过去,男人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头发做的假发套不够漂亮,才惹得女孩生了气,只要做一顶更漂亮的,她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小城里就开始上演最初的那一幕。所有留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女孩都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接二连三地有女孩无缘无故地被人剪去了长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疯狂地收集着女孩的头发,他买来很多个塑料的假头,将每一个发套套在上面摆在家里,还编了号,他的房间渐渐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发套陈列室。
现在,他默默地坐在桌边,精心梳理着自己刚刚获取的那束头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他将这束头发举过头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当发现那被灯光照成金红色的发梢有一些开叉的时候,男人赶忙拿起那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细细地修剪起来。
“她不喜欢头发有开叉的……”他自言自语。
这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剪掉别人头发有着如此沉重的理由,但是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别人。
男人慢慢地修饰完了手中那束头发,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他挨个走到那些套着头套的假人人头前,数着:“一号、二号……”一直到第十,他呆呆地凝视着第十个发套,那是用从自己头上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的,他的第一顶发套。
“嘿嘿……”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做的发套,“你看,又有一个新的了,你总该选一个吧?嘿嘿――”
他的笑声传得很远,沿着阴暗的街道,一直飘到他经常在那里等候有长发女孩经过的小巷。在那里,那个刚刚被他剪去了头发的女孩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
这个年轻自负的女孩一向以自己的外表为荣,这个傍晚,她本来和男朋友约好要一起去见对方的父母,因为化装打扮的时间过长,才铤而走险地选择了这条危险的小路来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传说中喜欢剪别人头发的那个疯子。
女孩呆呆地坐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她颤抖的手移到自己头上,摸到了扎手的发根。
“啊――”女孩猛然间站起来,双手捂着头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就这样,女孩的人生开始改变,她的这一段完美的恋情由于突然被“毁容”而告终。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之后,她听到小城里又出现了几起女孩被剪掉头发的案件,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里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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