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第11/51页


  “獒多吉,獒多吉。”光脊梁的孩子跟在狗群后面拼命地喊着跑着。他是想让狗群轰起几匹荒原狼和几只豹子或者一头独往独来的藏马熊,一旦轰起来,领地狗尤其是藏獒是不咬死它们不罢休的。咬死了就好,就有了狼皮,或者豹皮,或者熊皮。他要把皮子带回去,带到青果阿妈草原中部、狼道峡那边的多猕草原上去。多猕草原上有市场,市场上有靴子,什么样的靴子都有。他可以卖了皮子再买靴子,也可以直接交换,用一张皮子换一双靴子。因为美丽的仙女梅朵拉姆说了:“你应该穿双靴子。”

  “獒多吉,獒多吉。”光脊梁的孩子声嘶力竭地驱赶着领地狗群,领地狗群还在疯狂地奔跑。期待中的荒原狼出现了,飕飕飕地在草丛里穿行。期待中的藏马熊出现了,站在草洼里愣愣地望了一会儿率先奔袭而来的藏獒和跑在最前面的獒王虎头雪獒,转身就逃。期待中的金钱豹和雪豹没有出现,藏獒们知道,它们不会出现了,至少十天半月它们不会再来这片被碉房山俯瞰着的草原,它们已经嗅到了三只死豹子的气息,这会儿全都奔丧去了。

  “獒多吉,獒多吉。”奇怪的是光脊梁的喊声突然失去了力量,跑在前面的藏獒并没有朝着已经出现的荒原狼和藏马熊包抄过去。它们先是放慢了速度,接着就散散乱乱地停下了。它们被另一种能够销蚀群体意志的神秘声音阻挡在了一片草丘之前:“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出现了。

  光脊梁的孩子停了下来,愤怒地望着前面,使出吃奶的力气,伸长脖子喊着:“獒多吉,獒多吉。”然而这毕竟只是一个人的声音,抵制不了七个人的声音,当上阿妈的仇家齐声喊起来时,领地狗们就只能听见“玛哈噶喇奔森保”了。听见了就必须服从,谁也说不清凶猛的所向无敌的藏獒为什么会服从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领地狗们此起彼伏地吠叫着,却没有一只跳起来扑过去。獒王虎头雪獒望着逃跑的藏马熊,犹豫不决地来回走动着。

  光脊梁的孩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每一条肌肉都是仇恨,他仇恨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也仇恨着一听到对方古怪的喊叫就放弃追撵的领地狗。他在仇恨的时候从来就是奋不顾身的,他迎着仇家跑了过去,全然没有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

  但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并不想让光脊梁靠近自己,因为一旦靠近就必然是一对一的打斗:摔跤,拼拳,或者动刀子。受伤的、死掉的,未必就不是自己。他们不想受伤,更不想死掉,也不愿意违背青果阿妈草原的规矩群起而上――群起而上是藏狗的风格不是人的作为甚至也不是藏獒对藏獒的战法。他们一个个从腰里解下抛石头的“乌朵”,呜儿呜儿地甩起来。

  石头落在了光脊梁面前,咚咚咚地夯进了草地。光脊梁愣了一下,站住了,蓦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仙女梅朵拉姆。

  梅朵拉姆正在朝他招手,喊着:“你回来,小男孩你快回来。”光脊梁仿佛天生就能领悟她的意思,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却照着做了。他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了梅朵拉姆跟前。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甩过来的乌朵石消失了,在零零星星的“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喊声中,一大群领地狗在獒王虎头雪獒的带动下迅速回到了光脊梁身边。

  梅朵拉姆说:“多危险哪,石头是不长眼睛的。刚才一喊你,我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光脊梁眨巴着眼睛不回答。她又说:“就是名字,比如尼玛、扎西、梅朵拉姆。”光脊梁明白了,大声说:“秋珠。”梅朵拉姆说:“秋珠?秋天的秋?珍珠的珠?多漂亮的名字。”李尼玛说:“漂亮什么?秋珠是小狗的意思。”说着指了指两个正在扭架的小狗。光脊梁点了点头。李尼玛又说:“肯定是他阿爸阿妈很穷,希望他胡乱吃点什么就长大,不要让阎罗殿的厉鬼勾走了魂,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小狗多容易活啊,狗命是最硬的。或者他阿爸阿妈是赤贫的流浪塔娃,觉得狗命比人命富贵,就给他起了一个更有希望的名字――‘小狗’。反正,有这个名字的,肯定是贫苦牧民家的孩子。”梅朵拉姆说:“小狗也不错,草原上的狗都是英雄好汉,秋珠也是英雄好汉,敢于一个人冲锋陷阵。”李尼玛说:“那他就叫巴俄好了,巴俄,你就叫巴俄。”孩子知道“巴俄”是英雄的意思,但他并不愿意叫这个吉祥的名字,固执地说:“秋珠。”梅朵拉姆摸了摸光脊梁的头说:“那就把两个名字合起来,叫巴俄秋珠,英雄的小狗。”光脊梁的孩子望着她,点点头,笑了。梅朵拉姆叫道:“巴俄秋珠。”光脊梁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呀。”

  巴俄秋珠很快离开了那里,因为他发现梅朵拉姆又一次看了看他受伤的脚。他把脚朝草丛里藏去,一看藏不住就赶紧离开了。他走向草野深处,登上一座针茅草丛生的高冈,朝着刚才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朝他抛打乌朵石的方向呜里哇啦喊起来。梅朵拉姆问李尼玛:“他在喊什么?”李尼玛“嘘”了一声,侧过耳朵听了半天说:“他好像说上阿妈的仇家你们听着,我是英雄秋珠,我命令你们马上离开西结古草原,你们要是不马上离开,今天晚上你们上阿妈草原的七个狼屎蛋就会统统死在我们西结古草原的七个英雄好汉手里。等着瞧,决一死战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梅朵拉姆说:“这孩子,说他是英雄,他就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了,咱们不能让他去,打架没轻重,伤了死了怎么办?”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拦了。巴俄秋珠喊着喊着就飞下高冈朝着碉房山跑去。骜王虎头雪獒似乎已经猜到了巴俄秋珠的用意,带头跟了过去。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了过去,刹那间野驴河里有了哗哗哗的声音,草原上有了刷刷刷的声音。任凭梅朵拉姆喊破嗓子让巴俄秋珠回来,巴俄秋珠也听不见了。
















  藏獒是由一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巨型古犬演变而来的高原犬种,是犬类世界唯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所改变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横行四方的野兽,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驯化,开始了和人类相依为命的生活。
   在杨志军的笔下,獒王虎头雪獒、冈日森格、黑色的狮头母獒那日以及它的同胞姐姐果日、以前的饮血王党项罗刹后来的多吉来吧等等在征服与被征服中,在自信豪迈与威严杀气中,在剽悍不羁与忠于规则中,用威风凛凛的刀牙、奋不顾身的抓扑,完成自己的使命。




杨志军简介

  出生:1955年 籍贯:青海
代表作:《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苍茫唐古特》、《天荒》、《随心所欲》、《无人部落》《大祈祷》、《亡命行迹》等,最新作品《藏獒》、《敲响人头鼓》等。

主要经历
  曾当兵上大学,做报社记者时常驻青藏高原牧区六年,家养藏獒多年。作品《环湖崩溃》曾获《当代》文学奖。在《藏獒》出版之前杨志军其实非常高产,出版过大量作品,但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但其新作《藏獒》销量已经突破10万册。
☆ 藏 獒 



第六章
  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回到西结古的时候,已是黄昏。白主任等在牛粪碉房前面的草坡上,问他们汉扎西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李尼玛就说汉扎西好着呢,冈日森格已经醒了,他们陪着汉扎西和冈日森格还有已经能够站起来挪动几步的大黑獒那日多坐了一会儿。白主任说:“好,你们这样做是对的,汉扎西的做法已经证明,狗是藏民的宝,你对狗好,藏民就会对你好。”梅朵拉姆说:“这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和房东家的狗关系也不错。”白主任说:“这样就好。我听说在上阿妈草原和其他一些地方,直到现在喇嘛们都还不允许工作委员会的男男女女走到寺院里去。而在我们这里,通过对一只狗冈、冈、冈日森格的爱护,已经突破了这道难关。不仅汉扎西住进了寺院,连女同志也能够随随便便进出寺院了。这就证明,我们前一阶段了解民情,联络上层,争取民心,站稳脚跟的工作任务完成得不错。当然不能骄傲,还需要深入,以后你们到了寺院里,不光要和汉扎西接触,不光要把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当人看待,还要和喇嘛们接触,要投其所好,需要的话,也可以拜拜佛嘛。如果让他们感觉到他们信仰的也是我们尊敬的,那在感情上就成一家人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表扬,就是我们到了西结古草原之后,很多同志都给自己起了一个藏族名字,比如你叫李尼玛,你叫梅朵拉姆,这是一个很好的做法,我发现只要名字一变,藏民们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我今天下午去了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的帐房,在那里碰到丹增活佛,我让他也给我起一个藏族名字。丹增活佛和索朗旺堆头人都高兴地又是给我端茶又是给我敬酒。我就说,酒先不喝,起了名字再喝。丹增活佛就给我起了一个名字,非常好,连我的姓也包括进去了,叫白玛乌金,白玛乌金是谁?白玛乌金就是莲花生,莲花生是谁?莲花生就是喇嘛教里头密宗的祖师。这么伟大的一个名字起给了我,说明人家对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梅朵拉姆说:“丹增活佛给你起了名字,你就激动得差点把自己喝醉。”白主任白玛乌金说:“对啊,你怎么知道?”梅朵拉姆和李尼玛一起说:“我们闻到酒味了。”

  又说了一些话,李尼玛跟随白主任回到碉房里去了。梅朵拉姆匆匆走向自己居住的帐房。正是牧归的时候,一整天都在草原上奔忙的牧羊狗已经跟着畜群回来了,加上留在家里的看家狗,五只大藏獒齐刷刷地立在帐房门前的平场上。平场上还有三只小狗,打老远看见了汉姑娘梅朵拉姆,便和七岁的小主人诺布一起互相追逐着朝她跑来。梅朵拉姆高兴地叫着孩子和小狗的名字:“诺布,嘎嘎,格桑,普姆。”一弯腰抱起了一只小狗,又搂了搂诺布的头。另外两只小狗顽皮地扑到她的腿上撕扯她的裤子。她放下这只小狗,又抱起那只小狗,最后干脆将它们都抱了起来。它们是大体格的喜马拉雅獒种,才两个月就已经有五六公斤重了。她吃力地抱着它们往前走。大狗们看她这么喜欢小狗,统统朝她摇起了尾巴。小狗的阿妈一只后腿有点瘸的黑色的看家狗坐在了地上,笑眯眯地望着她。瘸腿阿妈的丈夫那只一天没见梅朵拉姆的白色的牧羊狗嘎保森格走过来舔了舔她的手。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说:“饿了吧?你们等着,马上就给你们开饭。”她放下小狗,一掀帘子钻进了帐房。

  帐房里尼玛爷爷正在准备狗食,他从一个羊皮口袋里抓出一些剁碎的牛肺和牛腿肉,放进了一个盛着半盆肉汤的大木盆里,又从墙角的木箱里挖出一些青稞炒面放了进去。梅朵拉姆蹲在大木盆旁,接过尼玛爷爷手里的木勺使劲拌了几下,和七岁的诺布一起抬着大木盆来到了门外。

  自从汉扎西因为保护冈日森格受到西结古寺僧众的爱戴以后,房东家的狗每天就都是由梅朵拉姆喂食了。她发现只要她喂它们,尼玛爷爷一家就特别高兴,总是笑呵呵地望着她。不知不觉,帐房里佛龛前的酥油灯多了一盏,净水碗多了一个,那是代表汉姑娘梅朵拉姆给神佛的献供,尼玛爷爷一家已经把她看成自家人了。喂了几次狗,梅朵拉姆就发现这种被草原人称作藏獒的狗不是一般的狗,它们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尤其是在理解人的语言方面,比人还要有灵性。一般来说,汉人说话藏民听不懂,藏民说话汉人听不懂,可是藏獒就不一样了,汉话的意思和藏话的意思它们都能理解。你用藏话说:“你去把诺布叫过来。”它去了。你用汉话说:“你去把诺布叫过来。”它也去了。好像它们理解人的语言不是凭了听觉,而是凭了心灵感应,它们听到的不是你的声音,而是你的心灵和思想。

  梅朵拉姆一边看着藏獒们吃饭,一边和尼玛爷爷的儿子牧羊回来的班觉说话。她说:“秋珠?秋珠?”班觉知道她是想了解秋珠这个人,就比画着说,他是一个失去了阿爸阿妈的人,他的阿爸在十二年前的那场藏獒之战中被上阿妈草原的人打死了。阿爸死后阿妈嫁给了他的叔叔,他非常崇拜他的叔叔,因为叔叔立志要给他阿爸报仇,结果他叔叔去报仇的时候,又被上阿妈草原的人打死了。叔叔死后,他的阿妈一个性情阴郁的女人嫁给了人见人怕的送鬼人达赤。女人知道,如果指望自己的儿子去报仇,儿子的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掉。她不想让儿子去送死,就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了送鬼人达赤身上。尝到了爱情滋味的送鬼人达赤当着女人的面向八仇凶神的班达拉姆、大黑天神、白梵天神和阎罗敌发了毒誓,要是他不能为女人的前两个丈夫报仇,他此生之后的无数次轮回都只能是个饿痨鬼、疫死鬼和病殃鬼,还要受到尸陀林主的无情折磨,在火刑和冰刑的困厄中死去活来。遗憾的是女人并没有等来他给她报仇的那一天,嫁给他两年之后她就病死了。女人死后不久,送鬼人达赤就离开西结古,搬到西结古草原南端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上去了。秋珠认为阿妈是沾上了送鬼人达赤的鬼气才死掉的,就不跟他去,也不认他做自己的阿爸。送鬼人达赤很失望,走的时候对秋珠说,你不能一辈子做一个无家可归的塔娃,你还是跟我走吧,去做西结古草原富有的送鬼继承人吧,只要你叫我一声阿爸,我就给你一头牛,叫我十声阿爸,我就给你十头牛,叫我一百声阿爸,我就给你一群牛。秋珠不叫,秋珠说我没有阿爸,我的阿爸死掉了。秋珠一个人留在了西结古,四处流浪。牧民们可怜这个死去了三个亲人的孩子,经常接济一些吃的给他。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给他的食物他总是只吃一半,一半留给领地狗。

  梅朵拉姆边听边点着头。其实大部分话她都没有听懂,似乎也用不着听懂,她只想搞清楚这会儿能在什么地方找到秋珠,好去阻止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西结古草原的“七个英雄好汉”对上阿妈草原的“七个狗屎蛋”的决一死战。

  梅朵拉姆问道:“领地狗?你说到了领地狗?你是不是说哪儿有领地狗哪儿就能找到秋珠?”班觉一脸迷茫,拿不准自己是否听懂了梅朵拉姆的话。梅朵拉姆着急地喊起来:“秋珠,秋珠,哪儿能找到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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