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幽明录》第1/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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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琉璃子
大唐官学,号称“六学二馆”,六学是指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
学、算学,隶属国子监,二馆指的是弘文馆、崇文馆。这是大唐的最高学府,不
过崇文馆设立于贞观十三年,在贞观十一年,长安只有一个弘文馆而已。
弘文馆本是太祖武德四年设立,初名修文馆,属门下省。武德九年,太宗即
位,始改称弘文馆,置生徒数十名,大多是皇族勋戚子弟,师事学士学习经史书
法。得入弘文馆,是大唐士人的无尚荣耀,比国子监六学的学生地位要高得多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弘文馆的学生要学的内容比一般太学生少得多,考试的要求也
低。“其弘文、崇文馆学生,虽同明经、进士,以其资荫全高,试取粗通文义。
弘、崇生,习一大经、一小经、两中经者,习《史记》者、《汉书》者,《东观
记》者,《三国志》者,皆须读文精熟,言音典正。策试十道,取粗解注义,经
通六,史通三。其试时务策者,皆须识文体,不失问目意。试五得三,皆兼帖《
孝经》、《论语》,共十条。”这是《大唐六典》中所记,从“试取粗通文义”
六字来看,就可以看得出弘文馆的学生要轻松许多,因此弘文馆的学生每天的吹
牛闲聊也成了日常功课。
这是贞观十一年的初秋。高仲舒和一个同学坐在弘文馆的院子里,看着院中
不时飘落的黄叶,一边喝着刚上市的秋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高仲舒,是隋朝大臣高熲的曾孙。高熲在隋大业三年为炀帝诛杀,高仲舒的
祖父高表仁本是隋大宁公主驸马,也受到牵连,与两个哥哥一起被流放外地。入
唐后,高表仁倒是受到重用,一直封到剡国公。高仲舒是高表仁次子高睿之子,
因此得以入弘文馆修习。高家是世族,家世显赫,他平时听到见过的奇物异事颇
多,吹起牛来自然谈锋甚健。因为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以聊的也尽是些
不着边际的异闻,什么苏合香与狮子粪到底是不是一种东西,什么生金到底有没
有毒,说得口沫横飞。渐渐地,说到阳燧珠是不是存在这事上了。
“贞观四年,林邑国主范头黎遣使献火珠。这火珠大如鸡卵,圆白皎洁,光
照数尺,状如水精,正午向日,以艾承之,即火燃,岂不正是阳燧珠么?”
他大声说着。因为有点急了,头上也渗出汗水。跟他闲聊的同学叫苏合功只
是淡淡一笑,道:“高兄,稍安勿燥。所谓阳燧珠,本是南越王赵佗镇国之宝。
赵佗去世后,阳燧珠已也殉葬。后来东吴王孙仲谋为寻此宝,发民夫数千掘遍赵
佗墓,一无所得,可见此宝早已失传,据已为波斯胡人盗去。林邑国不过蕞尔小
国,岂会有此奇物。”
“林邑与南越岂不正是相邻么?”高仲舒的外号叫“高铁嘴”,向来不肯服
人,自然不是苏合功一席话能说得服的。“你说的这故事我也听说过,说是崔炜
救玉京子,得见赵佗之灵。这等鬼话只好骗骗乡里小儿,你难道也信?”
高仲舒是信奉阮瞻范缜无鬼神灭论的,一说到鬼神,更是脸红脖子粗。苏合
功也有些急了,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敬而远之,不是不信。高仲舒,你
不敬鬼神,当心走夜路就遇上鬼物!”
高仲舒重重一拍桌案,道:“岂有此理。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形存则
神存,形谢则神灭,天下岂有鬼神,你见过么?”
苏合功一阵语塞。虽然他坚神鬼神存在,但自己也没见过。他咬了咬牙,道
:“好吧,等你见到鬼了,就会知道了。”
高仲舒笑道:“我才不信,若真个遇上鬼物,我有利剑在侧。”
书生带剑,是唐时之风。高仲舒按了按腰间那柄装饰华美的剑,颇有不可一
世之慨。苏合功却摇了摇头,道:“高兄,你带剑可不是个味道。真碰上鬼,别
吓得屁滚尿流。”
高仲舒也笑道:“味道味道,以后你生个儿子就叫苏味道好了,省得老是说
不是味道。告诉你,高某宝剑,斩的便是鬼物之头!”
高家在化度寺以东,义宁坊的东南。长安城共有一百一十坊,人口百万,是
当时世上最大的城市。弘文馆设在皇城偏殿,高仲舒回家,都是从皇城西门出去
的。
皇城西门名叫顺义门,顺义门正对着的街道就叫顺义街。唐代的长安比现在
的西安要大五倍,城中南北向有十一条大街,东西向则有十四条,最宽的大街是
位于中心的朱雀街,宽度有一百五十余米。
顺义街算是最窄的街道了,只有二十多米宽,夹在颁政坊和布政坊之间。每
个坊的东西宽约摸在二里,沿顺义街到义宁坊,要经过两个坊,也就是四里路。
这一段,就算快马疾驰,也要好一阵子。高仲舒出了顺义门的时候,离禁夜还早,
但在西市玩乐的人尚不曾回来,不出门的人却早早睡了,这时倒是最冷清的时候。
高仲舒骑在马上,一边默默吟着的一个新得的句子。大唐以诗赋取士,士人自幼
便学习吟咏。高仲舒长于史事,诗才却不算佳,苏合功常笑他的诗是三伏天学的,
有些酸腐气。高仲舒也自知己短,因此更为刻苦,回家这一段路上,经常是在斟
酌诗句中走过的。
正在想着该如何换一个工稳些的字眼,坐骑忽然站住了。
这匹马是高仲舒的父亲高睿所选,买来已有五六年,甚是驯良,这条道也走
得熟了,根本不必牵引,因此高仲舒信马游缰,根本毫无防备,马突然站住,他
在马上却是向前一倾,差点摔下来,连忙一把抱住马脖子,让自己坐稳。只是这
么一吓,方才想到的一个对句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将手中的马鞭轻轻在马头上
拂了一下,喝道:“阿白,你怎的这么不当心!”阿白就是他这马的名字。其实
这马也并不很白,是匹灰马,只有一缕鬃毛是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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