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西游记全集》第3/49页


从这里,我们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是,石猴除了得自然的真气、由天地化育而成外,他的成长过程也与一般人不同。我们每个人一出生,就处在社会关系网络的笼罩之下。一生下来,就有父母,可能还有兄弟姐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之类。在还没有走入大社会之前,就先在家庭这个小社会中生活。当我们还只有一两岁,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时,父母、亲人就已经在对我们进行价值观和社会生活规范方面的教育,如果不听话,则可能会遭到他们的“惩罚”或批评教育,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很多观念就已经被无意识地塑造了。我们的思维框架、先入之见及许多价值观念,在这个过程中就开始逐渐形成了。而我们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实际上成了一个模糊的东西。

石猴则大不同,他一生下来,就能够独立生存。轻易度过了一般人无法避免的初生阶段的脆弱期。他从出生的时候就是独立的,没有陷入社会关系网中,并不需要承担道德的、伦理的责任。他是一只和自然同体的自由自在的猴。

◆花果山的经济基础

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婴儿,什么也不会,生存必须依赖于父母、亲人的帮助。石猴却是一生下来,“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然后很快就“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从一开始,他就能自给自足,依靠自己的能力独立地生存。

花果山也是一个难得的所在,这里如桃花源一般,没有王侯将相,不受凡间帝王管辖,也没有官僚体系和等级关系。按照众猴的说法,是“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王拘束,自由自在”。当然,花果山的局面不会永远如此。自石猴称王以后,花果山也逐渐发展成一个等级社会,如果再有石猴在这里出世,就不会这么自由了。

生活方面,石猴并不感到特别的压力。他的食物主要来自于自然界,猴子的饭量并不大,吃吃花果山树上的果实就可以为生,而不需要对花果山这片土地进行特殊的经营。在这个不讲规矩的花果山上,群猴并不需要由于经济生活的压力而组织起来,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这种环境对于天性的发扬非常有利。

如果我们非要寻找人的本性,此时石猴身上所体现的似乎就是人的本性了。不对,应该是猴的本性,而不是人的本性。

一个社会契约:石猴以信称王(1)

石猴出世后做的第一件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事情,就是在水帘洞中称王。不过称王并不完全是出于石猴的主动行为。

石猴称王,一开始不过源于众猴的一个游戏。一天,群猴看到山中涧水奔流,也是闲来无事,就想一起顺着涧流往上去寻找源流,说要“寻个源头出来”。这“寻个源头出来”的冲动,实在是人性中一种深层的追求,就是想从根本上明白我们身边很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想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有时我们不仅想追溯自然界事物的源流,还想追溯自己的源流。不过,“寻找”的结果常常并不能让人满意:真正的“源头”在哪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寻出来的。但想到要去“寻”和没有想到要去“寻”,就是一个重要的区别。

众猴这天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寻这个源头呢?按众猴的说法,“今日赶闲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原来是今天闲得没有事干。看来,闲暇在思维活动中的地位还挺重要,要不然,整天操心穿衣吃饭,哪有时间寻思这些不能带来直接经济效益的事情呢。

众猴寻到涧水源头,发现是一股瀑布飞泉。于是道:“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众猴的话也体现出一种朴素的思想,就是“哪一个有本事的,……我等即拜他为王。”拜谁为王,是以本事为基础的,中间省略号所代表的,则是要用他的本事做一件对众人有益的事情。这似乎成了自愿尊王的一种普遍模式。

既然要区分出谁是有本事的,谁是没有本事的,一系列后续的麻烦也就产生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猴子们本来在花果山自由自在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拜某一只猴为“王”,这个“王”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可能是来自花果山的其他兽类,比如说狮子王、老虎王、狼王什么的,后来不是说过有七十二洞妖王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石猴自告奋勇,挺身而出,应声高叫“我进去,我进去”,跳过瀑布,并发现了瀑布后面的水帘洞。作为无主之物,水帘洞理所当然地成为日后众猴的“安身之处”。众猴跳过去后,却忘了先前的承诺,“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一直闹到精疲力竭为止,竟似完全不记得先前说过要把那个“有本事的”拜为大王的话。

但这话石猴可没有忘(他怎么能忘呢?忙活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这个嘛),他找了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坐上去,说“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弟兄们啊,做人要讲信用,说话要算数,你们可不能拿我开涮啊。你们刚才说哪一个有本事进来又出去,身体不受伤的,就拜他为王。这些我都做到了,还给你们找了这么好的一个所在,你们以后可以在这里享享福了,为什么不拜我为王呢?这些猴子也真是很难得,听了石猴的话,想起还真有这么回事,于是“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

一般人听了这个故事可能只是笑笑,觉得好玩,其实,这件事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颇不简单。

首先,众猴说话还是很算数的,光这一点就很难得,因为这是一个处于原始状态的社会,对于违反承诺的事情,并没有法院和政府来进行处罚并强制执行。在没有行政处罚的社会中,讲诚信是很难得的品质。花果山保持了这么多年的祥和之气,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守信大概是任何社会群体所必然要求个体遵行的普遍礼俗和道德规范,否则社会不能维系。守信的重要性,在于它有助于个体与社会的生存。

其次,群猴在拜大王的时候,并不是乱成一片,而是“序齿排班”,按照年龄大小排好顺序。显然,即使在初始社会,等级观念也已深入猴心。既然有等级,就要有确定等级的标准,按照本领大小为众猴排序,显然是一件暂时还难以想象的艰巨任务。按照年龄标准排序,就成了一个很自然和方便简易的选择。这么看来,论资排辈是有其内在合理性的。群猴拜大王的场面清楚地表明,虽是深山老林蒙昧之地,地位尊卑观念也已经有雏形了。

最后,对先前的承诺,石猴不提,众猴也就“没有想起”。这事要是石猴不提起,估计众猴也会把先前的话当成信口说说的给“忘”了。对于众猴来说,平白在自己头上安一个“猴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在这个自愿中,也有一些不那么自愿的成分。

一个社会契约:石猴以信称王(2)

我们再回头看一下石猴称王的过程:首先是众猴说,“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然后石猴说“我进去,我进去”;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双方以口头承诺的方式订立了一个契约,在现代相当于一个君子协定。之后,石猴完成了契约中自己相应的义务,并要求众猴履行协议。众猴虽然并非很乐意,但也没有拒绝,这样就完成了一个协议。

关键在于,这是一个没有政府、没有法院,也没有第三方实施机构的群体,在这样的环境中,众猴即使不想履行协议,石猴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只有一个,属于少数派,从力量对比看,是弱势的一方。从这种意义上说,花果山的猴群社会是一个很讲信用的诚信社会。反过来说,正因为有对其他猴子说话会算数的预期,石猴才会接受这个挑战,并且在完成任务后要求众猴履约。如果猴群社会以前就不讲诚信,石猴也不会跳出来接受这个挑战,整个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协议达成和履行的过程如下:

(1)众猴说:“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众猴发出一个要约)

(2)石猴说:“我进去,我进去。”(猴王做出一个承诺)

至此达成一个口头协议

(3)石猴进入瀑布后,发现水帘洞,然后又出来:此即完成自己在协议中的义务

(4)石猴要求众猴拜他为王:此即要求众猴履行他们的义务

(5)众猴拜石猴为王:众猴履行其义务,兑现其承诺

至此协议内容得以完成

石猴成为美猴王,是一个社会契约的订立和完成的过程。通过这个社会契约,从没有政府的自然状态中产生了政府。政府的产生可以通过武力征服、社会契约或者同时兼用这两者的方式产生。在花果山这片土地上,产生政府的方式是温和的,也是以大家愿意接受的方式实现的。通过社会契约,猴群走出了自然状态,这比霍布斯、洛克、卢梭等人对社会契约理论进行系统的阐发要早得多。算是实践走在了理论的前面。

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参与订约的众猴是不是有足够的代表性?可能有很多其他猴子当时并不在场,也不知道有一帮猴子要去为涧水寻个源头这件事,它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别人代表了。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王,他们只好接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将有一个猴王的事实就这么确立下来了。

发现水帘洞,不一定是众猴之福。在此之前,众猴没有所有权的观念,也就少了很多争执。有了水帘洞的资产以后,麻烦也由此产生:他们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开始争夺资产。从他们占灶争床的行为看,水帘洞的资源相对于猴群的需求来说,并不是极大地丰富,岂止不丰富,简直可以说非常稀缺。石床的数量是有限的,让谁睡不让谁睡,谁睡好的谁睡差的,都成了问题。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合理的分配制度,将会在众猴之间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而要建立一个分配制度,就需要有一个等级的体系。特别是考虑到如后来所说,猴子的数量有四万七千口之多,石床、石碗之类物资的数量显然是极为不够的,绝大多数猴子的命运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善①。

这样看来,众猴愿拜石猴为王也是一种不得不如此的选择,因为如何分配新发现的资源已经成为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否则很多争斗将因此而起,猴群的和谐局面可能因此而打破。如果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在花果山中瞎逛,完全依赖花果山中的自然资源生活,则不会有这些麻烦。

总而言之,这件事的结果是,众猴给自己套上了个束缚,并扭转了花果山猴群命运发展的轨迹。政治的过程一旦开始,就会顺着它自身的逻辑向前发展,再也不可能回到原初的自然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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