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全集.com》第42/77页


杨雨田不再出门了。他把杨么公弄回来的药大包小包地摆在炕上,他一副副地熬下去,一副副地喝下去,最后连药渣子也嚼巴嚼巴咽下去了。吃完药,他就躺在炕上看那片蜘蛛网,一看就是半天。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他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秀是一天中午回到杨家大院的。秀是骑着马回来的,秀回来的时候,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也骑着马。

秀对杨家人介绍说:“这个人是柳先生的弟弟。”

秀见到杨雨田的时候,杨雨田好半天才认出秀。杨雨田认出秀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杨雨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

秀说:“爹,这么多年都怪我不好,没来看你。”

杨雨田就说:“爹要死了,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爹了。”

秀说:“你这不好好的么,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杨雨田瞅着蜘蛛网说:“看不看都一样,爹反正要死了。”

杨雨田这么一说,秀的眼圈就红了。

杨雨田又说:“你哥咋不回来?”

秀说:“他去了关内。”

“我知道他去了关内,你哥没良心,说走就走了,一走就这么远。”杨雨田把目光盯在秀的脸上。

秀看见了大包小包摆在炕上的药就说:“你没病,吃药干啥?”

“爹有病,爹要死了。”

秀就不认识似地看杨雨田。她发现几年没见到爹了,爹就像换了一个人。

秀就问:“这儿有个潘翻译官吧?”

杨雨田就不耐烦地说:“你问么公去,我不管日本人这些事。”

管家杨么公把潘翻译官请来的时候,潘翻译官认真地打量了几眼秀,秀觉得潘翻译官这人有些可笑,穿着很像个孕妇。柳先生弟弟就上前搭话说:“我是柳芸的弟弟。”

潘翻译官就“噢”了一声,很认真地看了眼柳先生的弟弟。

潘翻译官就说:“我和柳芸是同学。”

柳先生弟弟就说:“我哥给你捎来封信。”说完便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潘翻译官,潘翻译官接了信,便走了。

秀在家住了几日,便要走了。潘翻译官找到柳先生弟弟说:“请把这封信带给柳芸,就说我很想念他。”柳芸的弟弟便把信接了,小心地揣在怀里,拱了拱手说:“我哥也很想念你。”

潘翻译官就挥挥手说:“你告诉你哥,有机会我会去看他。”

秀和柳芸的弟弟就走了。

杨雨田没有出门来送秀,秀走的时候,杨雨田正躲在屋里费劲地嚼中药渣子。药渣子枝枝杈杈地通过喉进到胃里,杨雨田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来的滋味。他望着落满尘埃的蜘蛛网,听到外面秀远去的马蹄声,他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他就自言自语地说:“都走吧,都走了,我就要死了。”

杨雨田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挤出来。

第八章

1

“咣”的一声枪响之后,川雄的腿一软竟跪到了雪地上,恍惚间意识到,完了。此时他想屙尿。三甫也木然在那里。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吱”的开了,一个身穿兽皮的老人,手里托着一杆猎枪站在屋门前,枪筒里还有一缕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地飘。那条黑狗从老人身后挤出来,冲两人低吼着。老人吆了声狗,狗便消停下来。

老人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飘在胸前花杂的胡须在风中抖动。三甫和川雄都愣在雪地上。老人张开手臂似乎在招唤他们。三甫却听不懂老人在说着什么。他来到中国学会了汉语,却不懂老人的语言。两个人仍怔在那里。老人走过来,伸开双手似要拥抱他们,老人见两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便收回手臂只轻轻一提,川雄瘫软下来的身体便立了起来。当老人回身望三甫时,两个人终于明白了老人的用意,两人很快地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两个人站起来时,发现老人身后已站了一男两女,其中就有他们第一个望见的那个少女。

两个人被相拥着让到了木屋里。老人不由分说把两个人推坐到炕上,然后老人在他们脸上审视一遍,手理着胡须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身走到外间。

三甫和川雄很快地听到外间说话的声音,一会是老人说,一会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三甫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三甫在大金沟淘金时,他曾听人们说这大山里头,住着鄂伦春人,想必就是鄂伦春人了。三甫这么想。川雄哆嗦着身子说:“这些中国人会不会杀我们。”

三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今天他跑到这里,已经不在乎是死是活了。

炕上散发出的一阵阵热气,烘得两个人身子暖暖的,这温暖让三甫和川雄又冷又饿又疲倦的身子,渐渐地失去了意识,脑子发沉,倦倦的,恐惧也麻木在意识里。很快两个人歪倒在滚热的炕上,沉沉地睡去了。

这的确是一家鄂伦春人,老人叫格楞,带着女儿儿子和儿媳来到这片山里已经两年了。以前老人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寒鸦岭,那里群居着八十户鄂伦春人。格楞是两年前的夜晚逃到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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