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40/70页


为首的鸟灵在一旁观察着,若非忌惮不弃手中的戒指,它们也不会一直在一旁窥伺而不敢发动袭击。此刻它见不弃慢慢朝荔萝馆门口移动,紧张的神态分明是想向远处的侍卫求救,便大着胆子飞近了一些。它进一步,不弃便惊恐地后退一步,于是鸟灵口中咭咭冷笑道:“怪不得你躲在这里对彦照干着急,手上戴的是西贝货吧?你的灵魂和血肉虽苦,但想到吃的是一个皇帝我们还是有兴趣的……”说着,它猛地一拍翅膀,爪甲抓住不弃的右肩,张口便朝不弃的脖颈动脉咬了下去。与此同时,其余几只鸟灵也同时向空桑皇帝扑上,瞬间把他淹没在黑色的羽翼中。

躲在一旁的飞桥眼见不弃危在旦夕,惊得立在原地。等他醒悟过来想要飞奔逃离时,一片浅蓝色的光芒忽然毫无征兆地从黑色的羽翼间穿射而出,仿佛无数双手猛地一起掐住了鸟灵的咽喉,将它们狠狠地摔进了紫荔萝丛中,几乎将最小的一只鸟灵颠散还原成四逸的冤气。那光芒一时还不肯散去,映得秋日的阳光都失去了光彩,让沐浴在光芒中的空桑帝王神圣如同神祗。

满天掉落如雨的黑羽毛中,不弃放声笑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冒犯云荒大地上最尊贵的帝王之血?若非怜你们是冤魂所聚,朕早就把你们封印进黄泉之水,让你们的不死之身永远泡在那腐水之中!”

“竟然是真的皇天,我们被彦照骗了!”鸟灵们见不弃再度扬手,蓝宝石上又有一点光晕开始聚集,惊恐之下挣脱紫荔萝的缠绕,拍打翅膀仓惶而去。

一直看到几个黑点匆匆飞离了宫城,飞桥悄悄从山石后探出身子,想着如何解释方才自己的怯懦。然而他发现暴戾刻薄的皇帝却没有斥责讥讽自己的脱逃,甚至一言未出地站在原地,仿佛在定定地观察着什么。飞桥正担心皇帝在寻思什么惩治自己的法子,不弃却蓦地伸手在虚空中茫然地握了几把,像是想寻到什么支撑,还不等飞桥反应过来,下一刻,不弃倒在了地上。

飞桥愣了一会,慢慢走到不弃身前,却见他面如死灰,连嘴唇也脱去了血色。飞桥大着胆子试了试不弃的鼻息,发现皇帝的呼吸极为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一个极为危险的念头从飞桥心头升起,他的目光移到皇帝前伸的左手上,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紧紧地箍住了苍白的手指,仿佛源源不断地抽空了不弃清瘦的躯体中所有血液。

那个念头似乎吸取了飞桥眼中所见的情景,开始不断地膨胀,最终牵带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力摘下了不弃手上的“皇天”戒指。

带着几分惶恐几分期许的心思,飞桥缓缓把颤抖着的左手中指套进了戒指之中。一瞬,两瞬,没有任何异样。“皇天”没有拒绝自己,自己也有权佩戴皇天作云荒的主人!突如其来的强烈念头让飞桥一时无法自己,蓦然亲吻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声大笑。

于是,不弃动了动,醒了过来。

飞桥乍然撞见不弃望向自己那冷峭的目光,心中一寒,不假思索凝聚起自己的法力,右手一抬一枚光箭便迅疾狠绝地插入了不弃的胸口,鲜血顿时涌出。

不弃不敢相信一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重新抬起头,目光忽然柔和起来,低低叫了一声:“皇叔。”

飞桥知道这个荔萝馆是皇帝专辟的静室,所有的侍卫宫人都被隔绝在三重门外,根本不会听见这里发生的动静。他转了转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半蹲在不弃倒伏的身前,缓缓道:“不要怪皇叔夺你的权位,你逼死了嗣澄,逼反了彦照,让天祈的社稷风雨飘摇,你早就不配当空桑人的皇帝了!从小,我见着你父亲戴着这枚皇天呼风唤雨,心里虽然羡慕,却也知道命运既然垂青于你父子,我辈只能徒呼奈何。然而此时社稷危如累卵,你宁肯重用兆晋、玄家父子,引得苍梧军节节进逼,却仍然不肯亲临前线,以皇天之力夺匪首之命、服叛军之心,我就知道这皇天于你只是摆设装饰而已,你根本不配佩戴它守卫我天祈的江山!你放心,我既然做了皇天的主人,就会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剿灭叛逆,还我天祈一个平安的盛世!”说着,飞桥伸手对准了不弃的心口,打算再以一枚光箭结束这个失恃皇帝的性命。

然而就在此刻,飞桥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仿佛有什么力量拉扯着他脱离这副躯壳,让他再不能以灵魂指挥身体的行动。就在他的灵魂彻底地漂浮而起,沉重的身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时,飞桥才发现,皇帝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已就着自己伤口中涌出的血画出了一个古怪的符号。

艰难地用手臂将自己撑起,不弃一手捂住胸前的伤,一手探向一旁飞桥的身体,捋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重新戴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然后他喘息着曲起中指,让戒指的蓝光覆盖上依然流血的伤口,终于渐渐止住了血。

眼前蓦地一花,飞桥感觉自己漂浮的灵魂又被大力掼进了躯壳之中,他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不弃,仿佛无声地询问着什么不甘心的问题。

“知道高祖元烈皇帝最忌惮的人是谁吗?不是别人,正是你们这些流着他身上血液的皇族后裔!我朝初建之时,为免争斗,不得已分封九路诸侯王,才埋下了今日事端的祸根!然而高祖皇帝早已有了准备,三百年前就在魔君神后像前签订了契约,就算没有这枚皇天戒指,天祈的帝王也能凭借身上的血控制你们这些皇族。还记得景德二十四年延陵王惠徵骤然谋反又骤然暴毙的事吗,那正是我父皇以血契之力捻碎了他的灵魂!”不弃说到这里,冷厉一笑,“至于皇叔你,朕早就受不了你那轻蔑的目光,若不是朕到今天才完全修成了血契,早就不会让你在朕身后做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朕如果没有猜错,那些鸟灵,也是你放任它们飞进宫来的吧?甚至还是你把它们引到这荔萝馆来?无论凭哪一点,你都该死!”

“我死不足惜,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祈的江山毁在你的手里!”飞桥强忍着灵魂被慢慢撕碎的痛苦,抗声道,“你若真有本事,为何不去对付那胆敢谋权篡位的的苍梧王彦照?”

“朕今日既然修成了血契,自然下一个惩治的就是他!”不弃阴冷地笑了笑,“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让他暴死在胜利在望的幻象中,岂不是比一开始就让他死更有趣?”

“可是,我也能戴上皇天戒指……”飞桥的瞳孔慢慢扩散开去,却依然用最后的力气重复着,“我不甘心,不甘心……”

“你以为这是皇天戒指吗?不,它只是一个魔鬼,一个靠吸取你身上所有的欢乐为生的魔鬼!鸟灵可以赶走,它却无法摆脱,它比鸟灵更加可怕……”不弃缓缓地坐倒在飞桥的尸体旁,喃喃地道,“最终,它会把你也变成一个痛苦的――魔鬼。”

大司命飞桥的死讯是在第二日宣布的,根据盛宁帝的说法,飞桥是为了保护自己与鸟灵搏斗时被害身亡。被定论为舍身护主的忠臣,飞桥的葬礼甚是隆重,褒奖封诰的旨意特意远传前线,作为对前方将士的激励。

清越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不弃已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那据说为鸟灵所伤之处距离心脏不远,极为凶险。当心急火燎的侍卫们壮着胆子冲进荔萝馆时,满地的血和用血画出的符印吓得他们心惊胆战。

此刻的清越被宫人们隔绝在紫宸殿门外等候,因为御医正在殿内为皇帝疗伤。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一直紧闭的紫宸殿大门才沉重地开启。清越正和外面守候的一群宫娥们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冷不妨有人在她身旁笑道:“美丽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居然是太素。清越诧异地朝他脚下望去,果然见他脚踝处的铁链被人用厚布条重重缠绕,是以拖在地上无声无息,不会用那当啷啷的噪声惊扰重伤的皇帝。

“皇上怎么样?”清越焦急地问道。

“还好,就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太素见一群空桑的御医聚集在一起为皇帝的疗法争论不休,悄悄将清越引到偏僻处,苦笑道:“皇上亲口放我出来诊疗,他们却又不敢用我的方子,怕我伺机加害。徒留无益,小姐还是找人送我回湖底去吧。”

清越见他笑容黯淡,分明心中已是郁闷非常,想起自己也曾诬陷过他,不由心头有些惭愧,诚恳道:“我知道先生醉心学问,其实是最没有种族之见的。若有机会,我一定请皇上放先生自由。”

“这些年来,难得有你这样懂得我的人。”太素眼睛竟有些发红,怅然道,“在我心里,一切自然规律都是相通的,它们才不管你是冰族人、空桑人,甚至鲛人,我做的一切也不仅仅是为了某个种族。可惜,我的民族不会理解我,空桑人不会相信我,我想要的自由,或许只存在于晔临湖底的石屋里。”

清越知道冰族与空桑人宿怨深重,太素的感慨听在她耳中虽然沉重,却无法找出安慰他的语句来,只是脸上也露出了黯然的神色。

太素看了看依旧争执不休的空桑御医,还有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宫人们,低低地道:“看小姐本是生性开朗的人,在这里却也一天天沉静下来,好比一株山上的云栎被种在了瓷盆之中。若是某日你想离开这里,我倒是可以为你想想办法。”

“多谢先生了。”清越微笑道,“我迟早会离开,但不是现在。等我了却了这里的事情,会来求助于先生的。”

“那我现在先求助你一下,免得以后吃亏。”太素点头笑道,“我想要两株贝兰湾胶树,一套全本《六合书》,你记得帮我跟皇上讨要。上次给我的那套是删节本,我这次一定要全本的。”

正说话间,只听一声拖长的声音“太后驾到!”殿前围拢的众人赶紧纷纷拜倒下去,清越和太素也随众跪下,不敢仰视。虽然早知这个白太后的存在,清越却从未见过这个隐居的先帝皇后,此番虽有心窥测,却碍于礼数,低了头只看见一众随驾宫女蓝地红花的裙角。

太后进殿之后,很快有人过来押太素离开。清越看着他瘦削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镣,背脊却习惯性的挺得笔直,仿佛有某种力量支撑着他在这旁人觉得无望的日子中热情地生活下去。这种热情也感染了清越,让她重新充盈了重构云荒稳定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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