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作者碎石》第78/94页


  石付道:“什么地方了?”禾肋回答:“七步坡。”
  石付于是在车里站起身来。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知道,在他脚下是东平城周围最险峻的山路。这条崎岖陡峭的山坡其实有三里半长,七步,只是指它的宽度。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七步左右,再往两边,就是十几仞高刀削斧劈的山坡。往南七里是东平城,越过这道坡,再向东九里,是广善营。七步坡就是中间的咽喉。
  石付道:“滚石和火油都藏在哪里?”
  禾肋道:“崖顶,就在七步坡入口的地方。”石付摇头道:“不成。搬到中间的位置。要让对方沿着这狭窄的坡上来一点,这样滚石和火油才能造成更多的伤亡,而且还可以让他们搬运伤兵也要花一些时间。”
  禾肋眼睛一亮,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手心里,道:“嗯,对!我这就叫人去搬!”
  石付道:“别忙,咱们商量完了再动不迟。弓箭的位置倒是应该提前一点,就在入口的地方。等到这边火油下去后再动手,只管指着马射。我们不在乎杀多少人,而是让队伍混乱。前面的人往下退,入口的马再一惊,对方就没法短时间里组织起新的进攻了。要记住,不能让对方由此处及时赶往广善营是第一要务。我记得离此十几里,还有条路可以进山,到达广善营,是不是?”
  禾肋道:“是。那条路虽然比这里绕得远,可是宽阔,林子也少,没有办法阻截。我正在想办法……”
  石付道:“路宽阔,又少林子,十来人怎么可能阻截骑兵?”阿清犯难地道:“那怎么办?”
  石付道:“既然那边没办法守,就不要让对方走那边。”禾肋道:“这……这怎么可能?”
  石付道:“为什么没可能呢?这里毕竟是从东平到广善营最近最方便的路,除非绝对过不了了,否则对方一定会想尽办法走这条路的。所以这就要看防守的人了。”
  阿清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防守的时候,不一次堵死,让对方以为还可以再冲一下,就一次次地消耗在这条路上?”
  石付道:“不错。当敌人要退时,装作我们也要退却的样子,当敌人进时再阻截。另外还可以遣人装作孙镜的兵,混在队伍里,一旦快守不住时就吆喝假消息,说是广善营已经守住,或东平城受到袭击之类的话。总之,只要功夫做足,就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当然,这些都是小细节,对方无论如何都会到达广善营的,关键还需要劫营那边动作够快。你们是怎么计划的?”
  石卢耶摊开一张地图,上面详细画了广善营营地里箭楼、主楼、大门、偏门及各个牢笼的位置。石付看不见,他便按方位顺序详细解说了一遍,道:“计划劫营的是三十八人,我带十人守在这里。另外还有五人已经混入营中。营地四周沟壑很宽,有暗桩,翻越起来麻烦。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从侧门入营。每半个月有一趟运送给养的车队,大概四辆车左右,具体要看是不是需要运人进去。四辆车,载二、三十人,应该够了。”
  石付道:“从侧门入内偷袭,计划不错……让我想一想。”垂着头凝神沉思。此时天阴阴的,雪还没有下,风依旧凛冽,从七步坡窄小的壑口刮上来,吹得人人脸上刀割一样痛。但众人都知道他是阿清亲赐石姓的亲信,而且还尊称他为大哥,是以俱都屏气住声,一动不动待他静静地想。
  过了一会儿,石付道:“三十几个人劫营,其实非常勉强。不用说对方两百来人,单是地形,就足够守住了。所以这一趟……小姐必须带几人打头阵才行。”
  此言一出,石卢耶、禾肋等人齐声道:
  “不行!我们去冲!”
  “对啊,怎么能让郡主冒险!”
  “大胆,你想陷郡主于危难之中……”
  阿清厉声喝道:“住口!听他讲下去。”众人忙都禁声不语。
  石付道:“我亦知道此举凶险,但是要劫营成功,有一点非常关键,就是那八座岗楼。”他比出两个指头,沉吟道:“一座岗楼只需两个人,十六张弓就可以将整个营地牢牢守住,何况现在还是三个人的编制,可见对方亦知道这几处岗楼的重要性。孙镜不建牢房,只建笼子,这一招非常毒,无论有多少人来劫营,只要冲进来,基本上就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岗楼上的攻击。况且就算劫营的人不被射到,弓手一样可以射杀笼子里的人,造成恐慌。如此一来,劫营时的牺牲就非常大。我想,这是诸位都不愿看到的吧?所以,必须先迅速解决掉这八座岗楼,解决了,其实劫营已经完成一大半了,因为我们的人在岗楼射击,一样可以压制对方的攻击。以小姐的轻功,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否则很难攻克。”
  石卢耶道:“可是冲进去攀上岗楼,实在太危险,郡主绝对不可以来做!”众人都跟着纷纷嚷道:“对,不能,绝计不能!”
  阿清道:“安静!石付大哥自有主意。难道我们此举不是救人吗?这时候还想着危险困难,救什么人?再有谁开口乱喊,我可不饶他!”
  石付道:“大家放心,既然说到攻击岗楼,自然有攻击岗楼的法子。我们人少,只能智取偷袭。多加一辆车,装满柴薪,准备好湿棉被。在侧门时要迅速干掉守门的人,不能有一丝响动。这个时候不忙着冲,点燃柴薪。等到营地里的人注意到火,出来扑救时,小姐带几个箭法准的越过沟壑溜进去,乘着混乱上岗楼。只要上去了,杀掉守卫不是问题,再用箭袭击楼下的人。其余人骑马,两骑一排,用带勾的铁链子连着只往里冲。对方猝不及防,救火的时候又没带兵刃,只要冲散了队形就好办了。尽可能久地拖延和杀伤对方,剩下的就想办法救人。”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久,石卢耶犹豫地道:“为什么还要准备湿棉被?”石付道:“不能让火烧得太大,浓烟会提前给东平城报警,一旦骑兵冲进去,要留一人用湿棉被扑灭火。营地里一定还有自己的报信方法,所以小姐在岗楼上时,要注意射落主楼的任何信旗或是火箭。当然,最好是能下雪。雪下起来,虽然对我们撤退增加了困难,可对方的联络、追击等也更加困难了。能赢得时间,就有希望。”
  石卢耶又道:“可是,他们正在准备烧死牢笼里的人,柴火都已经运了好几十车进去了。我们一旦进攻,他们要点火烧起来怎么办?”
  石付道:“姓孙的狗贼既然用这些人做人质,逼迫琉殊郡主出来,郡主不现身,怎么可能舍得放火烧?再说,要真烧死这几百人,流传出去,一旦襄城的赵军杀回来,或打着勤王旗帜的慕容氏或姚氏打过来,他也别想有好下场。所以这个放火只是威胁用的幌子,我料他在营里甚至根本不敢将柴火堆放在牢笼旁,否则一旦有个火星走了水,他的人还要赶着救火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敢这么做,但没有他的命令,营里的人也不敢放火,否则烧死了人,怎么向他交代?所以,我们放火,他们反而非得救火不可。”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不禁一起点头。禾肋道:“那么,混进去的兄弟做什么?”
  石付道:“冲进去的骑兵要想尽办法将守卫与牢笼隔开,要提前通知混进去的弟兄,让他们暗地里组织一下壮年男子,砸开牢笼后,不要他们动手拼杀,只准将走不了的妇孺或是受了伤的背走,越快离开营地,活下来的人就越多,明白吗?”
  石卢耶道:“可是……可如果骑兵没办法控制局势了,怎么办?我们这么少的人,一旦短兵相接,根本没法支持住。”
  石付沉默了半天,叹道:“如果实在无法控制了,就放火!”
  “放火?”
  “不错,放一把大火!”石付恶狠狠地道:“我们自己带火油进去。一旦骑兵控制不住局面时,就在他们身后放火。一来可以暂时阻隔对方和囚笼,二来引起更大的混乱。这营地是孙镜苦心经营的地方,我就不信里面的士兵敢让它烧光!他们慌乱起来,我们就有机会了。但这一来,东平城可能出兵的时间势必大大提前,后面怎么办,就只有看天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这计划虽说仍没有十足把握,但也算周详缜密,亏他这么一会儿就想出来,自己可不能再出头献丑。于是都一齐摇头。
  阿清一拳击在自己手心,道:“好,就是这个法子!谁跟我打头阵?我只要六个人。”
  所有的人一起举起手,叫道:“臣愿效死力!”阿清冷冷地道:“死没有用,等一下回去比试,谁爬得最快,射得最准,谁就跟我去。”众人一起单膝跪下领命。
  石付道:“还有,大伙进攻时,一定要记住,不得称呼郡主名号,否则那些士兵会群起而攻击郡主的,明白吗?”
  众人都道:“是,明白!”
  石付又道:“其实孙镜的兵久疏战场,也没有什么厉害的。两百人应该不是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人送走。不用说老弱妇孺,就是壮年男子,关了这么久,身子也快垮了。从广善营入最近的森林,也有十几里路,怎么样让他们进去才最困难啊。弄不好,可能劫营没有事,却在路上全军覆没。我还要再想一想。”
  阿清咬紧牙关,半晌,毅然道:“事到如今,没有退路。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能做奴隶!草原之神会保佑我们的!”众侍卫抽出刀来,大声道:“天必佑我大赵!天必佑我大赵!”
  石付点点头,对阿清道:“小姐,我还要留下再探探这里的地形,不如你与参加劫营的先回去做准备,我一会儿就回来。”阿清道:“石付大哥,你伤未痊愈,不可劳累了,早点回来。”说着纵身上马,引着二十几人去了。
  禾肋负责防守七步坡,当下道:“还有什么需要探查的?在下派人去做。”石付听着阿清等人骑着马走远了,淡淡地道:“没什么可查的了。你叫人集合一下,我有话说。”
  禾肋见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忙呼哨几声。不一会儿,十人已全部围拢过来。
  石付道:“各位兄弟,大家都是勇士,有没有必死的决心?”十人一起吼道:“有!”声势惊得四周鸟儿扑楞楞一阵乱飞。
  石付点头道:“那就好。刚才我说孙镜的兵久疏战场,也没什么厉害,两百人应该不是问题。我是在说谎。”
  他说到这里一顿,仿佛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开口。整个崖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石付停了一刻,终于道:“正因为久疏战场,这两百人基本上都是些兵痞,一旦劫营,他们必定陷入混乱,一混乱,就会胡乱杀人。牢笼里的人关久了,风吹日晒,就算活着,也没几个好人了。我们是去救人,他们是杀人,可以想象,劫营的兄弟们为了救刀口下的人,死伤……会很惨重。”
  禾肋捏紧了拳头,满脸血红,道:“兄弟,你想要说什么,请直接说,我们羯人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石付重重叹了口气,道:“他们纵使劫营成功,也没有能力再抵御任何攻击。所以……所以几百人撤退入森林这段时间的长短,就只有靠你们的命来决定了。”
  禾肋仰天大笑,纵马上前,拍着石付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们十个人,没有一个打算活着离开。我只想请你老实说一句,胜算究竟有几何?”
  石付想了一下,无言地竖起三根指头。
  “三成?”禾肋问。
  “如果运气好的话。”石付补充道。
  “够多了。”禾肋在马上伸展了一下筋骨,转头望着几里外广善营淡淡的炊烟,笑道:“就算没有希望我们也会拼,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第三十三章
  “下雪了。”小靳推开窗户,但见漫天白雪纷飞,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来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降下来,在院子里翩然飞舞。地上、屋檐上已经积起了雪。因急剧的降温,树上挂满了冰凌,风一吹,相互叮叮铛铛地碰撞,煞是好看。但雪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那么猛烈,昨晚的那场大风,看来已经将云吹到更南的地方去了。
  他叹了口气。雪没有预期那么大,渡口大概也还没封闭,然而自己却走不了了。
  昨天晚上,小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叫也不理。小靳怕她想不开,自己睡在房门前,叫皮厚肉粗又不怕冷的道曾睡在外面的窗户下。他冷得不时起来跺脚,凑到门缝里看,总是见到小钰一个人坐在床上抽泣。就这样死撑着过了一夜,当徐展早上来叫他时,他几乎快冻僵了。
  徐展把他拉到一边的屋子里,见他脸色铁青,先端上一坛老酒。小靳管他三七二十一,咕隆咕隆灌了几大口,顿时觉得一股火从胃里一直烧到脑门顶,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拍桌子叫道:“好酒!好……真他妈的够劲!”抱起酒坛又灌。
  徐展道:“小靳兄弟,实在抱歉,我们得走了。”
  小靳早料到了,此时脑中一片混乱,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勉强挥了挥手道:“我……我知道……”
  徐展道:“我们萧家再怎么说,也跟孙大人有生意上的来往,这件事……实在不便再露面。公子只吩咐我们送兄弟你出鄄城,走到这一步,我们……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钟大哥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再说,如今公子冒险南下,有太多人都在暗中打他的主意,我必须回去照应一下……”
  小靳握紧了他的手,道:“别说了。徐大哥,这份大恩,兄弟我没齿难忘。你们尽早走吧,这边没什么事。告示的事你别担心,那丫头也就是不忍心,她还能干出什么来吗?没事没事,等过两天她明白了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也就算了。这个,你不用管,你们今、今天就、就走!妈妈的!早、早走早……了……晚走就……就了……了不……”说到后来,舌头打架,眼睛也红起来了,死拉着徐展喝了一上午的酒,直到喝趴在桌上为止。
  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徐展等人早已走了。他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半边脸硬硬的,伸手一摸,原来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在上面干起了壳。小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根手指头也懒得动,什么也不去想,直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平静地响起:
  “我要回广善营去。”
  小靳抹抹脸,死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窗前,推窗一看,原来雪终于下来了。
  他看着漫天的大雪,人模狗样地叹息着。当手里拿着通关手令,看着鄄城城门徐徐打开时,那一刻的景象象被刀刻在脑海里一样清晰。没想到幸福竟是如此短暂,转瞬之间,鄄城城楼就淹没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你想怎么做呢?”他问,声音镇定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我什么也做不来,可我还有脚,只要走回去就行了。”小钰淡淡地道:“回去就行了。你别再管我了,趁现在还能出城,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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