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校对版作者丽端》第13/36页


  “你要去哪里?”不弃问。
  “在景德皇帝的准许下,十六年来我已经看过九嶷山的雪景,看过伽蓝城的白塔,也看过了水鸟纷飞的芦湄,说起来,比其他的冰族人走的地方都多呢。这次我想去看西荒的斑斓沙海,来回只要两个月的时间。”太素伸出两个指头,暗示自己的要求并不算多。
  “居然和朕讲条件。”不弃显然甚为恼怒,咬着牙重复了一句。
  “陛下若是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太素失望地垂下眼,口气却依然平和,“其实陛下的症状靠空桑人的法力也可以缓解,不一定要依赖药物。”
  “你指的是大司命飞桥?”不弃的眼里渐渐显露出一种屈辱的愤怒,“不,朕再不想去求他。每次拜倒在他的脚下,承受他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时,朕都恨不得立时杀了他!”
  太素睿智的目光接触到了皇帝眼中的暴戾,微微摇头,却不开口。天祈朝开国之君元烈帝为人豪爽,心胸宽阔,所以能集部下之力,平定六部,可惜自继任的曜初帝以降,天祈的帝王们每个都暴躁易怒,冷酷刚愎,这样的王朝,能支撑三百多年不倒,已经是奇迹了。
  “好吧,朕答应让你去看斑斓沙海,不过朕还要你解决一个问题。”不弃考虑了一会,终于道,“若是想让一个人讲出她遗忘的梦境,该怎么办?”
  “这个不难,用简单的催眠术就可以办到。”
  “那好,你先帮朕配药,明日若是催眠术成功了,朕就让你自由两个月。”空桑的帝王最后如此许诺。
  这是清越第二次领略空桑帝王的神异。她跟在不弃身后,随着他走入那墙一般展开的湖水,有隐隐的风从湖底吹来,激荡起不弃飘摇的衣袖和发丝,也让清越再一次耽溺于不弃俊雅的外形。如果李允也生得如此外貌便好了,清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知道这是永远不能出口的贪婪心事。
  透过永远无法沾染到自己的水墙,清越看见无数细如游丝的黑气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的湖水处涌过来,却都被水墙阻隔在湖水那边,只能激烈而绝望地挣扎扭动,发出无声的嘶喊。清越记起这些就是上次夜里和李允在晔临湖中看见的恶灵,却不知它们此刻竟然在白日里也显现出来,不由有些害怕。
  不弃看出了清越的恐惧,傲然一笑,伸手凌空拂过左侧的水墙。霎时细而直的光芒从他手指上的皇天戒指发出,将那些张牙舞爪的恶灵逼得退了开去。他掏出钥匙打开面前的石门,再次叮嘱了清越一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掂量清楚。”清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然而走进湖底的石屋,太素对清越的殷勤超过了不弃的想象。“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带您坐在这拂拭干净的椅子上,我的花儿们为了迎接您的到来,从昨晚就一直精神抖擞地在那里排队了。”冰族学者指了指他称为“花儿”的毒蘑菇,脸上散发着容光。
  “早知道先生喜欢花,我就带几株过来了。我家里种了好些紫叶兰,就是从鲛人出没的碧落海底采来的,即使在湖底也能茂盛开放。”清越虽然自小听说冰族是空桑人的死敌,但却从未见过,如今看太素彬彬有礼,说话风趣,不由笑颜相对。
  “紫叶兰是昔日鲛人海国的国花,只有在深海中才能开出太阳般鲜艳的花来,若是移植到陆地上,花朵便形小而色淡,故常常被鲛人用以自比身世,称为‘乡草’,也为空桑人所不喜。小姐能够不顾世俗眼光种这种植物,可见见识不凡,只是不知你如何种植?”提起植物,太素又露出了他学者卖弄的本性,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清越却是听得有趣,笑道:“我自然是种在遮蔽了光线的池子里,池子里的水是从星宿海运来,每三天更换一次。可惜池子太深,我没法潜水去赏花,每次都是叫鲛奴下去折了上来,插在花瓶里玩赏。”
  不弃见两人相谈甚欢,却尽聊些无足轻重的琐事,冷冷笑道:“太素,你好歹这些年也出去过几次,没必要露出这副没见过女人的嘴脸吧。”
  “陛下,自从来到越京,我确实已经十六年零五个月没有见过女人了。”太素见清越在一旁好奇地观察他的实验器具,转身向不弃解释道,“每次出去,未免泄露皇家机密,我都被皇天戒指的封印所困,沿路只得见山川河流,却无法见到人影,听到人声,更不可能与人交谈。这样的自由虽然纯粹,却终不及声色之乐啊……”
  “够了,快给朕办事吧。”不弃生硬地打断了太素的话,“在朕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好吧。”太素走到清越面前,面容沉静下来,“美丽的小姐,请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好啊,尊敬的先生。”清越学着他的口气,笑嘻嘻地抬起头来,望进太素的眼睛。对于催眠术,她以前在书籍中也曾看到过,此番自己可以亲自试验,年轻的女孩心中充满了雀跃的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太素开始发问。
  “清越。”
  “你从哪里来?”
  “苍梧。”
  “你相信我吗?”
  “相信。”
  ……
  “那么放松一些……对,就是这样,再放松一些,想象你正漂浮在无际的云朵里,你的眼睛能看见最远的天空,能看清你过去经历的一切……”太素的声音,带着轻柔的诱惑,低低地在石屋中升起,而清越的双眼,也渐渐朦胧起来,纯洁得如同新生的婴儿。
  “现在想想看,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太素指了指不弃。
  “见过。”清越回答。
  “在哪里?”
  “在梦里。”清越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苍梧从来没有这样俊秀的少年,比天上飞的雪颜鸟还要好看。可是……”她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凄惨的事情,语气中竟然含着哽咽,“他后来吃了那果子,中毒要死了,可他居然还说不怪我……”
  不弃听到这里,脸色一变,向太素低声道:“什么果子,问清楚些。”
  “他吃了什么果子中毒呢?”太素循循诱道。
  “红色的……对了,他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个人一直不说话……”清越努力回忆着当日的梦境,语句跳跃。
  “你能把梦境画出来么?”太素递过一枝笔,“把你看到的那些人那些果子画出来。”
  清越接过笔,稍加停顿,果然在桌面的白纸上画了起来。她出身王府贵族,自幼在父母聘请的西席先生指导下学习琴棋书画,虽不精通,却也足以傲人。不多时,果然画好了一幅画。
  “你累了,去那边静静地睡一会儿吧。”太素引着清越躺下,看她果然安静地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方才走到桌边,和不弃一起观察那幅画。
  画里一个少女将一串珍珠一般的红果掷向一个少年,赫然便是清越和不弃,而那红果,自然便是天心蕲的模样。画面上清越的脸上满是娇嗔,而不弃则笑得愉悦。
  “小女孩的春梦,便是这个样子吧。”太素看着画,不由笑了起来。
  可是不弃没有笑,他的目光盯着画面一旁另一个安静站立的少年:“他是谁?”
  太素斜过眼睛,见那个沉默的少年垂手站立,面目和不弃有几分相似。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照亮了太素的脑海,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他!”
  “是他?”不弃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即明白了什么一般惊异地道,“我知道他是谁了!可你,怎么也见过他?”
  “我……”太素正要回答,却蓦地发现清越慢慢醒了过来,而不弃的目光也陡然变得雪亮的凌厉,便改口笑道,“皇上,我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只要你说出朕想知道的一切,朕是不会食言的。”不弃见清越正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微笑着继续对太素道:“不过你必须从叶城坐船去,因为青水边的战事已经激化了,青水的航运已然中止。”


第二卷 夏之酷烈 四 刘平
  青水边的战事激化,忻州的城防也越来越吃紧了。为了抵挡从其他战线上源源涌来的苍梧军队,天祈朝廷也将后方的多路士兵调拨到忻州,这一来,忻州的命运便宛然成为了天祈王朝命运的缩影,成了整个云荒目光的焦点。
  此刻,大军压境下的忻州正沉寂在夜晚的黑暗中,再不似昔日灯红酒绿的都市繁华。商贾们早已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城里剩下的,不是军队,就是无处可去的平民百姓,天一黑便无声无息。只有几朵微弱的灯火,滋滋燃烧着紧张沉闷的空气。
  “先生,我来帮你抄吧。”终于把冻得麻木的手在怀中捂得有了知觉,辛悦走到破旧的木桌前。堆得满满的文书如同一座座小山,把那个人的身影压得微微有些佝偻,也压得辛悦的心如同折翅的鸟儿,扑腾到半空,又无奈地跌落。
  “不用了。”昏暗的油灯下,徐涧城侧过脸来,对辛悦温暖地笑了一下,“你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也太累了――我很快就抄完,明天宣抚使衙门急着要呢。”
  “先生……”辛悦疼惜地看着他眼角的风霜,记得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视线时,身影是多么挺拔,风度是多么从容啊。可才不过一年,艰辛的岁月就如同一条贪得无厌的蚕,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了曾经的光彩和意气,她几乎是一天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憔悴衰老下去。特别是从赏识照顾徐涧城的参军齐纬疯了之后,跋扈的管营更是处处刁难,徐涧城虽因精通笔墨成了官府的文吏,毕竟还是流犯,处境也越发困顿起来。因为无法应付繁重的抄录任务而被杖责的事,已经不止发生了一次两次。
  可是她,一个表面上给官兵洗衣缝补为生,实际已沦为卖笑营妓的鲛人女奴,又能怎样帮到他呢?就是方才,若不是管营及时出面阻止,她根本无法从那群兵痞的纠缠中逃脱。可是,这些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徐涧城,和他的苦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那她就会努力忽视这路上的一切苦痛,只记得他对她流露的温暖和微笑。对于鲛人女奴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李允的伤势,你去探望了吗?”徐涧城手上不停,仿佛随意问道,然而心跳毕竟还是静了一静。
  “去了。”辛悦略略低头,“他还很真心感激――允少爷其实是个老实人。”
  “老实?”徐涧城忽然冷笑了一声,“的确老实。看他当日在大堂上的神情,我就猜得出,他知道我案情的真相。”
  辛悦没说话,低着头帮徐涧城整理着散乱的文书。
  “他是住在东二巷的布坊院子里?”
  “是的。”辛悦抬起头,“先生知道?”
  “那天去送文书,随口问到的。”徐涧城盯着辛悦清秀柔美的侧脸,目光有些古怪,“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我特意从他门口经过,隐约听到他在院子里叫着‘辛悦’、‘辛悦’,倒有些纳闷……”
  辛悦的心咯噔了一下,徐涧城的话一时大出她的意外。虽然在李府的时候李允对她甚好,她却觉得那只是他的本性,丝毫不含有任何私情。“先生的意思,是要我设法与允少爷熟识,从他口中探察出当年的真凶?”辛悦试探地问。
  “找出真凶有什么用?”徐涧城黯然地苦笑了一声,单瘦的身体在敝旧的黑衣中显得更加萧瑟,“你还指望能把这案子翻过来吗?齐参军都办不到的事,凭我们更是妄想。”
  “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能洗清先生的罪名,我做什么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绝望,辛悦也觉得自己重重向悬崖下坠去,伸开的手抓不住一点支撑。这一年来流放生活的辛酸苦楚,如果注定要无望地延续到死,她实在不知眼前这个骨子里骄傲而孤高的人将如何承受。他本是适合放舟行吟的人啊,怎么也不该陷落在泥淖里,被人折辱践踏。
  “就算我徐涧城这一生毁在他们李家手里,我也要让他们得到报应!”徐涧城黯淡枯槁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飞扬勇决的表情,“阿悦,我们要耐心地等待时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李将军身披连环铠,手提腾渊枪,当先冲来,一枪将苍梧先锋官挑落马下。那苍梧左军元帅姚力心下大是恼怒,令五百名弓箭手齐向小李将军射去……”
  “那小李将军又怎能躲过?”
  “可叹,纵然小李将军运枪如飞,身上也中了四五枝铁矢。眼见朝廷军队立时就要溃退,小李将军大喝一声:‘跟我冲!’不顾身受重伤,冒矢前进。这一声大喝不要紧,只听得咕咚一声,一名苍梧将军翻身掉下马背,竟然给活生生吓死了!”
  “喝死敌将,这好像是别人的故事吧,难道小李将军也会?”听讲之人面带疑惑。

当前:第13/36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