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全集.net》第2/51页


  敏仪说:“昨天晚上,读鲁迅的华盖集,他在序中大约这样写:我小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飞,可是到了现在,仍然留在地上,时间都用来补小疮疤……我读了之后,忽然就哭了。”
  可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却是微笑的。
  她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很难过,“别这么说哩。”比起那些盲人跛人,我们应当庆幸。我说:“孟子说:人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恙,一乐也。”
  “你相信吗?”
  我说:“我不相信虚无飘渺的不乐。”
  敏仪说:“你是越来越现实了。”
  “那是因为我吃苦比你们多,在事业与工作的道路上都没有你们顺利。”
  “离婚是不必要的。”敏仪说。
  我终结这一次谈话:“有头发的谁想做癞痢。”
  在家静了一两个月,就有男生约我出去。
  邹尔斯是可人儿,我同他说:“我很想与你约会,但是一个月卅天当中,陪你吃中饭的妞有卅名,资格略高,可以陪吃晚饭跳舞的又是卅名,我何必在群雌粥粥中占一份子?”
  邹尔斯问:“那么,朝露,你陪我去曼谷如河,咱们痛痛快快玩两个星期,我不是要动坏脑筋,你知我一向喜欢你。”
  “曼谷?”我笑咪咪的答:“巴黎我还不去呢。”
  “朝露,很多女人愿意呢。”
  “是,我知道,所以很多女人都比我快乐。”
  “朝露,婚也离了,你还这么想不开。”
  我正颜说:“邹尔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人离婚,是因无法与丈夫共同生活,与伊之人格无损,你不是想告诉我,离婚妇人等于跳楼货,平卖贱卖,任人拣拾吧?”
  他有点惭愧相。
  我叹口气,“世人的想法与你大约相同吧,所以很多女人不肯离婚。”
  “对不起。”
  “邹尔斯,算了。”
  “出去旅行一下,你会高兴一点。”他劝我。
  “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呀。”真的。
  我并没有强颜欢笑,我没有比谁更不愉快,我心中是没有如刀割的感情,不火躁不失眠,我也没有加以压抑自己,我活得很枯燥很正常。
  晚上看电视,默默然,是,我也能常自慨叹,只是一向反对无病呻吟,有些女人喜作敏感柔弱状,动不动要咯血的,我有那么多血,早捐给红十字会了,不作无谓的浪费。
  忠华这块茅圆砖头,又臭又硬,离开后就很少来电话,近况不知怎么样了,像他那样可爱的男人,原本人见人爱,现在白白为我蒙上污点,贬为离婚男人,真是……
  晚上坐在床上半晌,也就睡了,并没有失眠。
  我只是想: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过错。
  后来我认识了梁亨利,是因丽丽的原故,丽丽对亨利相当有意思,因此想尽办法拉他出来,为了避免太露痕迹,叫我与敏仪作陪客。
  敏仪那晚打扮得好漂亮,险些抢了丽丽的镜头,丽丽就不悦,第二次再聚会,就没有敏仪的份,独独挑我。
  我很幽默地说:“长得丑也有好处,可以大饱口幅。”
  她说:“死相。”
  旁观者清,我认为梁亨利对丽丽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王老五,答应出来不外是因为无处可去,跟我一样。
  这一顿饭由丽丽付账,我顿时有凄凉的感觉.我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万事俱备,独欠东风,见到条件略好的未婚男人,立刻找机会展露自己的独立、潇洒、能干,还有另一方面的温柔、懂事与美貌,务必把那个男人俘虏过来,作为一种最佳陪衬,骄之亲友--我既有事业,又有佳婿。

  因年纪已经不小,心急了,只要男方相貌过得去,人品不错,最主要是有一份高贵的职业──洋行职员或公务员就不必了,最好是专业人士,马上一拍即合。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跟忠华就是这么结合的,后来才发觉性格根本合不来。
  他事事靠机缘,温吞水,无冲劲,得过且过,两袖清风,一贯宗旨是“大不了回家靠父母”,而在外靠的当然是朋友,我便是那个倒霉的朋友。
  一场好梦落了空,失望袭胸,那种痛苦是不用说了,于是只好离婚收场。
  当其时操之过急。
  若不急呢,亦行不通,好的男人那么少,手快还有,手一慢就飞了,左右为人难,所以你看丽丽,焦急之情容于色。
  我整晚什么都不说,独自神伤。
  张大眼看仔细呵,虽然表面条件好,不一定适合你呢,丽丽。
  我们连恋爱的时间也没有。
  我苦笑,小时候为一个男生失眠、心跳、脸红,现在?为自己的前途失眠,为加薪水心跳,为失责而脸红。
  做梦?我们也做梦,恶梦居多,梦境又与现实生活相同,要不就梦见珠宝皮裘……
  粱亨利忽然问我:“朝露,你在想什么?”
  我吓一跳,“我?”怔怔的,“我--”
  丽丽满意的笑,“朝露、永远是这样慌慌张张的。”于是她有机会显示了她的大方得体。
  太难了,这么长久的朋友都要利用,我感叹,这顿饭吃得不容易。
  但我也没有生气,丽丽若不为她自己,还为谁呢?
  不遇我看得出梁亨利与她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没想到梁氏搭错了线,转到我这边来了。
  他说:“你不会拒绝我的约会吧?”
  我犹豫了一刻,“喝茶是可以的。”
  他说他喜欢我的随和及含蓄。我有点高兴,我早忘了自己尚有优贴。
  喝过三次茶之后,我俩成为普通的朋友,他喜欢美术,我们有时可以谈很久,进一步就去吃晚饭。
  丽丽知道了是要生气的,我想。
  于是与敏仪商量。
  敏崴说:“活该,开头她就没安好心肠,一心要以你的平凡衬托她的不凡,而其实她自己才是最平常不过的女人,香港起码三十万个。”
  敏仪也在气丽丽。
  女人的友谊说穿了就是如此。
  丽丽终于知道我与梁亨利在喝茶吃饭。
  不一定她没有亨利活不下去,差远哩!可是她自然就不服气。
  她跑去亨利处说我的坏话,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朝露离过婚。
  亨利很震惊,他特地跑来问我:“你离过婚?”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呀,我也没告诉过你我穿几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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