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作者碎石》第80/94页


  但听得下面一声大喊,声音凄冽,却是羯人的话语。在内应的带领下,营里数百男女老少一起放声大喊起来,呼声震耳欲聋,顿时将那人的惨叫声掩盖了下去,其余人忙着救火,竟无一人发现其中一个岗楼已经被袭击了。
  那人大急,挣扎着要站起来,蓦地眼前一黑,只见一个人如飞一般纵身上了岗楼。那人穿着一袭干练的黑衣,包着头巾,然而身材曼妙,面如润玉,却是个女子。那人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会武功,正自惊讶间,那女子扯过背在背后的长弓,挽弓搭箭,嗖的一下,旁边一处岗楼上一人应声倒地。
  那士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这女子继续一箭箭向周围剩余的岗楼射去,弓弦响一声,便有一人惨叫着或委顿于地,或落下岗楼,箭箭例无虚发。顷刻间,五座岗楼上的士兵均被消灭,剩下的三座岗楼被主楼挡住,无法从这个角度射击。那女子似乎并不担心,伏下身,开始射击下面的人群。
  此时大门处正一片混乱,着了火的补给车被两匹受惊的马拉着死往大门里冲,大门被冲得“咚咚”乱响。守门的士兵一面打下钉门栓,一面拼命顶住大门,一名百户长大声道:“给老子顶住!妈的,什么疯马,放箭,放箭!向马射!”
  离大门最近的一个岗楼上,三名士兵忙探出身射击,但大门又高又宽,那两匹马不知为何死死挤在门上,一时竟射不到。眼看烟越来越大,火苗子就要窜到门上了,刚才发话的百户长怒道:“怎么还不射!快给老子射啊!”
  那三名士兵慌慌张张向门外乱射,其中一人给被风带过来的烟迷了眼,正使劲揉着,隐约听见身旁似乎有扭打的声音,还有一人低声惨叫。他勉强睁开眼,回头还没看清楚,喉头一凉,顿时软倒在地。
  石卢耶占据了岗楼,左右看了看,见只有一个岗楼,因惊动了上面的人,射伤了自己这边的人外,其余岗楼均悄无声息即告失陷,计划进行得出奇的顺利。他暗自祷告一声,拿起弓箭,往下面正顶着大门的士兵射去。同一时间,阿清的箭也射到了门前。门前数人当即毙命,人群顿时混乱起来。
  那百户长吼道:“妈的!谁他妈乱射,怎么往自家兄弟身上招呼?”他一抬头,“嗤”的一声轻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脖子上刺了一下。他想低头看看,没想到说什么也低不下去。周围的士兵惊恐地看着百户长脖子正中插着一支羽箭,晃晃悠悠朝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抓住箭尾,用力一扯,一炷血射出两丈开外,顿时将肮脏的泥雪染得鲜红。
  百户长翻滚着倒下时,门前的士兵又有三人中箭。其余人再也顶不住,乱吼着四面逃散。有几名穿着士兵衣服的羯人趁乱向大门挤去,撬起钉门栓,奋力拉开了大门。门刚一开,一个浑身被鲜血染红的人滚了进来。他刚才以一身蛮力,死拉着两匹马顶在门上,吸引众多士兵前来,自己却已经被惊慌的马踢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
  拉开大门的人将他拉到一边,有人上前拉开着火的马车,有人则用准备好的湿棉被盖火。在他们各自忙碌的时候,八匹马借着烟雾的掩护,偷偷蹿了进来。这八匹马身上都披着厚重的皮革,护住要害部位,两匹两匹地被铁链连在一起。马上的骑手用布把自己与马紧紧捆在一起,又将两柄大刀缠在手臂上。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好了位置,当先一人略一点头,其余人便跟着他一起猛抽马鞭,打马向正慌乱的士兵堆里冲去。
  那些士兵正乱哄哄地躲避着岗楼上射下来的箭,在几名军官呵斥下举着盾牌,准备攻上去,忽听得后面惨叫声四起,回头一看,只见数匹马正横行而来。马匹中间拉着铁链,两边也各有几根铁链。铁链上装有刀刃,被马拉得乱甩,就是一根根活的狼牙棒,一路拉过来,拉得一地血肉模糊。马上的骑士手舞两柄大刀,连人都懒得看,只管往下乱劈乱砍,一时间血珠四溅,夹杂着斩断的手臂、脑袋一起翻飞。
  这些士兵久不经战事,且很多都是东平城内的混混,平日只当这广善营是喝人血的肥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那八名骑手横冲直撞,留下一路尸体残肢。
  “咚咚咚!”主楼上鼓声急迫起来,看样子就要烧狼烟了。阿清见大门已破,回身正要杀死旁边躺着的那人,那人拼命抱住了头,叫道:“别……不要杀我!”
  阿清见他穿着百户长的衣服,正要狠下心动手,忽地一怔,脱口道:“你叫李褐?”
  那人吃了一惊,抬头道:“是……是小人……”
  阿清眼前闪过阿绿乞求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有个好女儿,我不杀你。”说着跳上栏杆,脚用力一蹬,飘飘忽忽向主楼方向飞去。
  李褐大喜过望,颤声道:“多……多谢不杀之恩……哎呀!”话未说完,阿清身在半空,头也不回地射出一箭,正中李褐大腿,力道之大,穿过了腿骨,将他死死钉在楼板上。李褐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阿清飞了一段距离,不料此时风刮得猛烈,将她吹得向下坠落。两名骑手正在下面,见阿清正向一群士兵当中落去,发一声喊,打马冲入人群,挥刀猛砍。其中一人叫道:“郡主!这里!”
  阿清在空中身子一扭,翻了几滚,踏在那骑士肩头。她大声道:“主楼!”手中弓箭不停,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出,每一箭都将一名士兵射穿,有两次甚至将两人串在了一起。那两名骑手用刀背拍打马臀,向主楼强行逼过去。
  周围的士兵被阿清的箭和骑手的大刀吓得不敢逼上来,但有几名百户长在后面猛喊,也不敢就此跑掉,拿着长枪,将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主楼第二层几个窗户打开,有人从里面射箭出来。阿清以箭还击,奈何那几人忌惮她的箭,躲一箭就躲回楼内,始终不跟她正面交锋。阿清只得以弓梢挑落射向自己的箭,旁边那名骑手则没那么幸运,勉强抵挡了一阵,便被一箭射中头部,当场死亡。阿清脚下那人血红着眼,带着两匹马死往前顶,终于接近了主楼。
  那人吼道:“上啊!”
  阿清知道她一走,那人必被围着的人砍成肉泥,可是却不得不走。她咬紧牙关纵身上楼,掠过二楼时射了两箭进去,将里面躲着的人钉在墙上。只听下面喊杀声大作,她也不敢回头,径直进了三楼。
  那骑手哈哈大笑一声,手中长刀猛劈,斩杀了靠近的十来人。几名士兵乱枪刺死另一匹无主的马,拖得他的马再也无法纵跳移动,他自己也被布缠住,无法脱身。等到他捆在手上的刀都被打落,周围无数长枪刺过来,终于将他穿得刺猬一般。
  他和跨下的马都已被鲜血染红,仿若魔鬼一般,死去多时,仍没有一人敢上前来看个究竟。
  一名百户长知道阿清进入主楼是要阻止发送狼烟,叫道:“跟我冲进去!”带了几十人冲入楼中。只见主楼的窗户里不停有被杀的士兵尸体落出来,狼烟始终没有燃起,但阿清也始终没有出来。
  此时其余六匹马继续在营中驰骋,将营中的士兵们渐渐驱离开牢笼,赶到主楼附近。虽然他们居高临下地砍杀慌乱的士兵,占尽优势,但毕竟对方人多得多。初期的慌张缓解后,几名军官站出来,指挥众人用长枪结成阵势。阵势一旦集结成功,人马就很难再杀进去,只能在外面绕着跑,砍杀漏网的人。
  等到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后,连马都很难奔跑起来,营中的士兵们逐渐占据优势,慢慢地合围这几匹马。人和马都已经伤痕累累了,但这些人早下了必死的决心,知道若自己不能尽力杀敌,剩下的兄弟们要救人就更难了,是以都用布条将自己与马绑在一起。有两人刀都砍钝了,但他们都是驾御马匹的高手,带着马不断地迂回奔跑,用马上带的铁链杀伤敌人。几个岗楼上的羯人继续用弓箭往下射击,但自己人中也伤亡了几人。其中一个岗楼被一名千户带着几人强攻了下来,双方在岗楼上对射。
  石卢耶带着两人在其中一个岗楼上正射得眼红,忽觉有人上了岗楼,他回身就是一刀,那人闪身避开,叫道:“是我!伏利度!”
  石卢耶道:“你跑上来干什么?下面的情况呢?”
  伏利度一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喘息着道:“下面……下面的牢笼已经砸开一半了,能走的大概有两百来人。怎……怎么办?骑兵有点顶不住了啊!对方还往牢笼乱射,我的人已经死了五个,要是对方杀过来,还救个屁呀!”
  石卢耶道:“出来的人呢?能拿刀的都给推上去啊!”
  伏利度急道:“最多也就十来个,还得帮着救人,有个屁用……怎么还不放火?老子管不了了,这就去放火!”
  石卢耶一把扯过他,怒道:“郡主还没出来!你敢放,老子先杀了你!”
  伏利度咬咬牙,道:“我去救她!”
  他刚转身,就听下面士兵们发一阵喊,只见岗楼下两名连在一起的马浑身是血,嘶叫着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马上的骑手还没挣扎着脱身,就被乱刀砍成肉泥。
  岗楼上的人纷纷向人堆里射箭,射翻十几人。但对方也逐渐杀红了眼,开始不要命地追杀骑手来,另有几十人强攻岗楼。其中一个岗楼的人射光了箭,拿着刀跟爬上来的士兵肉搏起来。其中一个汉子死死抱着三名士兵从岗楼上一跃而下,重重砸入人堆之中。
  石卢耶看看已经有十几名士兵绕过骑手,砍杀正在逃命的羯人。他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终于发狠道:“放火!放火!”
  下面几个羯人抱着盛火油的坛子向对方人堆里冲去,一面冲一面倾倒。有两人正倒着,被一拥而上的士兵砍翻在地。其中一人眼见逃不出去了,猛地点燃手中的火燎子,大火顿时将他吞噬。他一时未死,狂叫着左右乱跑,好几名离得近的士兵也被烧着,几个火人烧得吱吱作响,各自痛苦地乱跑。顷刻间,堆放在四周的柴火都被点燃,烈火熊熊,对方的阵脚顿时再度混乱起来。
  其余羯人趁此机会在士兵和牢笼前点起几条火龙,阻止对方过来。但这样一来,在火圈里的几名骑手和阿清也很难再逃出来了。石卢耶知道再做什么也是徒劳,正要跳下岗楼去指挥剩下的士兵救人,忽听主楼那边传来一阵呼叫。他只道郡主已经出事了,惊慌地转头看去,却见两名骑手拼死杀到主楼前。其中一人割破绑在身上的布条,跳下马来,一面挥舞大刀,抵挡着周围无数的长枪,一面嘶声叫道:“骑我的马!骑我的马!”
  “砰”的一声,三楼一扇窗户破裂,几名士兵的尸体飞落下来,砸入人堆里,其中一人便是刚才率众冲入楼内的百户长。
  所有人一时都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跨上了窗台。那人似乎毫不在意下面的重重危机,冷冷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雪,隔了好久,才吐出一口雾气。她有些疲惫地伸手扯下头上的头巾,任它随风飞去――下面的士兵都是一阵惊呼,原来此人竟是一个女子。
  跟着又是一片更大的惊呼声――阿清双臂展开,纵身而下,衣衿飘飘,仿若仙人。直到她翩然落地,士兵们仍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得近的十几人甚至禁不住后退两步,为她不可逼视的美貌,也为她寒冰一样的眼神、浑身上下以鲜血为证的杀气……
  那下马的骑手见她下来,喜极而泣,颤声道:“马……骑上马,快走!”
  阿清刚一摇头,那人狂喝一声,合身冲入对方长枪阵中,几声闷响,他身上被枪刺穿了十几处,大叫道:“走啊!快骑小人的马走!”
  他面前的士兵见他不顾一切地自杀,都有些慌了,那人兀自提刀乱砍,砍翻几人。其余人想要抽出长枪,被他死拽着不放,一人拉着十几人向一旁走,竟给他硬拉出一块空隙来。
  阿清面无人色跳上马,另一名骑手已挥刀斩断连着两匹马的铁链,平静地对她笑道:“走吧。”说着一刀砍在自己的马臀上。那马吃疼,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发狂地向前冲去。此时另两名骑手也不顾一切地杀了过来,三骑马一起将阿清拥在中间,手中大刀猛劈猛砍,向前突围。阿清功夫虽好,但象这样在阵中厮杀反而不如普通骑手,拿着大刀只能自保而已。那些士兵见到这些人的勇猛和忠义,不觉士气大为低落,被他们冲出老大一块空隙。但对方人实在太多,几名百户长在外面拼命督阵,士兵们仍将四人围在中间,一时也无法脱身。
  石卢耶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见下面除了一间牢笼因被火围困,无法救助外,其余两百来人都已撤出营门,便对下面的伏利度吼道:“带人走!快带人走!”回头对身后一名弓手道:“走不走?”
  那人毫不迟疑地道:“不走!大人,请带郡主出去!”
  石卢耶道:“好!”将自己剩下的箭都给了他,掏出把匕首也递给他,道:“最后的时候用,现在只管给我射!”说完跳下岗楼,见还有三人正在和冲过火线的十几人拼杀,石卢耶发一声喊,杀入阵中。他本就天生神力,在战场上混迹多年,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立时将那十几人悉数杀死。
  他对那三人道:“跟我来,救郡主!”四个人找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木头,石卢耶又找了坛未来得及用的火油,将油淋在木头前端,点着了火,四个人一起抱着木头向前冲去,一口气冲过了火线。有两人衣服着了火也顾不上扑灭,径直向包围阿清等人的士兵冲去。
  那些士兵正全神贯注地围攻阿清等人,根本没想到身后火海里会突然冲出一根着火的巨棍。石卢耶在最前面扛着木头左右横扫,力道之大,被木头打中的士兵无不头破手折,又被大火灼烧,顿时被他扫倒一大片。圈内的骑手见这边阵脚混乱起来,也拼了命向这边杀过来。两边眼看着就要会合。
  一名百户长挺身上前,避过石卢耶,向他身后扛木头的三人杀去。那三人毫无还手之力,立时被杀。其中一人虽勉力扛了一阵,终究气力不支,叫道:“石大人……”腿一软跪了下去。
  石卢耶觉得身后木头一沉,知道那三人已死,当即甩开木头,提刀向人群里杀去。那百户长也甚是彪悍,跟他拼了十几回合,周围士兵见石卢耶渐渐力竭,一拥而上将他刺死。
  但此时一名骑手已经打开了缺口。他一个人顶着几十人,叫道:“走啊!快走!”
  阿清当先一骑飞跃而出,向前猛冲。她挥刀砍翻两名扑上来的士兵,冲到火线前,回头只见那三名骑手都没有跟来,而是继续堵着士兵们。其中一人已被长枪刺穿,仍旧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叫道:“走啊,快……”
  阿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手中长刀飞出,刺穿那名杀死石卢耶的百户长前胸,勒转马头,纵身跳过火海。
  忽听旁边一个岗楼上有人大声叫道:“放箭!放箭!”却是刚才被阿清射中大腿昏过去的阿绿的父亲李褐。他拿起弓箭射向阿清,几名士兵也爬上岗楼,跟他一起射击。火大烟浓,好多牢笼烧得塌了下来,满地都是士兵和来不及逃走而被杀死的羯人尸体。阿清纵马在其间左右跳跃,也看不清到底射中了没有。终于听到马嘶叫了一声,阿清已冲到了营门前。
  李褐突然大声道:“哈哈!我射中她了!我射中……”喉头猛地一凉,一支箭射穿了喉骨,带得他人飞腾起来,撞破木栏,落了下去,至死再也没发出一声。
  岗楼上那人看着阿清的马冲出营门,绝尘而去,不觉放声大笑。等到他再回过头,营里的厮杀已经结束,士兵们扑打火焰,扫出一条道路,向自己的岗楼逼过来。
  那人射完最后两箭,嘿嘿一笑,一匕首扎进自己胸膛,慢慢地软倒,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死了。


  第三十四章
  “是探路的人吗?我听到马蹄声了。”
  “从北面下来一匹马,应该……是,大人,我看见旗号了。”
  符申于是站起身来,一名侍从替他披上披风,另一人递上他的配刀,撩开帐篷。符申大步走出去的时候,早有人牵过他的战马。他跨上马,略一停顿,向北望去,白雪皑皑的群山上,连一只鸟也见不到。他隔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叹了口气,一拉缰绳,向营门方向而去,他身后的数十名重甲骑兵纷纷上马,亦步亦趋地跟着。
  营地里遍地都是烧毁的牢笼和烧焦的人的残骸,经过了昨天那场猛烈的风雪之后,此刻全被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下,东一堆西一堆,乍看上去还以为此地是乱葬岗。符申打马毫不迟疑地从这些尸体上踏过,也不管究竟是羯人的还是自己士兵的尸体。正在清理的士兵们慌慌张张闪到一边,为符申和他的重骑队让出道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刚到营门,几名士兵正拉住一匹混身雪泥的马。一名士兵从马背上滚下,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在地上,喘着气道:“大……大人,又、又发现一队……队……”
  “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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