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伐清全集.com》第29/365页


第六十七章 梆子腔
尘土飞扬,锹镐挥舞,通往腾冲的大道上人头涌动,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破路大军中不仅有各村各寨中的百姓,更有一支很特殊的队伍。这些人衣衫破烂,都剃着光头,两人一组,左右脚被一种木制枷锁铐在一起,卖力地刨着地面。而在这些人不远处,则有面色不善的明军或土兵在盯着他们。
没错,这些人就是投降的甘陕绿营官兵,正在服苦役来赎他们犯下的罪孽,这是朱永兴暂时的俘虏政策。
“降者不杀”这句话既然喊出来了,虽然朱永兴打心里不想饶恕这些欠下无辜百姓血债的家伙,但也意识到不能冲动。他有长远的计划,也就必须有长远的目光,不能只图一时的痛快,而使日后的敌人都产生死战之心。
乱世兵如匪,清军纪律败坏,残民以逞,明军也有这样的败类。甚至李定国在杖杀贺九义后,贺营官兵鼓噪逃出时,担心逃出的官兵可能充当清军向导,潜来袭击,于是,将孟艮城里房子尽烧,孟艮彝人少壮者掳去,弱幼小的杀了。
无疑,在如何对待俘虏的问题上,朱永兴面临着难以两全的选择,也处在了难以解决的矛盾之中。但他知道一点,把俘虏全部杀掉是不对的,在没有想好具体的处理办法前,他只好先把这批俘虏当作苦力使用。
而这些苦力也是经过甄别的,经过互相检举揭发,一些俘虏虽然也有血债,但检举有功,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而还算清白的十不存一,只有四十多名陕西绿营官兵得到了朱永兴的郑重承诺:愿意加入明军的欢迎,不愿意的等战后发放路费遣散回家。
“啪!”的一声,有些走神儿的甘陕绿营俘虏孙四顺背上挨了一竹篾,一个土兵cāo着怪模怪样的汉语喝骂着。
唉,孙四顺叹了口气,抡起镐头用力干活。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战阵之上瞪着眼睛拼死拼活,一旦松了那口气,选择了弃械投降,当了俘虏,便很难再生出反抗之心。
谁让自己杀人放火呢,这是老天的惩罚。孙四顺自怨自艾,产生这种心理却是与朱永兴大有关系。对于这些俘虏,痛斥其非,令其悔过当然是不可或缺。在朱永兴的命令下,一些遭到清军荼毒的苦主被招集起来,有从永昌逃来的,还有从其它更远的地方逃来的。或者直接请到俘虏营,或者把他们的惨事记录下来,由别人代劳,对这些俘虏们进行经常性的控诉和痛斥。
先狠狠地批评,再让俘虏自我批评,直至痛哭流涕,真心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这当然不是朱永兴的创举,而是他抄袭后世的做法。而事实已经证明,这种洗脑式的灌输和教育是成功的。孙四顺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已经能比较自觉地把这种虐待和苦役当成是自己应得的报应。
马蹄声急促,十几个骑士沿着保留下来的完好的三分之一的大道奔驰而来。然后勒马吆喝,几个明军骑手在这批俘虏旁边停下了脚步。
“先停下手里的活儿。”一个明军骑兵停顿了半晌,见众人都停止干活,把目光移过来,便朗声叫道:殿下有令,战俘中有善唱,善唱梆子腔并愿为我明军出力御敌者可得宽恕。愿者走出来,即刻成为我明军士卒。”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儿,战俘们都没马上醒悟过来,善唱梆子腔?这又是个什么条件,为何如此?
孙四顺也很诧异,不禁仔细观瞧这几位明军骑兵,却正对上一个熟悉的面孔。原来骑手中有一个正是甘陕绿营中的兄弟,外号叫王蔫儿,平常都取笑他胆小心慈,却没想到人家善有善报,已经成了明军一员。
目光一对,那名由俘虏转正的明军赧然一笑,犹豫了一下,恭敬地对官长说道:“大人,我认得几个善唱梆子腔的,不知――”
“既认识就去问问。”明军领头的不过是个什长,听这个新兵叫得恭敬,神情稍霁,说道:“要嗓门洪亮的,殿下可只要五十人,挑上了算是运气。”
“大人,小人嗓门大。”
“大人,小人嗓门大,梆子腔也唱得好。”
“大人,小人打小就唱梆子腔,别人都说唱得比戏子还好。”
……………
众战俘这才醒悟过来,又听到名额有限,谁不想马上脱了这苦役,很多人壮着胆子自我吹嘘,希望能成为这幸运者中的一员。
梆子腔是个俗名,正名应该叫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演变,蔚为大观。可谓是相当古老的剧种,堪称中国戏曲的鼻祖。因其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所以又叫“梆子腔”,或称“桄桄子”(因为梆击节时发出“恍恍”声)。
因为秦腔历史悠久,并流行于西北的陕西、甘肃、青海、宁夏、xīn jiāng等地,甘陕绿营中会的人并不少。至于唱得好坏,那也就不好分辨了。反正朱永兴挑选会秦腔的降兵,也不是心血来cháo,想听上那么几曲,而是另有目的。
“你,你,还有你……”王蔫儿伸手指点,叫了几个相熟的兄弟,算是走了后门,让这几个家伙提前脱离了苦海。
明军小旗跳下马,跟看守的土兵说明原由,土兵哪敢违逆,都陪着笑讨好。人员很快挑选完毕,土兵上前打开枷锁,五十名幸运者集合一处,由这十几个明军骑兵押送着,一路远去。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终于不用服苦役了。”孙四顺脚踝处被木枷磨得皮破血流,却还迈着大步,紧跟上队伍,心中不停地祷念,碰巧与王蔫儿对上目光时,他还赶紧感激地用力点了点头。
“王斗,这么走闷得紧,不如你把殿下写的那几句词唱一唱,顺便也教给他们。”明军什长见步骑混合速度不快,不禁皱了皱眉,对王蔫儿说道:“见了殿下,要是都会唱上那么两句,殿下心里也高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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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慷慨秦腔
王蔫儿咧了咧嘴,犹豫了一下便轻轻点了点头,转头对步行的战俘们说道:“大家听好了,我唱一遍,你们跟着唱。等到了殿下面前,若是唱得不好,说不准会被赶回来继续服苦役,连累我也吃瓜落。”
“您教,我们一定好好学着,绝不连累您。”孙四顺感激在心,赶忙应声答道。
“绝不连累您,俺们一定好好学,让殿下满意。”余者纷纷附和。
王蔫儿清了清嗓子,从马袋里掏出一个新做的梆子,边敲边高声唱了起来,激越、悲壮的语调响起在这灰土扬场的大路上。
“两狼山战胡儿,天摇地动,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何―惧―死―生!好杀!啊!好战也!自古忠良千千万,为国为民保河山。苏武先生乃为汉,节毛尽脱志更坚。被囚番邦十九年,不降异族为高官。忠臣义士不畏死,纵死亦然骨留香……贪图富贵做奴狗,卖国杀胞丧天良。金钱鼠尾媚胡虏,真乃人面兽心肠。欺天背祖灭良心,不忠不孝葬他乡。他乡亦无尔葬地,孤魂野鬼惨凄凉。家中亲人倚门望,复为奴婢心悲伤……”
王斗的记性不错,唱得也很有感情,具有特色的苦音腔把悲愤、痛恨、怀念、凄凉的感情表现无遗,他的眼中甚至有晶光闪动,可能是想到了家里的亲人。
前两句是梆子腔中很有名的《两狼山》杨继业的唱词,后面则被朱永兴改得直斥现在的为虎作伥之辈。既有痛骂,又有劝诫,最后则是以亲情相惑,令这些背井离乡在这南国征战的老秦军后代由不得不生伤心和感慨。
当听到“他乡亦无尔葬地,孤魂野鬼惨凄凉。父老妻儿倚门望,复为奴婢心悲伤”这几句时,不少战俘感同身受,不由得泪流满面,啜泣连声。
王斗唱完,暗自抹了下眼睛,不知为何,每唱一遍,总忍不住要流泪,他生怕官长斥责。
“好,唱得好。”明军小旗突然一拍巴掌,大声说道:“你们现在悔悟,还不算丢老秦军的脸。汉人杀汉人,让胡儿在一旁看着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只为了几口吃食儿吗?那个张勇更不是东西,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你们从家乡带出来,却要让你们做异乡之鬼,还是孤魂野鬼。说不定,还要被狼刨狗吃了,连入土为安都难。”
“大人教训得是。”王斗拱手恭维道。
“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明军小旗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以后好好干,跟着殿下没错的。你们不知道,殿下那可是得神传授……”
……………
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但人们却总希望救世主的出现。就象孱弱百姓遭到欺压的时候,希望替天行道的侠士来拯救自己一样。
朱永兴觉得自己没有救世主那样的神通,但却不想打碎很多人生腾起来的希望,反倒是尽其所能给了别人更多、更大的希望。就是在这视普通士兵为草芥的年代,他也在逐渐改变这种不平的现实。
将士兵们重新登记造册,并让他们留下自己亲人的姓名和地址,战死者的抚恤将在日后想办法送还给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也将享受到军属免税免租的待遇。这在目前当然是个画饼,但做了就比不做强,总能让士兵们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至于修建烈士公墓,使战死者能万世留名,则更是朱永兴郑重下旨晓谕全军的事情之一。
生有所养,死有抚恤,家人也要使其免除饥寒。朱永兴正逐渐地把对伤残士兵、战死者以及对他们家属的待遇细化并固定下来,并要逐步使其得以实现。
士兵虽卑微,却是胜利的奠基者。而且他们应该知道为何而战,战而所获,而不是没头脑、没思想的机器,只会跟着自己的上司走。兵为将有,这样的陋习不革除,朱永兴就不会走得太远。胜利固然是个鼓舞,可一旦失败,甚至是小败,也会引得军心动摇,士兵离散,就绝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当然,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全改变的,朱永兴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眼前这一战对他来说,就显得十分重要,而直到雨点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才能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
按照往年的规律,雨季早该来了,现在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还算来得及。朱永兴和明军在这十几天里且守且退,已经退至了预想的最后一道防线――南斋公房。
南斋公房因古代有斋公(道士)在此建房救助往来行人且位于北斋公房之南而得名,海拔约三千四百米,是古代从云龙或保山至腾冲古道翻越高黎贡山的天险要隘。丫口横截高黎贡山主脉呈西东走向,两端危岩耸峙,千年古道在悬崖间曲折蜿蜒,险象环生,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有壕沟,有鹿砦,有木栅,有遮雨棚和休息的山洞,有足够的柴禾和粮食,还有很多的油布蓑衣,收缩之后明军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这一切都给朱永兴坚守此地带来了信心。
雨季,嘿嘿,清军在贵州所经历的那种“天无三日晴”简直算不了什么,亚热带丛林山地的雨季,而且是高海拔,那才能称得上可怕。对,就是可怕。张勇,线国安,带着你们的兵好好在山里享受吧!
一派眩目的闪光,shè得人双眼昏黑,接着是震耳yù聋的轰响,隆隆轰响在山体间撞击,天摇地动,小雨瞬间转成了大雨倾盆。霹雳在黑色天幕中闪出几道裂痕般的电光,照亮山野的一瞬,也照亮了朱永兴带着yīn冷笑意的脸。
旱季螯伏的蚂蟥啊,快爬出来吧,往年也没太多哺rǔ类供你们吸吮鲜血,现在那些本来荒僻的古道上可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清军。对于本已嗷嗷待哺、艰难度日的旱蚂蟥,目前还真是个大肆繁殖的天赐良机,因为吃不完的食物正排着队送到你们嘴边。
雨啊,你尽情地下吧,把这美如锦绣的“皇室花园”变得比阎罗殿还冰冷,让那些清军瑟瑟发抖,活活冻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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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雨季之威
整个世界象落进了无底深渊,滚滚不尽的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铁豆般的雨点打在身上、地上,啪啪爆响。长长的清军队伍拥挤在鸡肠子一样狭窄的山路上,全无遮挡地任凭雨淋,经受着这暴雨的洗礼。
远征军当年发动战役,竟然忘了准备充足的雨具,而在那样的战场上,每一件雨衣几乎就是一条生命。清军显然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冒着天雨攀上如此高山的上万士兵,在暴雨中苦苦挣扎。可惜,他们没有空军紧急投送,只能是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连绵的雨中,气温急降。特别是高海拔的高黎贡山,湿衣服贴在身上,那真是彻骨的寒冷。如果说以前的张勇和线国安,甚至绝大多数的清军,不会相信在这温暖的五月份会冻死人,那事实就会给他们很多个无情的教训。
张勇重重地叹了口气,注视着被抬来的两个士卒,是冷倒的,不能动了。摸摸他们的双手和头额两颊,都是冰冷的,他们双眼睁得大大的,还在不断转动。但等人端了热汤去喂他们,已经喝不下去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都督。”还是那个老成持重的将领胡显策谨慎地进言,“冻死者已过百人,伤病者更是不断增加。蚂蝗、蚊蚋猖獗,雨势连绵且少有放晴,士卒不堪其苦。不若――”
张勇抬手打断了部下的话,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前有敌军阻路,几次冲击都无功而返,倒是损失不小。困在这地狱般的山林中,我军实力日渐衰减,你当吾不急吗?若是只有我们甘陕绿营在此,下令撤退不是难事。可线提督的汉军也在,谁先提出,日后难免不受上司责罚,如之奈何?”
在昆明看来,剿灭腾冲的残余明军显然不是困难之事,如果损失这么大还无功而返,追究责任的话,张勇和线国安两人谁先提出撤退,谁可能就要背黑锅。所以,张勇和线国安此时虽然都萌生退意,但谁也不想先提出来而授人以柄。
如果张勇率甘陕绿营先撤,线国安便可以向昆明说他孤军难支,把责任推给张勇,反之亦然。这两个人其实都在撑着,或者还存着打破明军阻击,冲出山林的幻想。
但从作战准备来讲,雨季对清军的影响更为显著。线国安手下的鸟铳兵在雨中完全失去了作用,而山上踞守的明军有遮雨设施,并且有人专门在后面负责烘干火药,火枪手依然能保证很高的发火率。清军的弓箭呢,雨的影响更大,弓臂受cháo,弓弦沾水,箭羽沾湿,不光要shè中目标困难很大,弓还在不断地报废损耗。而明军猛山克士卒用的弩弓则影响不大,弩箭没有箭簇,依然能够基本保证shè程和准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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