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第8/103页
“包袱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没有?”康福问。
“别的都不要紧,只是有一份朝廷文书,不能落在长毛手里。”曾国藩说。
“我去拿来!”康福说着就要回头,曾国藩一把拉住他,说:“去不得,你看后面!”
康福和荆七扭过头去,只见后面点点火把,正跳跃着向他们奔来。荆七急了:“长毛追来了,怎么办?”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康福指着前面一个黑堆说:“那边有一堆茅草,委屈大爷到那里暂避避,我去打发他们。”
曾国藩二人慌忙钻到茅草堆里躲下,康福大摇大摆地回头走去。
“伙计们,这么黑的天,找什么呀?”
“看到两个慌慌张张赶路的人吗?”
“是不是一个满脸大胡子,一个瘦瘦精精的?”
“正是。他们往哪里去了?”
“往北去了。”
“看清楚了吗?北边追不到,我们回头来要你的脑袋!”
“看清楚了,快点去吧!去迟了,追不到,就怪不得我了。”
火把人群都向北边吵闹着去了。康福走到茅草边,问荆七:“包袱放在哪间屋里?”
“就在长毛议事的前屋。”
“大爷,你们在这里再等等,我去把包袱取来。”
曾国藩拉住康福:“贤弟,不必去了吧!包袱不要了。”
“朝廷文书落在长毛手里总不好,我马上就回来。”
曾国藩的手松了,康福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将近一个时辰后,康福背着包袱回来了。他递给荆七:“看看是不是这个?”
“是的,是的。”荆七连声说。
曾国藩打开包袱,见朝廷文书还在,一块石头落地了,心里对康福无比感激。康福说:“大爷,我们走吧!”
七 哭倒在母亲的灵柩旁
经过这次虎口逃生之后,曾国藩再也不敢徒步行走了。他雇了一顶小轿抬着,康福、荆七一前一后地紧挨着轿。路过湘乡县城,已是黄昏,为避免应酬再耽搁时间,曾国藩特地选择南门外一家小小的伙铺落脚。次日凌晨悄悄离开,当天傍晚到了歇马镇,正碰上前来迎接的江贵。
“哎呀,我的大爷!你老终于回来了,老太爷和爷们姑们个个望穿了眼。”歇马离荷叶塘只有七十里,江贵没有走多远就接到了,心里很快活。
“老太爷还好吗?”江贵是曾国藩母亲江氏娘家的远房侄儿。见到江贵,几天来暂时忘记的母丧之悲立刻涌上心头,曾国藩感到胸中一阵发闷,语音也变得凄苦。
“老太爷身体倒还好,就是天天盼望着你老,巴望你老快到家,生怕有什么意外。”江贵服侍着曾国藩歇下后,说,“大爷,你老今夜在这里安生歇着,这就算到家了,我现在就赶回去告诉老太爷。”
“天这么黑了,你明天一早走吧!”
“家里得早作准备。夜路走惯了,这几十里算得什么。”
曾国藩拿出一两银子给江贵,说:“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前向跑到安徽送信,今天又到歇马来接我,难为了。”
乡下人平时用的是吊钱,难得见到银子,江贵接过一两白花花的银子,欢天喜地,扒两口饭,便连夜赶回荷叶塘去了。
第二天傍晚,曾国藩到了贺家坳。九弟国荃、满弟国葆早已在这里迎候。见到腰系麻绳的大哥从轿中走出,两个弟弟一齐痛哭起来,曾国藩也落下眼泪。国荃自道光二十二年离家后,兄弟再未见面,国葆则是分别整整十二年了。曾国藩见两个弟弟都已长成大人,又喜又悲,寒暄一番后,便携手步行回白杨坪。
远远地看到家门口素灯高挂,魂幡飘摇,曾国藩悲痛万分,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大门口奔去。三道大门早已全部打开,曾府老少数十人一律站在中门两旁。曾国藩一眼看见父亲拄着拐杖站在正中,便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双膝跪在父亲面前,语声哽咽地说:“不孝儿来迟了……”
话未说完,眼泪早已一串串流下来。姐姐国兰、妹妹国蕙国芝、弟弟国潢国华一齐走过来,将他扶起。曾国藩重新向父亲及叔父叔母请安,吩咐国葆好好照顾康福后,便在弟妹们簇拥下,进了大门。穿过第一进房屋,曾国藩看见黄金堂里烛光辉映下的白色幔帐,顿时眼前天旋地转,一反平时稳重克制的常态,跌跌撞撞地向灵堂奔去,慌得国潢等紧紧追随着。在母亲遗像前,曾国藩双膝跪下,一声“娘呀”喊后,只觉得眼睛发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阖府上下慌成一团。堂叔东阳懂得点医道,对麟书说:“不碍事。这是连日劳累,加上方才悲痛过度引起的,慢慢就会醒过来的。”
他指挥众人把曾国藩抬到床上,掐着人中,用冷毛巾敷着他的额头,然后撬开牙,灌下一匙姜汤。曾国藩慢慢醒过来了。他满脸是泪,又挣扎着走到灵柩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