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作者碎石》第55/94页


  “小靳……小靳……”
  “啊!”阿清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叫道:“小靳?谁在喊小靳?”道曾也一脸惊疑之色,站起身来,隔了一下方道:“好深厚的功力!与我师傅几乎不相伯仲……不,还要高!”
  阿清急道:“快,快走!他在喊小靳,那小靳一定在附近了!”转身刚跑两步,只听道曾叫道:“别!”
  阿清回头,只见道曾脸色惨白,道:“别去。太危险了,也许会死。”阿清道:“为什么?那人在找小靳,也不一定就是敌人啊。”
  道曾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呼喊之人太强了。”
  阿清怔了一怔,咬牙道:“我不管!”转身朝那声音的方向飞奔。道曾叹了口气,拾起支柴火,也跟着去了。
  “小靳……小靳……”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时而似一个老人,沙哑难辨,时而又似一个青年,铿锵有力,有时竟变作一个女子,婉转清灵。小靳心中乱跳,只觉脑中越来越眩晕,口干得象要喷火,然而四肢间的寒气却又跟着这声音乱窜。
  身旁的陆平原叫道:“是惑音!是惑音!他……他发现我们了!啊……心要……要跳出来了!”
  只听林子里扑通一声,有个僧人支持不住掉下树来。并无一人上前扶他,想来其余僧人正各自运功抵御。小靳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那声音明明只叫着自己的名字,可是身体却一会儿炙热难当,一会儿又冰寒得直打哆嗦。脑中更是乱七八糟,忽尔似乎与阿清一起惊心动魄地落下山崖,忽尔又象在水牢之中见到水耗子们的脑袋接二连三地飞上空中,忽尔又见到小钰光洁如玉的身子在水中时沉时浮,波光粼粼,她的秀发渐次漂散开来,仿佛一朵莲花……他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道:“别念了!”
  忽听圆空一字一句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小靳听到这一声,心中一跳,脑中刹时清醒了一下。风忽地大了,那声音也愈加大起来,“小靳……小靳……”吼得远远近近的山头上都是回音。圆空的这一声迅速湮灭在风中。
  小靳忙死命向火堆爬去。只听身后陆平原惨叫一声,叫道:“救我!救我!”小靳低声骂道:“这个老妖怪真他妈疯了!奶奶的!”返身拖着陆平原就跑,路上崎岖不平,陆平原被石头撞得七荤八素也顾不得了。
  他俩接近了火堆,见圆空仍端坐着,一句一句地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是声音越来越小,额头的汗一滴一滴滑落下来。
  小靳听他念着,已不似刚才那样难受,但眼见他快要撑不住的样子,心中又是担心。忽然身旁风声大作,有一人越过自己,落在圆空身旁,却是圆真。圆真也盘膝坐下,与圆空一起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他俩同时念出,与那呼喊声音勉强持平,你一言我一句,各自念叨。小靳摸着脑袋道:“怪哩,和尚们都是这样比试的吗?看谁声音大。”
  “这……这是内力比拼,最他妈的凶险!”一旁躺着的陆平原突然说道。他因为四肢经络被挑断,无法运功抵御,刚才是拼了老命咬破舌头,才清醒过来,此刻见白马寺两个顶级高手合力发功,才算勉强抵住,背上止不住地打寒战。
  小靳道:“是吗?这两个和尚厉不厉害?”
  陆平原道:“怎么不厉害?白马寺象他二人这样功力的,恐怕数不出十个来。那人真是二师祖么?太厉害了……实在……”小靳呸地一声,吼道:“他疯起来更厉害!”
  忽听有人叫道:“嘿,吃老子一剑!”小靳吓了一跳,以为老黄已经跟和尚们打起来了,只听“哗啦”一下,不远处灌木丛中冲出三个人来,却是钟老大夫妇与谢谊三人。
  钟夫人面色苍白,看来也受了惑音影响。钟老大搀扶着她,一手持剑,干叫道:“王八蛋,跑哪里去了?噫?怎么有两个秃头和尚?”
  谢谊望着四周,冷冷地道:“被他引进和尚们的埋伏圈里来了。”
  “嘿……他奶奶的!”钟老大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原来他们三人适才正各自运功抵御时,蓦地风声大作,有一人从面前飞过,钟老大、钟夫人、谢谊同时觉得身上长剑一震,在这漆黑的夜里,那人竟分毫不差地弹出三枚石子,击中剑身。三人又惊又怒,舍命追来,不料左拐右拐,分开密不透风的灌木,居然冲到了瀑布面前。
  钟老大想起自己原是打算监视秃头们的,不想现在却反倒进了秃头们的圈子,忙大声道:“这……这地方怎么有这么多的秃驴坐在这里大吹法螺?哎呀,夫人,我早说过了,连夜赶路,实在是不大好……”钟夫人虚弱地道:“算了别说了,那人已看穿了我们,没用的……我们还是走吧。”
  谢谊摇头道:“大嫂,他要引我们进来,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小靳忙跑到钟老大身边,叫道:“钟老大,是你们!小钰呢?小钰怎样了?”钟夫人勉强冲他一笑,道:“她很好,没事。我们就是来找你的呀,小兄弟……”
  萧宁屹立在黑暗中,手中长剑无声无息地一会儿指向左面,一会儿指向前面。那声音在他周围盘旋,始终不近身来。只听王五惨叫一声,终于支持不住翻倒在地,叫道:“我……我不是……我没有杀你!”
  萧宁知道他心神已乱,但是自己胸口的伤还未痊愈,功力不济,也无法帮他。他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尽力收住灵台那一丝清明,渐渐地人我两忘……猛地一剑刺出,疾若流星。有件事物从身前一晃而过,“铛”的一声,将他的剑尖带得一歪。萧宁喝道:“留下!”腾身而起,又是一剑直刺。
  这一招是“碧云十三剑”中的第十二式,叫作“日照云归”,名字虽好听,却是整套剑法中最为凶险的一招,讲究的是博命厮杀,与敌同偕。萧宁这一剑刺出,心中再无一丝杂念,全身性命仿佛都付在颤动的剑尖,向看不见的前方扑去。
  “扑”的一声轻响,剑尖刺中了什么,萧宁一喜,心中杂念顿起,蓦地一股巨力投在剑身上,萧宁浑身巨震,再也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
  他心中只有一念:“死了!”
  这念头只一闪,萧宁已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本能地弹起来,头顶风声大作,有什么兵刃破空而来。萧宁闪身一旁,右手一抄,入手处尚温,居然是自己刚才脱手的剑。
  萧宁一笑,顺手收剑入鞘,拱手朗声道:“前辈是谁?多谢手下留情!”
  他静静地站了一阵,一双眼睛仿佛看透了黑暗,见到前方有什么东西一般,大步向前走去。走了一阵,隐约在密密的树叶之间看到一丝光亮,萧宁深吸了一口气,觅着光亮走,脚下越来越快,随即听到有人大声念着佛号。萧宁冲出林子时,正听见钟老大怒吼道:“滚出来!谁他妈的玩老子!有种出来!”
  萧宁眼光一凛,正待说话,谢谊已笑道:“那边来的可是萧兄,别来无恙?听舍妹说你与世伯正在东平做生意,怎会有空趟进这混水?”
  萧宁拱手道:“谢大哥,现在暂不谈这个。你身旁的是钟老大么?要想大家不死,麻烦他别乱吼,破坏两位大师专心御敌。”
  谢谊向来自负,但是在萧宁面前却不知为何一直占不了上风,听他这般说,愣了一下,忙扯扯钟老大道:“钟大哥,禁声!”
  便在此时,圆空突然张口吐出一大口血,一时气为之竭,说不出话,匍匐在地。这一下只剩圆真一人苦苦支撑,那声音陡然占了上风,“小靳……小靳……”小靳脑袋再度痛起来。钟老大坐下来助钟夫人运功,谢谊与萧宁两人忙持剑围在圆真身旁,四处张望。
  “小靳……小靳……不用碧石……小靳……”
  小靳一惊,心道:“他说什么?不用碧石心经?那是叫我用多喏阿心经了?”他忙勉强盘起腿,运起多喏阿心经来。练了一阵,那一丝暖气周而复始地在大小周天运行几圈,各经络寒气渐渐不再受那声音控制,也开始跟着运行。小靳只觉灵台渐次清明,那声音不住呼喊,却也撩不起心绪来了。
  陆平原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圆性!圆性!王八蛋!你他妈的还不出来,真要看着我们全都死光么?”
  话音刚落,圆真大声喝道:“能走动的都过来!”喊了几声,只见从林中钻出八名痴字辈僧人,或纵或走,有个人甚至四肢着地爬到圆真身前,盘膝坐了,九个人双手互相抵在一起,圆真喝道:“跟我一起念: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这句偈语是说若世人以具体形象见证如来,或以祈祷之声求告如来,皆是邪道,皆不得悟道。这是《金刚经》里佛祖说得最严厉的一句偈语,断除一切妄想。九个和尚一起大声念出来,声势一下剧增。那声音突然一顿,刹时林中一片寂静,连风都停了下来。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已变成了佛经。听他念的是:“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老黄一边念着,慢慢地走入火光之中。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又是从哪里出来的。他仿佛刚才就一直在火边,只是现在才站起身来一般。
  他一站定,和尚们一起合十念佛,刚才爬过来那位僧人眼睛一翻,昏死过去。谢谊与萧宁对望一眼,心知来者就是适才引出自己的人,禁不住后退两步。
  钟老大正要跳起身,钟夫人的一只手已摸到他脸上,轻声道:“别去,我……我身子有点软。”钟老大心疼老婆,也知道老婆这是心疼自己,扶着她退到边上。
  圆空挣扎着坐起身,道:“二师祖,真的是你?”
  老黄向他一点头,并不说话,径向小靳道:“小靳,多谢你的一番话,我悟了。虽然,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
  这也是《金刚经》里的一段话。初果罗汉称为须陀洹,断了见惑。但是佛说须陀洹者不能自己说自己已经证得须陀洹果,否则也住了相,不可称须陀洹。白马寺诸僧闻言,一起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小靳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他道:“老黄,你……你不疯了?”
  老黄笑道:“疯又如何?不疯又如何?神魔也不过一念之差而已。”白马寺诸僧再度一起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谢谊在萧宁耳边轻声道:“二师祖……这人是林哀?原来他还没死,就不知道与林晋大师相比如何?”萧宁不假思索地道:“强。”
  “谁强?你说清楚嘛。”
  萧宁一直看着老黄,道:“论到对武学的研究,林晋大师曾说他远远及不上林普和林哀两位师兄,现在看起来,的确如此。”
  谢谊知道萧宁小时曾深得林晋喜爱,在白马寺待过几年,直至林晋圆寂。谢谊身为天下武林盟主长子,却连林晋面也没见过几次,一直引以为耻。他故意这般说,想套套萧宁的话,不想萧宁毫无防备开口就说。谢谊心中开始有些得意,随即想到他对林晋如此熟悉,说不定得了他武学真传,不仅又大是犯酸。
  圆真道:“二师祖,当年的事,你还记得么?”老黄道:“记得便是忘却,忘却便是记得。贫僧忘记了。”
  圆真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地否定,可是这两句话于他实在无可辩驳,正在发呆,圆空却道:“二师祖,你说你悟了,如何证得?”
  老黄道:“如何要证?如何证?”
  圆空一怔,一张老脸渐渐涨红,过了一会儿道:“如何开悟?”
  老黄微笑道:“你又如何开悟?”圆空道:“放下!放下一切妄念。”老黄道:“放下之后呢?”圆空张口结舌,竟然接不下去。
  圆真在一旁忙道:“放下之后,自然是四大皆空。”圆空道:“不错!放下之后,一切皆空。”
  老黄点头道:“四大皆空,真好。”他缓缓绕着火堆走,拾起一根柴火,突然向圆空指去。这一下极之迅捷,圆空尚无任何反应,脸上已被火灼烧到,他大叫一声,往后翻倒。
  圆真大吃一惊,飞身跃起,一招“盘龙腿”踢向老黄,老黄手中柴火顺手一带,点中他足踝昆仑穴。圆真半身顿时酸麻,但他挣扎着扯断胸前挂的佛珠,落地之前向老黄掷去。老黄左手弹指如风,将佛珠一一弹开,正扑上来的其他痴字辈僧人每人身中一弹,惨叫声中,俱都摔出四、五丈外,乒砰之声不绝。
  谢谊挺剑刚要进攻,眼瞥了萧宁一眼,故意迟了一步。萧宁纵身上前,一剑挑出十七朵剑花,剑气激越,仿佛脱缰之马发足狂奔。谢谊认得这招是萧家“碧云十三剑”中的“华云四盖”,以前曾在萧家见识过,这一剑刺出的十七剑,只有一剑是真的,其余皆是虚招。萧齐当年曾演示过一次,自己的父亲当时赞叹有加,说那实在的一剑随心所欲,十七剑中的哪一剑都有可能化为实招。此刻在旁见了,只觉萧宁使出这一招,十七剑每一剑都是那么犀利,竟分不出哪一剑是虚,哪一剑是实。他心中一紧:“妹子说萧宁武功已在世伯之上,看来非是大话!”
  老黄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后退半步,左手画圆,右手当胸一拳击出,小靳在一旁看得真切,居然是老黄教自己的“二十五式罗汉伏虎拳”中的第三式,也就是“小小靳打死蛮野猪”的那一式。这般普通的一拳使出,周围的人都是诧异莫名,但那十七个剑花突地一收,变作一剑,老黄的拳头不偏不倚就抵在剑脊之上,凝神不发。
  便在此时,只听飕地一响,老黄身体突然一震,向前迈了一小步。火光中,老黄左手上抓着两支羽箭,然而背上亦多了一支箭,深深刺入背脊。
  小靳惊叫道:“啊!老黄,你中箭了!”
  谢谊叫道:“好……”却见萧宁收剑回来,纵身后退,心中不禁大叫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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