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17/70页


清越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听玄咨的玩笑,她径直跟着驿馆的差役朝里走去,淡淡地朝门口的玄咨扔下一句话:“你的使命完成了,我会在这里等皇上的旨意。”

这一等,便是几个月,盛宁帝不弃的旨意却一直没有颁布,似乎完全忘记了清越这个人的存在。生活在这暗中戒备森严的驿馆中唯一的变化,是鲛人女奴浔被重新送回了清越的身边,伺候起居。

驿馆是最普通的驿馆,用来接待平日里进京述职的外地普通官员,小小两进院落,陈设布置比起苍梧王府来甚是简朴,不过此刻只有清越主仆二人并几个驿馆里的仆妇居住,倒也宽敞清静,似乎越京城的一切喧嚣流言都隔绝到了墙外。

门口有士兵把守,又无事可做,清越只能不厌其烦地向浔询问她从蓝府离开后发生的一切,从浔在越京水道中泅游见到李允,到李允临走前托浔给清越带话,再到李况将浔交给宣武大将军玄矜,最后玄矜将浔送回清越身边……清越发现,在对父王的失望和对祖父的怨恨中,此时她生活里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平时淳朴老实,却常常能带给她惊喜的李允了。可惜,她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在万井城楼上一样,蹑云而来带她离开这潮湿沉闷的越京。

“李公子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见郡主,还要每天给郡主叠一艘船。”浔适时地在一旁安慰道,“李公子那么有本事,人品又那么好,一定能救郡主的。”

“是啊,他一定会回来的。”清越重复着,似乎在这空茫的人世中抓住了唯一的依靠。然后她回忆起李允那纯朴诚恳而又令人心安的表情,不由微笑起来。

不过真正带来李允消息的人是玄咨,清越料不到这数月未曾造访过驿馆的人,竟然是来专程向自己辞行的。

“皇上封我为忻州宣抚使,即日便率军出发,苍梧王从芜城祭父起兵,已经快打到青水了。”面对清越的冷淡,玄咨仿佛不觉一般侃侃而谈,“他们打着为你祖父嗣澄报仇的旗号,全军缟素,听说很有噱头,皇上急调的姑射郡守军都被他们打败了,所以才派我去守住重镇忻州。”

“恭喜玄大人升官发财,从玄王以下,你们玄之一族都鸡犬升天啊。”清越嘲讽地冷笑道。

“看来郡主对我等的怒气还没有消。”玄咨不以为意,随意笑道,“不过说起来,你舅舅蓝珏他们父子几人除了贪污享乐,什么正事也做不了。他们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死了也不算冤枉,是不是?”

“玄大人既然要急着出兵讨伐我父王,想必有很多‘正事’要做吧。若是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谋划不周,兵败身死,清越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清越接过玄咨的话头,不依不饶。

“郡主的嘴果然狠辣,难怪大司命飞桥一心说你有碍社稷,天天想法撺掇皇上杀你呢。”见清越果然有些变色,玄咨不由得意,“不过放心,有我们玄王一系力保,郡主不会有任何危险。皇上是聪明人,他知道能带兵打仗的将帅和只会装神弄鬼的神官之间孰轻孰重。”

“那就请代为致谢玄王铮、宣武大将军玄矜、禁军统领玄癸,还有您――忻州宣抚使玄咨等等各位大人吧。”清越话语虽然客气,语气却不肯示弱,仍然带着明显的愤恨和嘲讽。

“郡主不用客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求郡主一事的。”玄咨依然不愠不火地笑道。

“阶下之囚何用‘求’字,玄大人真是客气了。”清越不动声色地答了,心里却有些异样。

“因为传言苍梧王暗中派人潜入越京来救郡主,皇上很快会将郡主接入宫中,玄咨只求郡主到得宫中后温柔顺随,莫要惹怒皇上,一定要保住性命。”玄咨说到这里,竟然一反方才的漫不经心,眼神郑重,仿佛另有寓意。

“玄大人过虑了,清越若是有幸入宫,定会想方设法讨得皇上欢心,将那些升天的鸡犬一只一只都打落到地上去。”清越盯着玄咨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玄咨淡淡一笑,心中知道这番话无非这个天真的女孩儿说来吓唬人而已,轻笑道:“郡主只要平安就好,不用那么委屈自己。对了,还忘了告诉郡主,我此次去忻州,手下有一个部将就叫做李允,不知是不是郡主当初认识的那一个。郡主想不想托我带点什么话给他?”

“胡说,李允已被皇上差遣到九嶷郡去了,又怎么会去姑射郡的忻州?”清越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

“去什么九嶷,那是皇上小惩他而已。如今他在云荒东南西北奔波了几个月,也是该为朝廷尽力效命的时候了。”玄咨看着清越,一双灵活的眼睛转了转,脸上依然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确实如玄咨所言,从四月离开越京,到如今八月处暑,三个多月来李允一直在云荒大陆上辗转奔波。他带着军中路凭,从越京北安门出发,沿着青水到达云荒中部洋洋万顷的镜湖边,登上长途渡船,准备从水路前往云荒最北面的九嶷郡。

九嶷郡路途遥远,因此渡船照例要在镜湖湖心的伽蓝城停靠一天,吐纳货物。看着船家和水手来来往往搬运忙碌,李允空闲无事,便下了船沿着码头闲逛。

伽蓝城是空桑第一大城,自第一个王朝建立来就一直是空桑历代王朝的首都。天祈王朝虽然皇帝长期居住在越京,名义上伽蓝城仍然是国都,大凡新春来临之际,天祈的皇帝们便要从越京出发,乘坐御船来到伽蓝城,登上城中心直入云霄的白塔,主持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

李允站在湖边,很容易就把远处的白塔看了个清楚,想起数千年前兴建这宏伟建筑的艰辛,不由兴起些虚无缥缈的感叹。

看了一会白塔,李允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却被一排坚固的石墙拦住了去路。沿着石墙绕到它的侧面,李允猛然发现几个兵士持了长戈肃立在石墙入口处,显然不放寻常人等靠近。

李允不是犯禁之人,老老实实地退开。然而退得几步,视线里便现出石墙后一抹朱红的飞檐,远远地划破了天空的阴影。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李允迅速跑到码头的一处货台上,几个跳跃登上高高的货物堆,举目朝那石墙之后的水面望去,不由身子微微一颤。

那是一艘巨大的楼船,船头用云晶石浮凸镶嵌出栩栩如生的兽头,李允认得那是天祈王朝皇室标志――神兽狷的头像,仅此一项就可证明这艘气势宏伟、精雕细刻的楼船正是皇家的专用座船。此刻这艘御船风帆未挂,桨橹不发,只是泊在码头中随着湖水微微起伏,显见已闲置了许久。

眼光细细地扫过御船的每一个细节,李允恍惚觉得自己也曾经这样贪婪地观察过这艘船,可这由天祈王朝开国皇帝元烈帝建造的御船只往返于伽蓝城和青水口之间,自己连镜湖都没见过,又怎会看见过它?想必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李允摇了摇头,力图甩开脑子里混沌的思绪,跳下货台。

可是下一刻,清越的笑语却清清楚楚地响在了脑际:“我看出来了,这艘船,倒像是皇上去伽蓝帝都的时候,在镜湖上乘坐的御船呢……”是啊,如果自己从未见过这艘装饰了神兽狷的御船,又如何能够给清越叠出一艘和这船一模一样的纸船来,倒像是自己早已将此船的一分一毫都刻画在脑中一般?眼前不断闪现出那御船和纸船的影像,李允猛地低低了一声,举手扶住了跳动的太阳穴。

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急速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冲淡了。这个毛病,自从他八岁那年患了重病,几乎死去之后就不时发作,每次都是祖父李况将他抱在怀中,一遍遍低语安慰将他哄得睡着了才会不治而愈,成年后更是几乎绝迹,不想此番在遥远的伽蓝城竟会被一艘楼船引发。

体内的血流得越发快了,李允感觉得到自己的脸烫得惊人,想必已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他坐在地上,缓缓地呼吸着力图平复血液异常的流动,平心静气了一盏茶的工夫,果然发觉神志逐渐清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正奇怪间,忽见一艘快船风驰电掣一般驶了过来,当先一个兵士不等船停稳便跳上码头,大声喊道:“哪个是李允?”

“在下正是。”李允赶紧站起来,迎着那军中传令的快船走过去,抱拳施礼,“不知官长有何事吩咐?”

“传兵部调令,着云都校尉李允即刻赴萨其部镇西军部下效力,不得有误!”传令兵例行公事地说完,伸手将调令交给李允。

李允双手接过,心中诧异地处云荒西北角的萨其部辖地历来和平驯顺,兵部为何会突然将自己派驻那里。然而军令如山,不得不遵,他只得立时寻了另一艘开往西北方芦湄城的商船,启程前往萨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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