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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小说: 调动 作者 徐明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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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调动》以李乔林为调动工作而奔竞钻营的全过程作为线索,把远西县的一群丑类串联起来,让他们逐一登场,各个显示了自己的丑恶的嘴脸。他们当中,除工业局长陈亮权尚可谓“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物而外,其余诸公,全属败类,或则贪赃枉法,营私舞弊;或则骄奢淫逸,男盗女娼;或则残害无辜、作恶多端。在这群败类的糟践之下,远西社会已经成为腐败、糜烂、暗无天日的鬼魅世界。

车近猫跳河的时候,李乔林从假寐中醒来了。
客车沿着之字形的公路飞速下坡,每过几分钟就有一个急转弯。车身猛烈地跳动着,前后左右的颠簸着,活像大海里的一叶小舟。马达的轰鸣低下去了,门窗却格外起劲地叫起来。乘客们紧张地抓住前座背上的扶手,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后排的人干脆屈腿站着,以躲避不断撞击臀股的座凳,可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体就摇晃和碰撞得更加厉害了。
李乔林飞快地紧了紧裤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烟草、汗酸、废气和呕吐物的浓烈秽臭使他恶心得想吐了,他连忙咬紧牙关,把涌到喉头上来的一股股酸水强咽下去,心中不住地默祷:“天哪,千万不要吐出来,千万不要!如果吐出来,那就说明我的运气不好,说明命运抛弃了我,说明――(他狠一狠心)说明我永远也调不回去了!”
一想到有可能调不回去,李乔林的心立即战栗起来。说也奇怪,这一吓,倒真的把已经开始翻腾的胃稳住了。喉头的酸浪一下子退潮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飞快地抬起手背抹了额头上的冷汗,一丝笑意掠过紧闭的嘴角,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自然。
李乔林今年三十岁了,可初见他的人都说他只有二十五、六,有的甚至说他才二十出头,这使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常常不无骄傲地自语:“只有属于未来的人才会永远年轻。”正是这种信念使他度过了他三十年间最困难的阶段,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也不愿自杀。
他有一张白皙的脸,五官端正、清秀,头发又黑又软,细长的眼睛常带着沉思和倦怠,这种神情又不时被机智和嘲弄的神情所替代。薄而红的嘴唇、白而齐的牙齿、微翘的鼻子,尤其是当他微笑的时候,脸上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要不是他眼梢的那两丛密如叶脉、深如木雕的鱼尾纹,和嘴角的那两条时隐时现的皱纹,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娇生惯养的文弱书生,从未经风历雨,可他那枯瘦的身体却告诉人们,事实远非如此。
李乔林出身于上海一个小学教员的家庭,自小聪明好学,成绩优良。一九六五年,他考进长江上学院造船系,雄心勃勃,立志要当一名出色的船舶工程师。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粉碎了他的美梦,在一九七○年,被分配到了贵州高原西北隅的远西县。这是一个荒僻、贫穷、落后的小县,全县总共只有三家百把人的工厂,其余只是些十几人、几十人的小作坊。不消说,这里没有什么造船工业。因此李乔林只得到火电厂报到,开始派他去检修仪表。这个工作很快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打算好好干一番;可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到他的头上。
一九七一年春节刚过,从他的母校来了两个人,杀气腾腾地审讯了他,追查造船系的一个他参加的反革命集团“读书会”,这下可把李乔林惊得目瞪口呆。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搜索肚肠,也想不起有这么个“反革命集团”,更不必说“参加”了。但他记得出版系办过“大批判”专刊,他和几个同学一起看书、讨论、写稿、开会。可是这都是在系革委领导下进行的,哪有什么“读书会”?哪有什么“反革命纲领”、“反革命计划”和“反革命活动”?
那两人暴跳如雷地拍了一通桌子,一无所获地走了。可灾难却从此开始。县委政法书记、县革委副主任、县“一打三反”和清查“五一六”办公室主任牛朝杰亲自在会上宣布:李乔林是个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主要成员,在定案处理以前,先交群众监督劳动。会后,他就被赶出仪表组,发往煤场筛煤,并且被驱逐出集体宿舍,住进煤场旁一个五平方米的楼梯间里。从此,所有的同乡、同学们,都象回避麻风病人一样回避他。李乔林把自己称作为“人海中的鲁宾逊”,几乎不和任何人发生关系。白天,他独自在煤场上苦苦地和煤块、煤屑、烈日、雨雪搏斗;晚上,他就钻进阴暗和潮湿、低矮的洞穴里,独自咀嚼着长夜里的痛苦和凄凉。
这种生活延续了三年多。他变得骨瘦如柴,羸弱不堪,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以后,又大吵大闹地混战一场,县委牛书记亲自抓的李乔林的问题,仍然毫无进展。
从此李乔林便和牛朝杰结下了不解之缘。每过一段时间,李乔林就要去找他一次,可是牛朝杰从未给他明确的答复,他的态度随着形势而变化不定。每当造反派跳得凶,他的日子难过的时候,他就和颜悦色地安慰李乔林:“不要急,你的问题我们正在积极调查研究,很快就会解决的。”而当造反派失去能量,牛朝杰又神气活现的时候,他就声色俱厉地训斥李乔林:你的问题是现行反革命性质,我们不抓你就是落实政策了。你再不老实,小心……!
“四人帮”倒台以后,李乔林满以为自己也可以得解放了,岂知牛朝杰一下子成了受“四人帮”迫害的英雄。
经过痛苦的思索,李乔林终于得出结论:他这辈子若要过安宁日子,只有离开牛朝杰统治的远西县。可是说到走,又谈何容易?不错,县里有不少大学生都调回家乡去了,他们电厂就有好几个。可是人家都是靠有权势的亲戚帮忙,上天没有给李乔林安排这样的好亲戚,他到哪里去找调动的门路呢?
也许是李乔林实在骂得太凶的缘故吧,连命运都不得不向他让步。今年春节,李乔林回家探亲时,竟意外地碰上了好机会。
事情是这样的:李乔林有个表舅,在江苏省苏南县供销社当采购员,去年除夕到上海出差,刚好遇到李乔林。闲谈间扯到调动,表舅忽然拍了拍额头,连声叫到:“有了有了!”原来他有个女同事,丈夫是给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开小车的司机。他家有个女儿,在县医院当护士,不久前还托他介绍对象。“你想,”表舅兴高采烈地说;“只要你和丽燕谈上了,还怕调不过去吗?”
以后的事就象在火车上交朋友一样顺利。表舅回去后不久,就写信来报告:那家很愿意招一个大学生当女婿。过了正月初三,李乔林就买了许多礼物,急急忙忙赶到苏南去相亲。开始他还担心对方条件太高,瞧不上自己;又怕对方太丑,使自己太难堪。不料到苏南一看,那姑娘又年轻又漂亮又热情,尤其重要的是,她对他一见倾心。总共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山盟海誓,非他不嫁了。这使他在庆幸天赐好运之余,又不免暗自得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乔林发现丽燕虽然读过高中,却连贵州是在中国的西北还是在西南都不知道。不过他很快说服了自己:“没关系,这皇当前青年人的通玻就是大学生又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呢?再说,归根到底,她不过是我借以离开贵州的一块跳板罢了。只要这块跳板的弹性系数符合设计要求,还能挑剔它的形状、体积、重量、颜色、比重、质地、成本和光洁度吗?
客车走完下坡路,缓缓驶过铁索桥。李乔林定了定神,向车窗外望去。这是一幅惊心动魄的图画:桥下,在几十米深的峡谷里,有一条曲折的河流。虽不甚宽阔,却异常湍急。雪白的泡沫象两条珍珠的链条,镶住了这条喧嚷的绿蛇,大圈的旋涡就象蛇身上的鳞片,星星点点地发出闪光。这就是全省闻名的猫跳河。河的两岸是笔立、狰狞的山峰,光秃秃的,一株树都没有,苍白得就象死人的骸骨一样。尤其可怕的是河对岸一块巨大的怪石,活像一只呲牙咧嘴、穷凶极恶的猛虎。虎头正对铁索桥,仿佛随时都会扑下来,将脚下这辆小车一口吞掉。奇怪的是,这山虽然也是裸露的石灰岩,却通体是红褐色的。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水痕,很象虎身上的条纹。这就是远西的门户――老虎岩。
“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爬老虎岩,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爬老虎岩!”汽车沿着“虎”身上的盘旋公路,吃力地向“虎头”爬去。乘客的背都紧贴在座椅上,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这是全程中最危险的一段。公路的一边是高耸入云的老虎岩,另一边是悬岩峭壁下的万丈深渊。驾驶员只要稍有不慎,随时都会叫全车人粉身碎骨。乘客们都紧张地注视着驾驶员手中的方向盘;可是那个虎背熊腰、满脸油光的小伙子毫不在乎,甚至从方向盘上抽手点了一支烟,悠然自得地吐起圈圈来。“该死!”李乔林暗暗咒骂自己,“看看这个勇敢的人吧!你不感到害臊吗?一个工科大学生,居然还迷信,说出来不怕人笑话!当年拿破仑说得好:‘首先要投入真正的战斗,然后再见分晓。’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投入奥斯特拉里茨、马仑哥、波罗金诺……直到滑铁卢战役中去的。不错,他最终失败了,可是他却赢得了天下英雄乃至他的敌人的尊敬。因为他的勇敢精神和宏伟气魄是永世长存的。”
他用力攥紧拳手,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邻座的一个老头惊奇地望着他,他却全然不觉。
“我要战斗,我要背水一战!”他举起那只拳头,示威似地向空中打去,仿佛是在喊口号。这一回连前座那个抱着小孩、才吐完不久的妇女都回过头来看他了,他这才有点羞涩地缩回手,抱歉似地看了看她,随即又鄙夷地一笑,迅速把脸转向窗子。
在远处,暗灰色的山影间露出了一个宝塔的黑顶。客车的终点――远西县城快到了。李乔林下意识地垂下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座位底下的旅行袋,心里叨念着:“老天保佑,千万不要震破了,那可是我的武器啊!”他想到一路上为了保护这几瓶酒,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气力――得把这些瓶子四个一组地捆牢,包上几层衣服,放在旅行袋中间,上下周围用书籍、衣物之类紧紧夹住,上下车都要轻拿轻放,搭在背上抢路时还得随时小心避免碰撞――他忍不住又费劲地搬开双脚,仔细察看袋下的地板。幸好,没有什么水印子,这说明几瓶酒安然无恙。
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又反复推敲起他的行动计划的各个细节来。这是他在家里制定的,心里称之为“越狱计划”,一下车子就要实施了。

李乔林一反常例,不到正月十五就赶忙回到远西,这使他的同事和邻居们十分奇怪。可他只是含蓄地笑笑,一点风都不透。他知道,保密是成功的首要条件。
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李乔林就按照原定的行动计划着手第一步行动:和韩小雯断交。
想到韩小雯,李乔林的心不禁感到一阵痛苦的收缩。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又恨又悔的羞愧。他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出息,在打了八年光棍以后,竟会在好运降临的前夕,突然爱上了一个在远西工作的姑娘。当李乔林陶醉在江南水乡那醇酒般的风光里,迷恋于新结识的女友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拥抱时,作出这样的决定似乎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今天,当他必须当面向韩小雯宣布这项决定时,却感到了良心的重压。
不错,李乔林本来可以避免这个难堪的场面。还在从苏南回上海时,他就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情通知了韩小雯。那信写得很简短,简直就象一纸公文:“由于我在县里的处境,我必须离开远西,因此我们的关系无法再保持。我衷心祝愿你幸福。”可是,韩小雯家托李乔林带回来的一包东西总得亲自送去,这就必不可免地要和她见面。想到这里,李乔林就觉得脚上的劳保皮鞋有千斤重。他在食堂里吃过饭,又在寝室里转了好几圈,看看天色快黑了,这才咬一咬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下定决心出发了。
韩小雯住在城外一个荒凉的山岗下,县化肥厂的宿舍里。一路上虽然荒凉,风景却很宜人。可是李乔林今天无心观赏沿途的景物。他一踏上去化肥厂的路,回忆就象喷泉一样地涌来了。
那是去年腊月中旬的一个赶场天,李乔林准备再买一些核桃、葵花之类,背着一个书包,从街头到街尾来回转了两个圈,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细声细气地叫他的名字,转脸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韩小雯。
韩小雯是江苏轻工学院的毕业生,一九七○年和李乔林一起分到电厂。客地逢同乡,自然就格外亲热。下了班无事干,韩小雯就常到当时住在隔壁的男宿舍来和李乔林及另外两个也是江浙来的“老九”聊天。那时大家都刚出校门,话题总离不开学校生活的回忆。可是韩小雯却很少谈这些。她的话总离不开她的母亲,她的家庭,总是说母亲如何疼她,她如何想家;有时说到伤心处,禁不住掏出手绢擦眼泪。这也难怪,她是独生女,又是苏州人,生性软弱,又多病,所以这个宿舍的人很快就在私下里称她为韩黛玉。
韩小雯毕业时没有对象,因此她一来就引起了男“老九”们的强烈兴趣,下江佬们当然更加起劲。听说,和李乔林同室的两位老兄之间还发生过争风吃醋的丑事。不过,这件事是在李乔林当了鲁宾逊、与世隔绝之后发生的,因此他至今也未弄清其中的内幕。
在李乔林被开除“人籍”后的日子里,韩小雯可以说是唯一把他还当人看的人。当她偶然在厂外单独遇到他时,她就向他微微一笑,虽然不说一句话,却给了他无穷的安慰。后来,李乔林的日子好过了一些,韩小雯遇到他时就主动停下来打招呼。虽然也不过是几句寒喧的闲话,可在李乔林心中却激起了无穷的波澜。
说也奇怪,打那以后,李乔林再也没有遇到过韩小雯。他深信这是天意,于是也就把她忘记了。可今天――“真巧!很久没见到你了。”李乔林满面笑容地说,这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的笑。
“巧吗?我一向难得上街来,太远了……”多年不见,李乔林呆呆地凝视着她那苍白、秀丽、布满细密皱纹的脸,在心里叫道:“天哪,她那水灵灵的眼睛怎么变得这样灰暗啦?她那娇嫩的脸上怎么会出现鼻唇沟啦?”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棉袄罩衫,一条黑色的旧呢裤,这简朴的衣着使她显得“老”了。
“你春节回不回家?”她被他看得不她意思,多少有点羞涩地问。
“要回去,今天就是来买东西的。”他苦笑一声,把空书包举起来扬了扬。
“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你不走吗?”
“我?”她脸上飘过一丝阴影,“不回去了……”“怎么,你要在这儿过年?”他很奇怪。他还记得一九七一年的除夕,他宿舍里的男生们和她一起过年的情景。那回大家动手,做了许多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不料她喝了半杯葡萄酒,就哭了起来,说是她平生还是第一次不在母亲身边过年,她母亲此刻不知要叨念成什么样子呢。大家花了好大劲,才把她劝住了。
“我不走”,她抬起头,脸上布满乌云,但立即又现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肯不肯帮我带点东西回去?”
李乔林当然满口答应。他很高兴能用这小小的效劳来报答她以前在精神上对他的支持。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她的籍贯,“我只到上海埃”“那不要紧,我叔叔在上海,你给他好啦。”
“那好,你把东西准备好,今天晚上我到你宿舍来拿。”
“你认得路吗?还是我送来?”她脸上恢复了高兴的神情。
“认得!晚上你出来不方便,路上荒僻得很。”
这是事实,她不再争辩。
韩小雯一个人住两间平房。外屋是厨房,堆满了坛坛罐罐。里屋是寝室,家具虽少,却非常整洁。土墙、席顶都用打字纸糊得雪白,三合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个玻璃镜框,里面嵌着一张褪了色的大照片。中间那个洋溢着青春光辉的漂亮少女显然就是韩小雯,左右不待说是她父母了。镜框旁边挂着一张大年历,画面是苏州网师园内景,印得非常精致。李乔林不由得站在那里,欣赏了好一会。
“请坐,请坐。”韩小雯拉过一个方凳,又转身从墙角提起一个热水瓶,往桌上唯一的一个搪瓷杯里倒水。“听说你高升了,怎么不到我这儿来玩啊?”
“我去过,你回家去了。”
“啊,那是我父亲去世了。”她的眼睛一下子凹下去了。接着又说:“我请你带这点东西回去,……我妈的头晕病越来越重,这包里就是我托人买的两斤天麻”。一提到母亲,她的声间变涩了,眼睛里又出现了类似往日的那种水灵灵的光芒。
“是啊,老年人吗……”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听说你一直在搞调动,现在进行得怎么样啦?”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随即又转成彤红,大颗的眼泪象露珠一样滚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了句:“你……你怎么也来笑话我?”就扑到桌上抽泣起来。
这下子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只好嗫喘着说:“小韩,你怎么啦?真不知道哪儿伤害了你,原谅我,我不知道……”一种又疼爱又怜悯的感觉突然降临他的心窝。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仿佛是要抚摸她的头发。眼看就要碰到了,突然,他打了个寒噤,那手象被火烫了一般地缩回来。正巧在这时,她猛地抬起头来。他心中一惊,只觉得脸上一下子热起来了。
“不要怪我啊,小李!”她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抬起泪光晶莹的眼睛,抱歉地看看他,“我误会了,原谅我!”恳切地拉了拉那只举在空中的手。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脸,爱情的痛楚更加强烈了。那只被她轻轻摸过的手不由得颤栗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要伸出去抱她的冲动。
“我该走了。”他迅速地站起来,故意粗暴地说,随即拿起装有天麻的小包。
“你怎么啦?生我气啦?”她脸上的表情那样诚挚、温柔。他的手又发出一阵颤栗。
“你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你送一段。”她迅速揩干眼泪,站起来说。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夜。月光皎洁、寒冷,厂外的荒野里一片寂静,黑黝黝的山岗上,一块块墓碑闪着白光。他们默默地走了一百多米后,李乔林对韩小雯说:“你回去吧,小心着凉。”
“不,再走一段。”她咬着牙齿说。
又走了近百米,他站住了,转过身对着她,坚定地说:“真的,不要送了,你看你,都发抖了。来,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回拽。
她顺从地跟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不自觉地贴近了他,一直回到宿舍门口。
“进去坐坐吗?”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又转过脸来问。凄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同大理石像一样端庄、圣洁。他犹豫了一下,可是当他看清了她的眼神后,点点头。
一进屋,他立即搂住了她。一对火热的嘴唇顿时紧贴在一起……接连几天,李乔林一下班就跑到韩小雯这里来,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他终于搞清了她对调动那样敏感的原因,原来,她的父母曾托了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好容易找到一个中学教师,她自己也还满意,玩了两个探亲假,通了一年多信;她在这里打了请调报告,商调函都发了,舆论也造出去了,不料那边接收单位卡了壳,那男的就宣布同她“吹台”,理由是不愿长期分居两地。“我妈哭得死去活来,对我说:‘阿雯呀,你就在贵州找个同学算了。只要是下江人,会说这里的话,你就和他在一起,也就好比在家乡了。我是快去的人了。不能跟你一辈子的。你找到了,只要带来给我看一眼,我也就可以闭眼睛了……’”听到这里,李乔林满以为韩小雯又会哭起来,不料她不但没有哭,反而羞涩地微笑了。“我这次一回来,就收回了请调报告。可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出去了。你们厂的那两个家伙(他很明白指谁)到处放风笑话我,把我气死了。所以那天你问我,我还以为你是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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