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全集.com》第55/70页


“我回忻州后,得知先生已来了越京,便沿着青水一路上来。在越京中我根据先生留给我的记号找到了他,现在就和他住在官府分拨的一处宅院里。”辛悦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低下去,“先生现在在官府里有了个差事,我们的生活是好了起来,可没想到允少爷居然会到了这个地方……”

李允听到这里,略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辛悦也仿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低下头,顺手抬起李允身前的饭碗。她始终面朝着李允,让清越看不见她的正面,却蓦地听见鲛人女子一声哽咽:“允少爷,这饭都结成冰了,难道自从到了这儿,你就没有吃过饭?”

“我吃不下……”李允淡然地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允少爷……”辛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听先生说来到这兵部大牢的按例都要打四十例杖,除非交一百金铢才可豁免,你的家人可曾为你交过钱?”

“或许交了吧……”李允不在意地回答。

“我刚才问了牢头,他分明说没有人给你交钱!”辛悦抬头直视着李允,悲愤地道,“当初我看充少爷的样子,就为你担心,没想到李家果然如此绝情!”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两颗碧绿的珠子,夺目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李允惨白的脸,“这是浔姨留下的凝碧珠,我真想用它们来为允少爷你交赎金,可我是鲛奴,没有资格……”

李允知道这两颗凝碧珠就是清越的鲛奴浔死后留下的眼珠,每一颗都价值数百金铢,甚是贵重,便出声道:“这是你浔姨的遗物,何况应该算是清……平城郡主的东西……”提到清越的名字时他明显窒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气才艰难地把下面的话讲完,“不能随便用的……”

“我托晔临湖中的鱼儿给清越郡主送信,却不知她收到没有,不过我猜她要是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的!”辛悦不知李允和清越间发生的一切,一口气说下去,“我是鲛人,没有资格为你交赎金,郡主又住在宫里,我没法找她,只好带了这两颗珠子去你家门口,想求他们来救你……”辛悦说到这里,忽然泣不成声,“可是他们……他们把我赶了出来,还说……”她自知失言,蓦地停住,只是不断流泪。

“还说我是私生子,不配再当李家人吧。”李允努力笑道,“也不过四十杖,别人挨得,我也挨得……”

“只有我知道你的伤有多重!”辛悦忍不住含泪大声道,“允少爷,以你现在的状况,那四十杖会把你活活打死的!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么?”

“你走吧……”李允再也说不出话来,闭上了眼睛。

辛悦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再无反应,终于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就在清越也以为她会就此离去的时候,辛悦忽然折回身,重重地跪在李允身前,凄然道:“允少爷,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走……求你宽恕我吧,我也是害你成这样的帮凶!”

见李允紧闭的睫毛不住颤动,胸口也不断起伏,辛悦终于吐露出她所知道的一切:“你本不该到这个地方来的……联名上书你倒卖军粮,是兆晋要诬陷你;让你孤军作战,是玄咨想除掉你;我去你营中,是先生想要你投降变节;如今你身负重伤,却又含冤莫白,皇上却又找了先生他们,编造出一套精心修饰的证词来毁坏你的名节……允少爷,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为救齐参军而被兆晋责打,为救我不顾旁人流言,还冒着危险救下那个莽撞士兵的命,最后,你宁可被误会投降,也要救那五千人的性命……可惜刘老将军去了,否则他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别说了……”李允忽然开口,止住了辛悦的话,“我参与陷害了徐先生,这个罪永远洗刷不去,所以现在的报应也是我该受的……”

“不,你是好人。”辛悦坚持道,“我们鲛人在云荒为奴几千年,知道人在困境中要洁身自好是多么不易。允少爷你不见容于皇上,下面的人自然个个都为难你,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而那些高高在上、足不沾尘的人,他们从没有体会过你的困境和痛苦,所以才会侈谈道德,因为你的一点瑕疵而苛责你背弃你!允少爷,因为我是卑微的鲛人,我懂得你的苦痛和挣扎,可也因为我是卑微的鲛人,我无法帮你,连我的证词都不会被空桑人的法律承认……”说到这里,辛悦的声音蓦地悲愤起来,“允少爷,我不明白,皇上这样难为你,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你怎么了?”晔临皇子忽然发现清越的异状,连忙收了法力,走到她身边。

清越早已顺着柱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住脸,浑身不停地颤抖。一滴滴的泪珠从她的指缝中落下,然而却不闻她任何一点声音。

辛悦的话语每一句都如同利刃一般刺进她的心,让她痛得搅成一团。原来黑与白的界限并不是用简单的逻辑就能分清,就如同温室里的花永远无法体会被践踏的小草的苦痛。她是自小长在顺境中的人,即使现在被困在越京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她也容不得心目中的爱人有任何瑕疵。可是若换作她自己处在李允的位置,面对从最高皇权处一层层施下的重压,她的灵魂是否会扭曲成另外的模样?

李允,原来我从不曾理解过你,宽容过你。清越哭着哭着,忽然站起身,打开神殿大门冲了出去,留下晔临皇子站在阴影中,微微叹息。

“皇上,菜凉了,再换一桌上来吧。”侍膳女官偷窥着盛宁帝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道。

“不用了。”不弃不耐烦地回答。他身侧的多宝架上陈列了几十种奇珍异宝,每一样都是南方三大船王世家精心挑选进贡的宝物,然而云荒的帝王却根本不曾瞩目。此刻他的心情,正牵扯在青水下游纠结的战事中,近期几战,兆晋、谦易的人马几乎损失殆尽,只靠着玄咨的嫡系还在忻州支撑。空桑六部久被压制,都对这皇室的内斗暗中窃喜,推诿塞责的陈词滥调与各地要兵要粮要饷的奏章一起雪片般飞来,几乎要将御书房的梨花木案压垮。

“清越去哪里了?”不弃忽然问。他将船王世家的贡品陈设在这里,原本就是想让清越挑选。连日来接踵不断的坏消息,已让他心力交瘁,只想有点机会能让自己放松一下。

“听说郡主独自到神殿去了。”女官回禀。

不弃淡淡一笑。这个时候去神殿,她是为了她的父亲祈祷呢,还是为了自己?创立天祈朝的高祖鸿勋为了安抚各个儿子,镇压六部,赋予了九大诸侯王极大的权力,几乎是将云荒大陆划疆自治,皇室控制的,其实只是越京的周围地区。那个时候,鸿勋以为凭借血契之力,皇室永远可以操纵诸侯王的性命,让他们不至逾矩,然而现在,苍梧王父子两代的阴谋最终让这种威慑成了灰冷的笑话,其余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派兵协助平叛,却莫不保存实力,作壁上观。那么此刻天空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又会支持哪一方呢?

“平城郡主到。”随着门口侍从的禀告,门帘掀起,清越低着头走了进来。

“皇上……”一进门,清越便跪了下去,深深埋下头。

“起来,看看朕给你准备的好东西……”不弃强打起精神笑道。见清越只是不动,便绕着桌子走过来,“朕没怪你来得迟,起来吧。”

“皇上……”清越又唤了一声,抬起头,尽管擦干了眼泪,眼眶还是红的,“求你――赦免了李允吧……”

不弃本来想扶她,听到这句话,伸出的手便蓦地僵在半空。他看着清越充满求恳的双眼,忽然咬牙道:“若是朕不肯呢?”

清越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垂下眼睛,平静着声音道:“皇上,我愿意嫁给你,只求你救李允的命。”

“你只有这点筹码了吗,还是你为自己的矜持找到了借口?”不弃忽然冷恻侧地一笑,“其实是你自己发现了吧,我们两个才是最般配的,一样的偏执,一样的凉薄,一样的喜欢为自己的残忍寻找借口。李允那样白纸一般的人,一个污点就足以醒目到不能原谅,哪里比得上我这样的黑夜,更能衬托你骄傲的白羽毛?”

“皇上,这么说你是答应我的条件了?”清越平心静气地追问道。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不弃继续笑道,“朕本来就不想要李允的命,赦免他只是顺水人情。而你,早已在梦中选择了我而不是他,那么朕娶你一样也是顺水人情而已。”

“可是皇上别忘了,我在梦中送给皇上的,是天心蕲。”清越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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