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全集.com》第23/521页
监场官吏接过邵仲文诉状,看完之后,准他投递。传唤当事人,择日再审。
唐伯康绝不慌张,又摆下戏筵酒席,跟任富来商量对策。任富来阴阳怪气地望着唐伯康问道:“你还有钱吗?”
“有。”唐伯康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用得着商量,该怎样做就怎样做,还用得我教你怎么做吗?”
唐伯康心领神会,暗暗点头。
过了几日,监场官传唤邵仲文上堂问话。邵仲文卷袖握拳,义愤填膺地道:“大人,你要替小人做主呀,县试有人作弊,截了我的卷子,抢了我的功名。求大人明察秋毫,清清弊窦。”
监场官讶然道:“竟有这样的事,谁这么大胆?”
邵仲文道:“便是唐伯康的儿子唐三,也不知他弄什么神通,他的朱卷跟我的墨卷一字不差。”
监场官向邵仲文问道:“你有什么凭据,你凭什么说他的朱卷抄你的,你拿出你的原卷来给我看看。”
邵仲文的原卷早被那些誉稿的抄誉生截下销毁了,那里还找得出什么原卷对证?邵仲文一时被监场官难倒了,哑口无言。
监场官拍案而起,骂道:“无凭无据,显然是妒才生事。看你一把年纪,免你敲打,退堂。”
“不对。”邵仲文兀自不服气,阻止那监场官退堂,滔滔不绝分辩道:“那个唐三,笔也不会拿,斗大的字尚不认得几个,他怎会是县考第一?”
监场官早已收了唐伯康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眼见邵仲文还如此不知进退,冷笑道:“不识字怎样?因为他不识字才让他中秀才,好让他读书认字嘛。如果他象你这样才高八斗,还用得着上学读书吗?”说着把邵仲文的诉状取来,在呈子上面批了两个字:不准。
邵仲文气得血压暴涨,当时昏倒在地。幸亏李甲与王婆留在旁扶持救援,摁人中,捶胸捋背,才把邵仲文从鬼门关拉回来。
李甲与王婆留把邵仲文连拖带扯,扶到客栈。可邵仲文象疯了一样,整日胡言乱语,骂不绝口。没钱,就意味无权无势,空逞口舌之狠又有什么用呢!
经这事打击之后,邵仲文一病不起,倒在床上。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邵仲文神智清醒时,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恶呀,大部分的官员都不知心存大义,却只知贪赃枉法,却不知为民请命。大明朝让这班家伙当权主政,老百姓怎会有好日子过。老天爷呀,为什么让这些人当官,而不是我呀!若苍长眼,让我中举当官,我发誓把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赶尽杀绝。”笔者读史,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大多数贪官污吏都是一帆风顺中举做官的人,这些人在倒台之前仕途得意,可谓平步青云,没有什么波折,对自己在老百姓中的评价也不怎样在乎,甚至不惜拿自己前途作赌注,在贪赃枉法路上越走越远,直至身败名裂;而一些屡试不第的历尽波折才中举的读书人,一般比较在乎老百姓对他的评价,基本上能廉政自律,对贪赃枉法的官员深恶痛绝,千方百计打击报复这些曾经妨碍自己进入官场的讨厌鬼。如果让邵仲文这样的读书人进入官场,他也会采取一些措施对他看不惯的贪官污吏进行打击报复,清官就是这样炼成的,有时候可以这样理解。
王婆留听见邵仲文整日唠叨说这大明朝的官员不仁不义,对“大义”这个名词不免甚感兴趣,大义?什么是大义呢?就望着邵仲文问“爷爷,什么是大义呀?”
“大义就是“圣勇义智仁”。忠君,爱国,胸怀天下,兼济苍生。唉,你年纪尚小,不可能明白这些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爷爷现在只能告诉你,做人要正直,要嫉恶如仇,要有良心,要有诚信,任何有违良风善俗的事都不要做,否则会遭报应的,明白吗?”
“哦,爷爷,原来是这样呀,我明白。”王婆留似懂非懂,点头称是。实际上他也很闷纳,比喻说南塘镇的居民骂他是狗崽子的时候,脸上也显现出嫉恶如仇的表情,一种代表正义的优越感。好象他王婆留干了什么大奸大恶伤风败俗的事一样。王婆留每次遇上南塘镇居民凛然正气的指责,身子不由自主震颤发抖,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我做过什么呀,王婆留心中承载着无限疑惑。他努力搜索枯肠,把混沌的脑袋梳理几百几千遍,也想不出自己干过什么有违良风善俗的事?为什么你们这样痛恨我?打击我?欺负我?
你们的大义,难道是欺负小孩子吗?这又算什么大义?难道这叫有良知吗?王婆留双眼噙泪,一肚子委屈愤怒无从发泄,对孔夫子的大义不免存疑。
中国政权自古就师承一种连坐的恶法,对犯罪人的亲属有罪推定,对犯罪人连坐九族并祸及数代。古人都认为:当道莫种棘荆树,他年免挂子衣。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仪的真理。祖宗作孽,儿孙跟着倒霉。文革期间,笔者家乡就发生一件怪事。有个小孩因家庭出身不好,是个地主崽,成为同年孩子打击、排挤、嘲笑的对象。地主崽所谓的地主出身,其实也很渺茫,向上追溯,已经是几代前的事了,是太祖太爷的事,到了他地主崽这一代已穷得一穷二白,可是地主崽依然还要背负地主的恶名。给地主崽无情打击的人,不仅是那些不懂事的贫下中农孩子,还有很懂事的村夫俗子,老太太,老革命家,甚至于读书识字的人……,大家对地主崽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咬牙切齿的仇恨,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地主崽无法背负他列祖列宗留给他的沉重屈辱,最后只好跳进鱼塘自杀了。
第七章 流落异乡(1)
邵仲文县考不中,又被监场官恶言讥嘲,憋了一肚子冤气,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神经也变得不太正常。也许他真是老了,再也经受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神志愈来愈糊涂。起初几日不思饮食,后来渐渐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好象被恶魔附身,陷入歇斯底狂躁状态,甚至连李甲与王婆留也不认得了。延捱了半个月光景,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日比一日沉重起来,奄奄一息躺在客栈里,坐以待毙。
李甲把自己长衫拿到当铺当了几钱银子,请来郎中给这邵仲文看病。郎中来了以后,摸了摸脉,连连摇头,连药也不开。并把李甲拉在一旁,郑重其事宣布:这老头子没救了,三日之后他非完蛋不可。及早替他预订一口棺材吧,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郎中此言一出,李甲与王婆留都吓呆了,对于这结果,虽然他们早有预料,可一旦确信,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们没有钱了,在这穷途没路的关键时刻,实在死不起人呀!
“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吧!”王婆留抱着郎中的手使劲地摇晃哀求。只要能救邵仲文一命,叫他做什么也愿意,那怕卖身为奴,他也亳不犹豫。
郎中摇头叹气,表示无能为力,道:“我又不是神仙,阎王爷请他上路,谁也没有办法啊!”郎中说完这话,收拾百宝箱,垂头丧气走了。
客栈老板听人说邵仲文快要不行了,说不什么也不肯让邵仲文死在他的客栈里,命令李甲与王婆留立即把邵仲文抬到街面上,以免弄脏他的客栈。
李甲无可奈何,只得搬出客栈,其实他们也没钱住店了。经过这一番折腾,邵仲文果然应了郎中的预言,没能挺过三天,二天后便彻底解脱,往生极乐,到丰都鬼域画卯报到当差去了。
王婆留哭得很伤心,涕泪滂沱,从早哭至晚,直到声音嘶哑,哭不出来才略停一会儿。王婆留的眼泪与其说是为邵仲文而流,还不如说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流。邵仲文双脚一伸,什么也不知道,一了百了。但他王婆留呢,可没有这么轻松,明天谁来管饭?明天到那儿睡觉?想到自己前途灰暗,一片惘然。王婆留自觉身堕冰窟,周天寒彻,痛不欲生。难道说,又要打道回府,回到南塘镇城西那个破窑中度日?想到周全功等人的拳头与冷眼,王婆留不寒而栗,心中有一万个理由不愿意再回南塘镇。
可是李甲却说出王婆留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孩子,别伤心,咱们节哀顺变吧!眼下设法把邵先生的灵柩扶回乡里安葬,才是正理。”
没有比这个消息更坏了,王婆留听见李甲这句话,哭得更加聒噪的了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地打滚,孝感天地。
王婆留号哭声哄动街坊,许多街坊邻舍都看不下去了,感动得挤下几滴眼泪:“这孩子,真有他的,人家死了老子也没他这样哭得伤心呀!难得,难得。”
隔天,这些街坊便凑集份子钱,资助王婆留一两银子,替邵仲文做了一付棺木,请来忤作把邵仲文尸体入殓,抬到县城大佛寺属下义庄,寄放廊下。
从钱塘县到南塘镇,两地相距大概有一二百里路程。李甲他们若把邵仲文的灵柩扛回老家,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灵柩重达二三百斤,少不得要雇人,雇车马,雇船只,这都要钱,没有钱万万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