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校对版作者丽端》第26/36页


  “是蹑云术,我该死!”眼看李允毫无阻碍地朝彦照奔袭,李尧蓦地失声大叫。李允的这项本领他原本知道,只是过于伤身,李允几乎从不使用,李尧便一时将其忘却。此番见主公临难,而自己竟眼睁睁地无法施救,李尧悔愧无极,拔出腰间佩剑就要自刎。
  “大帅不可!”平善忽然一把抓住李尧的手腕,指着远处道,“快看――”
  不独平善诧异,李允自己也没有料到,就在他拼死一博,想用蹑云术刺杀苍梧王彦照的半途,一股怪异而强大的力量蓦地攫住了他的全身,仿佛要将他生生撕裂。他咽下冲到喉咙口的血腥,踉跄几下在云层中站稳,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山顶上惊惧失色的彦照。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眼前骤然一黑,仿佛头顶的天空倾倒而下,将他的听觉视觉和触觉一并埋没。等他终于能够看得见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如同羽毛一般漂浮在空中,而一个人却在自己身下快速朝地面坠下。
  那个人,身上的铠甲几乎片片破碎,手中还牢牢地抓着一杆染满了血迹的长枪,就算重重地坠落在山下也死命地握着――好熟悉的身影,难道就是――他自己?
  是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这个认知蓦地让李允慌乱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看清自己现在的身体,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一无所有。原来,漂浮在空中的,不过是他的灵魂而已!
  还来不及惊诧,那股强大而诡异的力量又再度来袭,仿佛恨极一般撕扯着他,让他的意识再一次散乱。可是,就算是这散乱的灵魂,也能感觉到那力量紧紧攫住他,猛地朝那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掼去。
  “唔……”地上的李允动了动,发出一声痛极到微弱的,干裂的唇中不断呕出血来。下一刻,身体各处的伤口一起蜂拥叫嚣,让他的耳中一片嗡嗡之声,仿佛方才倾覆的天地仍然在不住颤动。
  “说不得,这个功劳便算我句康的了!”迅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李允眼前的昏黑尚未散去,脖颈处便感觉到一片兵刃的冰凉。
  费力地抬起头,李允看见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句康的脸。他朝那张兴高采烈的脸露出一个骄傲的浅笑,头一垂再也不动。


第三卷 秋之绚绝 五 李充
  “允少爷,你喝一点粥吧。”辛悦含泪端了碗,站在李允躺卧的床榻边,“难道你也想学刘老将军,绝食而死么?”
  李允不答,枕上散落的漆黑乱发中,几根瘦硬的银丝突兀得扎眼,而一张脸已白得全无人色。可是从他颤动的闭紧的眼睑,辛悦可以猜想到他心中翻腾的思绪。
  “怎么,他还是不吃药?”李尧从帐外走进,紧皱着眉头,盯着榻上固执的胞弟。自从句康擒下李允,彦照便切切吩咐自己若要留下李允性命,必须说服他投降。同时众将的怨气和嫉妒却在副帅平善的怂恿之下越发躁动起来,处在这样两面夹击的困境中,饶是李尧处事干练,也头痛得紧。
  “醒了以后,什么也不吃,也不说一句话。”辛悦用毛巾擦拭着李允额头的冷汗,叹息了一声。
  “你先退下吧。”李尧坐下来,挥了挥手。
  辛悦离开后,李尧无奈地盯着李允紧闭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你倒是骗得我苦。李家人最重宗族血脉,可李家人也最是冷血。”此番苍梧将领死伤惨重,如果李允终于投降,一切都容易揭过不提,可是万一他依然这么固执,连李尧自己也保不准会是怎样的结果。
  沉默了一会,李尧接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把刘平的尸体送回延州去了,听说盛宁帝派了侍御使白泉来审查这次兵败的缘由,看来兆晋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不过现在整个天祈朝都以为你投降了我们,要不要我弄个假尸首冒充你糊弄过去?”
  李允咬着嘴唇,然而身体却忍不住微微一颤,吃力地冷笑道:“不用假尸首……过得几日,把我的真尸首……送回去便是。”
  “李允!”李尧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动了气,“你杀我那么多大将,害我丢官问罪,我都不怪你。可你难道一定要苍梧王戴上了皇天戒指,你才会死了那份愚忠的心么?”
  “忠不忠对我已没有意义了。”李允轻轻地道,“无论是苍梧王,还是皇上,都是害死清越的凶手。”
  他的声音极度微弱,李尧并没怎么听清。然而一看到重伤之人因为情绪激动又开始喘不过气来,李尧不敢再和他争辩下去,和声道:“不说这些了,你先好好养伤。说起来,我们兄弟也有七八年不见了,我出征的那一年,你还只有你嫂子高呢。转眼就这么出息了,做哥哥的也替你骄傲。”
  “大哥……”李允静静地回答,“大嫂很想你……”
  “我知道,等我们打进了越京,我就光明正大地去接她。”李尧叹了一口气,仿佛把这七八年来的惆怅都凝结在这一口气中,轻轻为李允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了。
  兄弟,他们之间竟然是兄弟!辛悦猛地在帐外直起腰来,使劲绞着手指,生怕自己终于会叫出来。威慑天祈朝廷的苍梧左元帅,居然就是当年的“李将军”李尧!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先生的心愿还怕达不到吗――李家光辉的牌匾,终于会轰然倒地!那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牺牲掉李允的性命和幸福?
  压制着心底跌宕的思绪和隐隐的喜悦,辛悦走进李允的帐中。此刻李允正大睁着眼,愣愣地瞧着帐顶。眉眼依旧那么清爽干净,可两颊已深深地瘦陷了下去,紧抿的嘴唇渗出一缕决绝的冷意――这种表情,不知怎么看得辛悦心中一酸。“允少爷,你真的萌了死志吗?”
  “人事已尽,生死已经不重要了。”李允淡淡地道。
  “谁说人事已尽?”辛悦忽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清越郡主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清越已经死了……”李允的眼睛仍然干涩而空洞,“浔临死时亲口告诉我的,可恨我没有来得及回去救她……”
  “没有,她没有死,那个消息是假的呀。”辛悦着急地叫道,“她现在还在越京苦苦地等着你呢。如果你死了,郡主可怎么办呢?”
  “假的?”李允摇了摇头,笑容越发虚弱起来,“何必骗我?反正我一直是在网里的……”
  “是先生骗了你,就是徐涧城啊。”辛悦索性说了出来,“你们家陷害了他,他是在报复你,想逼你背叛朝廷……”
  “是,当年是我们家害了他……”李允昏沉沉地说到这里,忽然清醒过来,一撑身子坐起,“你是说,清越真的平安无事么?”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辛悦话未说完,李允已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即刻翻身下地:“我们回去――”他才一站起,眼前便是一片晕眩,慌得辛悦赶紧把他扶回床上,嗔怪道:“先前不肯吃饭吃药,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现在就吃……”李允不好意思起来,连苍白的脸颊上也微微发红,“辛,你是要笑我么……”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少爷呢。”辛悦含泪笑着捧了方才那碗粥来,幸好还有余温,一边用小勺喂他吃粥,一边低声道:“我们还得想出个法子逃离这里才是……可是这苍梧军营如同铜墙铁壁,凭我们二人……唉……”
  铜墙铁壁。李允心中一阵惶恐,霎时绝望的乌云兜头罩落――清越,清越,越京一别,果然便是永诀了么?可事到如今,双方的均衡已破,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陷落在那人心叵测的越京,生死均在那个乖戾帝王的一念之间?思绪及此,真真心痛如绞,一张口把方才喝的粥全都呕了出来,隐隐都成粉红之色。
  “你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辛悦赶紧扶了他躺下,拭去他唇边血迹,“当务之急,还是养好你的伤势。”
  “辛,谢谢你。”李允待喘息稍稍平复,开口道,“其实你当初就该随着队伍回去忻州……”
  “允少爷,我陪你在这里,是为了我的良心。”辛悦淡淡一笑,点燃了一屋的光辉。
  尽管李允知道,先前不弃、彦照、清越和自己之间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牵制关系,让每个人都可以暂时顺理成章地找到自己的运行轨迹,不像现在又重新面临分岔的选择,可他却依然没有想到,为了自己一个区区振威校尉,不弃居然会不惜代价派人前来将自己劫回。
  焦急地听着帐外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辛悦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允少爷,我出去一下。”
  “别去……”李允此时尚不知天祈军队劫营的目的,顾虑到混战的危险,连忙出声阻止。
  “放心。”辛悦回头朝李允微笑了一下,径直出去了。这些天来一直暗暗担忧着徐涧城,哪怕只是极为微弱的希望,她也要和李允一起离开这囚笼。
  李允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那仍旧晃动的帐帘,忽然努力撑起身子,打翻桌上的药碗,捡了一块锋锐的碎瓷藏在手心。
  帐帘忽地被掀开了,李尧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便装,显见是从睡梦中匆匆爬起赶来,二话不说将李允背在身上。
  “大哥……”李允不知他要做什么,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李尧简短地答了,亲自背着李允走出帐外,向营后走去。为防苍梧众将乘乱加害李允,身为元帅的李尧甚至没有带任何一个亲兵。
  李允放眼一望,但见苍梧军营中已燃起了无数火把,清楚地照出前方一线游蛇般窜过来的混乱,显见今夜劫营的只是天祈一支奇兵,人数并不甚多。
  “李允就在那里!”混乱中,似乎有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传来,李允尚未分辨出是否辛悦的声音,下一刻,面前已多了一员骑在马上的天祈战将,堪堪拦住了李尧的去路。
  越过面前李尧的肩头,李允看见面前的战将遍身血迹,满目都是杀气,显见拼了性命才闯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捏好了手中的碎瓷,暗暗积攒着自己残余的力气。
  “原来你们不顾代价劫营,只是为了救他?”李尧忽然笑了起来,“不弃是疯了吧?”
  “放下他,我留你性命。”马上的天祈战将显然没有认出李尧的身份,见李尧不答,一枪便朝他刺了过来。
  李尧冷冷一笑,抽出腰间佩剑,以短搏长,竟将那凌厉一枪逼了回去。他正想顺手结果了敌人的性命,不妨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正点在了他喉头最为脆弱之处。
  “我总是不会防备你。”李尧苦笑了一声,站着不动,任李允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然而手中的碎瓷仍旧带着十二分的杀气停留在李尧喉间。
  “让我走吧。”李允支撑着站在地上,深深地看着李尧,“他是充哥。”
  “你是李充?”李尧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战将,原来也是他们的堂兄弟,李家的儿孙,怪不得有如此的胆气夜闯苍梧大营。只是无论再怎样忠诚勇猛,李家的人都不过王者手中任意摆弄的棋子罢了,这样的命运,竟然是谁都无法摆脱的么?
  “正是!”李充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何突然怔忡出神,一枪刺去,趁那人闪避之时一把抓住李允,掷在自己马上。他此番的目的就是为了抓回李允,洗刷李家的耻辱,此刻再不恋战,拨马就往外冲去。
  “你要走,我便放你。”
  李允被李充掷在马背上,只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颠了个个儿,耳中仿佛听见李尧在身边低低地说了这一句,却不甚分明,昏沉中他只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伸手便抓住了李充的腰带。李充眉头一皱,嫌恶地打开李允的手,专心对付眼前拦路的苍梧士兵。
  “允少爷,带我走……”辛悦忽然大声喊着,在潮水一般的士兵中艰难地向李充的马匹奔来,仿佛一条在肆虐山洪中翻滚求生的小鱼。
  李允不忍心丢下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夺过一个苍梧士兵手中的长矛,伸向远处的辛悦,“抓紧!”就在辛悦抓住长矛的一刹那,李允猛地一挑长矛,将辛悦轻盈的身子带过众人的头顶,落在自己的身前马背上。
  “你找死么?”李充见一匹马上竟然载了三个人,心头大怒,做势就要把辛悦抛下马去。
  “充哥,求你……”李允强撑着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辛悦的怀中。
  耳边的厮杀声仿佛越来越远,身子却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觉不着一点支撑。这种感觉,倒有点像当日他不顾性命使出蹑云术,想要将彦照刺于阵前的时候了。可是,就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是什么力量硬生生地撕裂了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眼睁睁地摔落在彦照脚下,含恨就擒?那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足以让人的心因为恐惧而抽紧,足以让他沉浸在这片黑暗中再不愿醒来。
  冰冷的水洒在他的脸上,迫使昏迷的李允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辛悦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地朝鲛人女子微笑了一下,李允缓缓侧头,看见李充坐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伸手掬着河水洗脸,想是要消除一夜冲杀奔逃的困倦。
  见李允醒来,李充站起身走到饮水的马匹旁边,摸了摸疲惫不堪的战马,转头冷冷地对辛悦道:“忻州就在前面,你找你的主人去吧。”
  “可是……”辛悦看了看李允,神情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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