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兔相公》第54/161页
宋欣悦再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跟个男孩儿般狂野的女孩竟也知道《卖油翁》,且还能用书里的句子。她不由惊讶地瞪圆了眼,问着雷寅双道:“你读过《翁油翁》?你也在学堂里上学吗?你们学里竟肯收女学生?”
雷寅双笑道:“哪能呢,我是在家里跟着姚爷爷读书的。”
她跟宋三说着话时,小兔过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林子外走去。雷寅双见他竟没管宋三,便冲着宋三伸出另一只手。
宋三见了,紧跑两步,过去牵了她的手,笑弯着眼道:“我也是在家里上的学。可每次听我哥哥说学里怎么好玩,又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我就觉得,还是大家一起去学里读书更有趣些。”又道,“我听我先生说,京里就有专门的女子学堂,专收勋贵世家的女孩子们入学。我先生原就是那学堂里的先生,因她是旧都人,不适应新都那边的气候,正好我大伯在替我找先生,这才来给我做先生的。”又叹着气道:“如果我住在新都就好了。”
树林里原就藤蔓遍地、灌木丛生,便是乡下孩子在里面走着,都是要随时看着地面的,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藤藤蔓蔓给绊个跟斗。宋欣悦跟着小兔进来时,小兔一直留神注意着地面,她也有样学样地注意着脚下,所以才没被绊倒过。这会儿她被雷寅双拉着手,且她看雷寅双都没有特别留意地上,只那么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着,便以为这路上应该没什么状况,就只顾着说话,没留神脚下。于是这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连着被地上的草根藤蔓绊了三四次了,惊得雷寅双不得不松开小兔,回手来专门扶她。
小兔原就知道雷寅双是个热心肠的,所以她伸手去牵那个宋三的手时,他还没个意见,这会儿见她竟松开他,专门去“伺候”那个宋三,他就不高兴了,立时回头对宋三道:“走道就专心走道,别一心二用。”
宋三小朋友被他训得一缩脖子,憨笑着看向雷寅双。
雷寅双这会儿正被她之前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兔那不善的口吻,只答着宋欣悦之前的话道:“以你的说法,京里的女学只收那些贵勋子弟,那么便是你住在新都也没用,咱平民百姓怕是进不去的。”
宋三听小兔那么说时,原还担心雷寅双也嫌弃她拖累自己,这会儿见雷寅双竟不以为意,小姑娘立时恢复了活泼,又叽叽喳喳地跟雷寅双聊起她从她哥哥那里听来的,学堂里的趣事。为了巴结那个不太容易讨好的“漂亮哥哥”,她还刻意主动引着小兔说话,问着他:“小兔哥哥进学了吗?”
雷寅双看看闷不吭声的小兔,替他答道:“没有。他跟我一样,都在家里跟着爷爷读书呢。”
宋欣悦虽说家境优越,却也不是那种不识人间烟火的,看着这雷家姐弟两个穿着便能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而读书一向是件挺费钱的事儿。于是小姑娘识趣地转了话题。她那里费劲地想把小兔拉进聊天里,小兔则给她来个“徐庶进曹营”,便是雷寅双也跟着鼓动他加入她们的聊天,他依旧是一言不发。这么三番两次碰了一鼻子灰后,小姑娘就泄了气。
雷寅双见状,不禁又有点心疼这宋欣悦的努力,便不搭理小兔种种不高兴的暗示,只应着宋欣悦一阵天南海北地胡扯。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别看宋欣悦小小年纪,已经跟着她爷爷去过很多地方了。连新都她都曾去过两次,头一次是她小时候,另一次则是在前年。且前年新年的时候,她还曾亲眼看过皇帝祭天……当然,是在皇帝出宫时,站在路边上瞻仰的圣颜。
雷寅双自来就最爱听个新奇故事,她原不过是出于安抚才逗着那姑娘说话的,这会儿则早忘了初衷,被宋欣悦的描述给迷住了。二人有来有往地聊得甚是热烈,只余下没人搭理的小兔一只,一脸郁闷不乐地跟在两个女孩的身后。
*・*・*
重新回到津河边上,雷寅双看看宋三那被荆棘划得如叫花子一般的衣袖裙摆,便打发她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了,她则带着小兔在周围捡着干树枝。
雷寅双回头看看撑着下巴坐在石头上望着他们的宋欣悦,拿肩一撞小兔,低声道:“人家小姑娘脾气挺好的,你也可以跟人家交个朋友试试嘛,干嘛老板着张脸不理人?”
小兔没吱声,只闷声捡着柴枝。
雷寅双直起腰,盯着小兔的后脑勺不禁一阵皱眉。虽然面对镇上诸人时,小兔总抿着嘴儿地笑,看着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可她却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只要有人跟他说话,他就有意无意地往她身后躲。雷寅双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之前的遭遇,才对大人们抱着戒心的,所以每逢着那样的时刻,她都极乐意主动站出来替他解围。而若说大人会叫小兔紧张害怕的话,那么身后那个“身娇体弱易推倒”的软糯小姑娘,可以说对小兔全无半点威胁,且人家还主动跟他套着近乎,这小兔却依旧不肯搭理人家。
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发现,她家小兔的问题似乎不仅是对人抱着戒心那么简单。细究起来,简直可以说,他是不愿意跟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交往――换个她已经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新词儿,他这简直就是“自闭症”!
一直没把小兔对众人的回避态度当一回事的雷寅双,这才头一次意识到,她家小兔的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今儿雷寅双收获颇丰,除了要给花姨熬汤的野鸽子外,还打到几只小斑鸠。鸭脚巷里的三家人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难得买上几回肉,可孩子们却凭着自己的身手,常常能给自己开个小荤,所以什么烤鱼烤鸟烤鸟蛋的手艺,一个个都是极纯熟的,甚至包括厨艺不佳的雷寅双。
等三个人从林子里出来时,那宋欣悦的手里竟还剩着只烤鸟腿。
雷寅双笑话着她道:“看你吃的这个仔细。不过拳头大的一只鸟,竟吃了这半天还没吃完。”
宋欣悦笑弯着眼道:“我是要把这只鸟腿留着给我爷爷尝尝的。”
雷寅双一阵惊讶,提着手里的那串鸟笑道:“你早说我们可以多烤一只的。”
宋欣悦摇摇头,冲她狡黠笑道:“你不觉得,就只带这么一点点回去,要比带一只鸟回去,更能显得我孝心至诚吗?瞧,只这拳头大的一只鸟,我也还记着要给我爷爷留一条腿呢!”
雷寅双看看她,忽地挑起半边眉梢,指着她道:“说实话,你是不是背着人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宋欣悦一愕,不禁瞪大了眼,看着雷寅双,“你怎么知道?”
雷寅双笑道:“我做了什么我爹不乐意的事,也拿这一招去哄我爹的。”
宋欣悦看着她吐了吐舌尖,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叫姐姐猜着了。家里不许我一个人往林子里来,可我哥哥总也不肯带我来,我一生气,就自己跑出来了。”
雷寅双伸手拧了拧她的腮,正色道:“这个你该听你家里人的话。林子里真不是你们小姑娘来的地方,万一迷了路,可真回不了家的。”
宋欣悦抬眼看看她,撇着嘴道:“说得好像姐姐不是个女孩儿似的。而且姐姐你也只比我大了几个月而已。”
雷寅双道:“你能像只……鸟儿一样在树上飞来飞去?!”
宋欣悦一呆。
“看吧,”雷寅双笑道,“所以我能来,你不能来。等哪天你也能跟我一样像只……鸟儿一样,在树上飞来飞去,你再背着家里人进林子,你家里人肯定不会管你。”
此时他们三人已经出了林子。她只顾低头跟宋欣悦说话了,也就没有注意到林子外面的动静。等小兔猛地拉着她的手站住后,她才抬起头来,却是吃惊地发现,眼前那条土路上,竟整整齐齐站着一队剑拔弩张的大汉。
那些大汉人人手上执着根粗木棒,似乎正要进林子里去。看到他们三人从林子里出来,那些大汉一时全都愣住了。
而才刚刚经历过两场风波的雷寅双此时也是一惊,立时把宋欣悦和手里的鸟儿全都往小兔怀里一塞,又猛地跨出一步,一只手按着小兔的胳膊将他和宋欣悦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摘下腰里的皮鞭,瞪着眼看着那些大汉一阵严阵以待。
两边正僵持着,忽然就听到那些大汉的后方传来一个类似公鸭子般的声音:“呔,哪里来的小毛贼,竟敢劫持我妹妹,还不快把我妹妹放了!”
雷寅双顺声看去,这才发现,那些大汉的后方还站着几个人。那为首的,是个年纪约在十四五岁左右的锦衣少年。
虽然雷寅双不认得这少年,可从他的话里她大概听出来了,两边应该是误会了。那些大汉应该是宋家庄子里的庄丁,至于那个少年,十有八-九就是宋欣悦嘴里的那个“哥哥”了。
雷寅双这里才刚要收了鞭子开口说话,就见那少年忽然抬腿踢了一下那个站在他前面的大汉,喝着众人道:“都愣着干嘛?还不把我妹妹抢过来!”又以马鞭指着雷寅双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子打死,出了人命小爷兜着!”
见那少年抬腿就踢人,雷寅双已经皱了眉,再听他这一副蛮横的纨绔腔,雷寅双的眼不由就眯了起来,忽地一抖手腕,那条原本折在手里的黑色皮鞭,立时如蛇一般弹放了出去。
虽然雷寅双不认得那些大汉,大汉里却有人是认得她的,便有人跑过去跟那少年道:“少爷,这怕是有误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那少年冲他虚抽了一马鞭。少年指着雷寅双的方向道:“看看我妹妹!误会个鬼!”
雷寅双顺着少年的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宋欣悦这一身也没个异常的地方,便又回过头去,对着那少年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小兔也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下意识护在身后的宋欣悦,却是忽地就是一怔。
一个时辰前,那孩子在树下冲着他惊呼时,还是一副精致的打扮,如今且不说她身上的衣裙都被划破了好几处,便是那原本梳得溜光水滑的两条垂髻,这会儿也已经全都松散开来,还掉了一绺头发在腮边。至于说垂髻上原本饰着的流苏宝石花,早叫宋欣悦卸了下来,只有头顶心里那别着刘海的宝石发梳还在,却早已经歪斜在头上了――别说,这么看过去,这孩子还真像是被人给劫持了般的落魄……
其实宋欣悦不甘心地追着小兔进了林子深处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所以雷寅双才没觉得她这模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在雷寅双想着怎么给这张狂的少年一点教训时,就听得宋欣悦在她身后跺脚叫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出了人命你兜着?你兜得住吗?叫爷爷听到,非教训你不可!”
…
☆、第四十四章・操心
雷寅双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仗势欺人。对面那熊孩子抬脚就踢人,还拿马鞭虚抽人,虽然没真打到人,可那模样实足就是个小恶霸!她正想着装作不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先把人揍一顿再说的,偏这个时候,宋欣悦开了口。
且在宋欣悦说话的同时,又有人从树林的拐弯处过来了。来人一看这双方对峙的模样,便提着衣袍下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冲着雷寅双摇手高声叫道:“虎爷手下留情,误会,误会!”
若是别人,雷寅双不定就装着没听到,先给那熊孩子一鞭子再说。可这跑过来的小老头她认得,正是宋家庄子上的庄头儿。这庄头儿姓黄,是个为人挺不错的小老头儿。附近乡邻之所以能进宋家的山林里面逮鸟捡柴,全是这黄老头儿点的头。就连雷寅双他爹的铁匠铺子,也常受他的关照,接着些庄子上的活计的。
雷寅双只好不甘心地垂下手里的皮鞭,扭头往黄老头儿那里看去。
黄老头儿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头毛驴,那驴背上还坐着个白胡子老头儿。
那白胡子老头儿和穿着身粗布衣裳的黄老头儿不同,身上是一件褐色丝袍,上面满绣着团纹百寿图,头上还戴着一顶员外方巾,看着就是个富家翁的模样――不用猜,定然就是宋欣悦的爷爷了。
果然,一看到那个老头儿,被小兔拦在身后的宋欣悦早大叫了一声“爷爷”,便向着那驴……那骑在驴上的老头,扑了过去。
得,这架肯定是打不起来了。雷寅双看看宋欣悦,再看看对面那个也是满脸不甘心的少年,冲他挑衅地抬了抬眉。
果然,只这一抬眉,就叫那宋欣诚又瞪圆了眼。
他们这里拿眼力火拼时,宋欣悦那里已经跟小鸟投林似的,扑进那骑驴老人的怀里,然后就是一阵不住嘴的叽叽喳喳――雷寅双知道,宋欣悦这是想借着她那连珠炮似的话分了她爷爷的神,好叫她爷爷顾不上计较她的错处。雷寅双自己就常用这一招对付她爹。
果然,那白胡子老头只顾着挡下宋欣悦差点杵到他鼻孔里的那只鸟腿,一时还真没顾得上追究她这私自离家的错。就在这时,宋老爷的身后又来人了。来是的一串三顶青篷小轿。那轿子才刚一落下,一个甚是富态的妇人就从轿子里扑了出来,搂着宋欣悦就是一阵“心肝肉”地乱叫。宋欣悦无奈地叫了那妇人一声“娘”,正准备把家人引荐给雷家姐弟时,那后面两顶轿子也落了地。一个看着年纪比她略大个几岁的女孩哭哭啼啼地从轿子里扑出来,一把拉着宋欣悦的衣袖,大哭道:“你可吓死我了,你若有个好歹,我就不活了……”
妇人听到那女孩的话,哭声不禁跟着更大了几分,偏又舍不得打女儿,便回手在那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身上拍了两记,骂道:“怎么不看牢了妹妹……”
这里一家人哭成一团,那里雷寅双看西洋景似地看得那叫一个带劲儿。只是,她爱看热闹,小兔可不爱凑这个热闹。且小兔心眼儿多,想着那个少年就已经是这么蛮横了,万一叫宋欣悦的家长再蛮横起来,怕是他俩就难脱身了。于是小兔悄悄一扯小老虎的胳膊,就这么拉着她退回林子里,从旁边的小道绕了过去。
等宋欣悦安抚了母亲和庶姐,再回头来找雷家姐弟时,哪还有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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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阳已经挂在了西山顶上,通往江河镇的小道上,一高一矮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的缓慢走着。西天的彩霞映在他们背后,在地上投照出两道长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