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鹤双形岁月》第142/173页


从昨天开始,她只是这样呆坐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失魂落魄。

突然间,门被撞开了,门外哗哗的雨声传了进来。她像一下子找到了魂儿般,焦急的扭头去看。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她的大师兄。

她似乎有一点失望,但失望里也有着欣喜。每次见到这个身影,她的心都会感到无比温暖,只是曾几何时,却再也不会剧烈的跳动起来。

“大师兄,你回来了……”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师妹,你……”他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呆立良久,低声道,“他呢?”

“今晚有艘船去香港,”她低低的道,眼里又泛起泪意,“他刚走。”

大师兄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她看着又重新回到一片死寂的房间,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恨这些男人,他们总是这样决绝而匆匆的从她的生命里离去。爱的,不爱的,一个也留不住。

她是父亲的独女,也是水家的女弟子。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从小到大,父亲,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是她世界的全部。也许因为年龄相近,她一直和二师兄要亲一些。但随着年纪渐长,八五八书房大师哥的英俊潇洒渐渐让她更为迷恋。因此在旁人眼里,在她自己心底,大师哥与她便成了一对儿。父亲也希望她能和大师兄成亲――他老人家并不怎么喜欢二师兄。若不是因为他是故人之子,父亲根本就不会收他为徒。

但比起她的婚事,父亲更在意一件事:《拈花剑法》后继有人。

这路剑法是水家的绝学。父亲说,这是一套佛剑,取自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练成这套剑法,便能像菩萨一样,渡化许多许多人。

她不懂,杀人的剑法为什么会是佛剑。但她在庙里见过,菩萨也拿着剑――莫非菩萨也杀人么?

这套剑法的最后一式,叫作“天雨曼殊沙华”。剑谱上说,学这一招的人,必需用文殊的慧剑斩断情丝,终生不婚不娶。

父亲找不到传人,只好把这套剑法传给大师兄。大师兄不论是资质还是和水家的关系,都是练这套剑法的不二人选。但在她眼里,这世上谁都可以练,惟独他不行。

那一夜,她哭着求他不要学这套剑法,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说不出话来――她还能说什么?这便是江湖,有女人替男人痛,他们可以随便流血;有女人替男人哭,他们便不用流泪。待到女人痛过哭过,他们早已经绝尘而去。

父亲终于传了大师兄拈花剑法。第二年,大师兄去当了兵。他在军营里写信给她,对她说待到父亲百年,那个规矩便不能再束缚他们,他到时便会娶她。

她没看完信,便把信烧了。那天下午她在旧居烧信,二师哥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沉默,像是一个忽然长大的孩子。然后他拉起她的手,对她说,他愿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不知道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小到大,他是她的玩伴,她的哥哥,她那些少女心事的听众,却从不会是她要托付终生的人。但那一刻,他对她说愿照顾她一生一世。她看着他的眼睛,就信了。

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的甜蜜。即使在那样动荡的年月,年轻的生命也因为有爱而甘之如饴。

父亲在文革前就死了。葬礼之后没多久,他对她说,他想看看父亲的太极拳谱。

她知道那本拳谱:那不是普通的太极拳谱,而是昔年中央国术馆辑录的秘本。父亲爱之如命,几乎从不示人。

她知道父亲如果在世,绝不会把拳谱给他――水家有两样东西不传外人,一个是“天雨曼殊沙华”的内家心诀,另一个就是这本太极拳谱。他曾问她要过那个心决,她没给他――父亲曾嘱咐她这个心诀只能传给娶她的人,这一点她从没有忘记。但她希望他能练成那套太极――不论哪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

在一个雨夜,她把拳谱和自己都交给了他。

在另一个雨夜,他告诉她,他要去香港,永远也不再回来。

水仙把头倚在枕头上,回想起大师兄那越来越沧桑的容颜。

上一次见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早就在信里告诉他她和二师兄好了,那次回来他几乎没和他们说过话。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直到那一眼,她才懂了他对她的心意。

他看她时,二师兄正握着她的手――江湖里的事就是这样,总在已经迟了的时候才会懂。

水仙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经不会回来:他的心早已飞去了那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大师兄的剑,能要他的命,却留不下他的心。

想到这,她忽然害怕起来。大师兄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万一闹僵了,他说不定真会动手杀了他。

她并不希望他死。在她心底,总盼着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就算她等不到那一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等得到。

她开始焦急,开始坐立不安。再等下去,她害怕会等回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两个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这具尸体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翻身下了床,挺着大肚子跑了出去。

夜雨如注,她看见雨点在小河上激起一个又一个水圈,恍如一张张哭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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