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43/165页


  “小珂这话没错,可也不算对。”有人冷冷开口,却是坐在不远处的白淑容,她素来为人倨傲,长年居于安妍宫不出门半步,今日因着与其交好的姁妃生辰而前来捧场,仍是一副不将世事置于眼中的孤高模样。瞥了眼同姁妃客套着的林贵妃,慢条斯理晃着杯中琼浆,双眸半合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她木梓儿之所以风光可不单单是一些赏赐那样简单。我等若为贵妃,可万万不能学她哪样挥霍无度。为什么,?就因为咱们没有她那样偷天换日的本事。”
  绾绡斟酒的手一顿,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荡漾,模模糊糊得映着不远处白淑容那一张尽是冷嘲的脸,不久前纺杏的哭诉再度勾起在耳边。
  姁妃素来是随性之人,办个生辰宴也并无太多拘束。绾绡借着递酒的机会坐到了白淑容身侧。
  “姐姐方才这是在说什么呐,贵妃娘娘若是听到有人在背后妄议她,怕是要恼了。”
  白淑容不屑一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她要恼便恼,我白琬还怕她不成。她以为她在账目上动的那些手脚我不知道么?哼。”她忽然斜睨绾绡一眼,“妮子,想来套本宫的话?”
  绾绡但笑不语。她知道,白淑容是清醒着的。
  白淑容眯起眼打量她,那样的目光锐利如剑似能刺透人心。视线略移,落到了林贵妃身上,她面露嫌恶之色,凑近了绾绡几分,“宫中各项开支总有那么几个月会无故增多,你说这是为什么?位分低的宫嫔及宫人的月俸常被克扣,你说这银子去了哪?皇上赐了林贵妃那样多的赏赐,却总有一些在几个月后无故失踪,你说这又是什么缘故?”
  白淑容是宫中资历仅次于贵妃的妃嫔,出身亦是世族大家,势力不容小觑,纵使失宠多时,也依旧手中握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东西。
  绾绡垂首,“谢娘娘赐教。这诸多疑问,嫔妾日后回好生思量的。”
  白淑容自顾自的斟饮,神色倦怠,显然不愿再多话。据说白淑容在丧子失宠后便成了这样的性子,绾绡也见怪不怪,识相的坐了回去。有些疑惑,已然被证实。
  那厢林贵妃正与姁妃说着闲话,话锋一转,便落到了殷谨繁身上:“皇上没来么?妹妹芳诞他竟也不来捧场。改明日啊,本宫替妹妹照皇上评评理去。”林贵妃轻笑,掩不住的讥诮。
  姁妃亦已一笑报之,“谁说皇上没来了,皇上才来过呢,只是后来因政务繁忙酒过几巡便先离去了。说起来倒是姐姐来得不巧了。”
  林贵妃讪讪,旋即又笑,“真是难得啊,想来妹妹都已好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吧。”
  林贵妃口舌之争一贯好占上风,姁妃忍让多时在今日也不免变了脸色,念及木潘两家乃是儿女姻亲族这才勉强收敛没有立时发作,挤了个笑不再多话。
  看着姁妃敢怒不敢言的气结模样,林贵妃觉着心情甚是舒畅。台上唱着的是一出名为《望夫》的戏,哀哀戚戚的调子不知合了多少妃嫔媵嫱的心思。林贵妃看得痴了,又是一阵欷歔。
  还未感叹毕,耳旁忽然响起了清冷的一声问安扫人兴致。
  “嫔妾修容沈氏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姁妃娘娘。”及中规中矩,音色却是熟悉的。
  林贵妃一时怔然,偏过脸去,瞥见的是苍白憔悴的容颜,那样寡淡的妆容,那样安静疲惫的五官,让她险些认不出眼前女子是她的表妹。
  “禁足令解了么?汀薇。”她努力持好表姐与贵妃应有的态度,沉稳而和蔼。
  “回娘娘的话,嫔妾蒙皇上开恩,今日才得以与众姐妹一聚。特来恭贺姁妃娘娘千秋。”沈汀薇在近半月的软禁中,总算学会了收敛性子,再不是昔日那个飞扬跋扈的修容娘娘。仿若经历了一场蜕变,一身低调朴素的蓝衫,一副低眉顺眼的面目。
  林贵妃看着自己锋芒不再的表妹,忽然没道理的歉疚。汀薇被禁足的那天,分明有向自己求救的,可她却选择了视若无睹。
  可稍一转念,愧疚顿时烟消云散。自己当时也是处于被动,何苦为了一个姑表妹妹触怒皇上,再者说来,不过是不到半月的禁足罢了,纵使会有许多苦头,可如今人不是还好好活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继续心安理得的赏着台上的金粉红尘戏,对身旁的表妹再未置一言。
  若是往常,沈汀薇定会厚颜上前与她搭话,可今日之沈汀薇只是客套的同姁妃说了几句话,便去寻了个位子坐下,出乎意料的与她疏离。
  林贵妃是在一曲戏终了时才意识到了这点,原本愉悦的心情立时因此蒙上了一层阴翳。
  蓦然间有了种不安与焦虑,却不知缘起于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桑梓同魂

  尾音悠悠,绕梁戚戚,一曲《望夫》唱罢,台上眉目哀怨的戏女理了理水袖,屈膝福身。姁妃道了句:“赏。”立时便有宫人将其领了下去。
  许昭媛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半嗔半叹:“方才是谁点的这出戏?姁妃姐姐好好的生辰吉日,尽唱这些悲悲惨惨的做什么,真是晦气。”
  姁妃抬眼,“妹妹想听什么尽管说,听这些软绵绵的调子本宫正好也厌了。”
  淑妃喂敏元公主吃完了块绿豆糕,闻言提议,“姁妃妹妹将门出身,是爽利女子,不如点一出《闯岭川》,方能合衬妹妹”
  姁妃欣然应允,于是台下锣鼓齐鸣,台上武生刀马旦粉墨登场,一扫先时凄清,好不热闹。
  这是养在文官世家,自幼承听礼训的林贵妃素来所不喜的。她不露痕迹的蹙眉,稍稍将脸偏转,便看见了姁妃兴致盎然的神情。
  蓦然就想起了自家堂弟成婚那一日,被踢飞的猫和在满座宾客眼皮子底下不顾身份悍然动武的女子。啧,自己的弟媳,姁妃的亲妹子,应当是会些花拳绣腿的吧。将门出身的女子果真就是没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据说木家中人并不待见这位媳妇,此乃意料中的事。爹爹说娶潘氏女只为增木府实力,不知此行能否保木氏永世无虞?
  她愿父母百岁,兄友弟恭,阖家安康。
  腹中胎儿微微挪动,仿佛是急于降临世上。贵妃恬静而温婉的莞尔,垂下头去将手按在隆起的腹上。孩儿呵,娘亲的前程荣耀,木氏的兴旺盛衰,全系你一人之身了。
  而你,将成为这天下未来的至尊。
  不经意间回眼,深厚不远处坐席上的女子就那样突兀得映入了她的眼中。金玉钗环,锦缎华服,明明只是嫔位却花枝招展更甚那个她素来厌恶的谢顺媛,正半眯着眼,悠闲品尝糕点,一只手轻轻抚着腹部——那是孕妇下意识常有的动作。
  晗嫔。这两个字,这一个人,如同一根不识好歹的尖针,让她心中不痛快。不过是个宫女擢升的妃嫔,出身寒微,竟凭一夜之幸便珠胎暗结,怎能不气煞人。若她肚子里的是个公主倒也罢了,若是个皇子……
  再不巧些,自己所怀的是个女胎,那更糟!
  林贵妃美目流转,划过晗嫔尚平坦的小腹,有阴郁的光芒闪过。真可惜,她不能动手,在没有彻底的把握之前,她不能赌上自己与孩儿的身家清白。
  台上重演的是天下未定时的乱世纷争,彼时大息尚未一统乾坤,正是群雄并起英豪挥洒热血的年代。武生旦角身手利落潇洒,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流英姿。长戟缨枪交击,铿锵有声,浮光掠影间花招变幻,叫人目不暇接。
  □□起于此时。也看不清是怎样的一个招式,许是反串武生的女戏子体力不支手足疲软,许是红缨枪的枪头没有接好,许是一场别有心机的安排,武生手中的□□枪头蓦地断开,因惯性使然斜向飞出,直直朝台下刺去。
  坐的最近的,是淑妃与沈修容那一席。事出突然,淑妃猝不及防之下反应也不慢,当下用胳膊护着敏元公主顾不得什么仪态,矮身向桌下缩去。沈修容动作慢些,被砸了个正着。
  唱戏用的兵器大多轻巧未开刃但沈修容仍被擦破了额角,整个人因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得从椅上跌了下去,惨呼了一声。
  “妹妹、妹妹!”淑妃忙将敏元公主塞给随侍的宫女,抢身上前扶起了沈修容,“妹妹伤的可重?”她掏出帕子捂在沈修容额上止血,绢纱素帕上很快染出了大片的赤色,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其余的妃嫔也纷纷围拢来问长问短查看伤势。姁妃先是喝令內监将那一对惶恐跪下求饶的伶人各自托下去赏了三十大板,又急急忙忙吩咐宫女去请太医。林贵妃跟在姁妃身后,原是想上前去看看表妹的伤是否严重,却在几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住。
  淑妃对沈汀薇的关切让她觉着异常刺目。或许这只是妃嫔间寻常的客套,可在知道自家表妹与淑妃一党牵扯不清之后,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沈修容捂着伤口,神情痛楚,林贵妃却冷冷看着她身旁关怀备至的淑妃,不肯再上前。
  也许,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包括姐妹之情。
  御医很快被请来,对付这样的皮外伤只是区区小事。沈修容在包扎后再没了听赏戏曲的心思,离席回宫。姁妃却也不想让好好的一个生辰因她不欢而散,于是在她走后继续招呼着戏子重演,不过是换了出文戏,叫《连枝》。
  “瞧沈修容素日里那嚣张模样,近日来啊,可总算是开眼给她报应了。”归位时绾绡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余光瞟去,是过去总在沈修容周遭阿谀献媚的卉贵人。
  又有一女子压低了声音接话,“见她方才那一脸晦气模样,还真是可笑。往常她不是神气得很么?而今被禁足十来天,便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了。嘁,所谓的修容娘娘——”这是鲁美人,亦是与卉贵人同流之辈。
  人前恭敬人后嘲讽,所谓私交甚好原来也不过是虚以委蛇。这沈修容才现颓势,卉贵人与鲁美人便已有了讥诮之语,更不用说别人。若有朝一日林贵妃也厌弃于她,那她当真就是万劫不复了。可绾绡记得,方才沈修容受伤时,林贵妃只是在一旁漠然站着,神色间分明没有一丝暖意,无怪沈修容离去时望向林贵妃的眼神那般幽怨。
  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引子,沈修容怨的是林贵妃长年累月对她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那枚枪头是淑妃事先就命人做好手脚的,如此看来倒真有几分离间之效。
  斟酒一杯,浅啜淡尝。莺歌苑灯火亮如白昼,八角宫灯高高悬起,映着戏台上的人世百态生死悲欢。二胡悠扬,丝竹嘶哑,三五七言间的每一个字每一处婉转花腔,皆是凝练了万种沧桑情肠。都说人生如戏,却不知是喜是悲如何收场?
  这出《连枝》是近些时日新编的一出戏,说的是一双姊妹乱世中的分合离聚。不长,共有四折,最后一出是姊妹俩因命运作弄双双反目,以妹妹误杀了姐姐而惨淡收尾。乐声渐缓渐哀,扮做姐姐的旦角痛呼一声后倒地,妹妹则悲戚唱道:“姐姐呵,愿来世与汝勿见相离。都道是一母同胞连枝共根,可奈何人心无常造化有命——”
  那姐姐演得极是传神人之将死气息奄奄的衰弱及又怨又恨的神情活灵活现。她支撑着抬手指着妹妹,咬牙高唱:“噫!半世姊妹情终不过此!好个薄凉无情女。吾今身死魂不散,定要与尔同归西——”
  其声如裂帛音若莺啼,众人皆听得发痴,一曲唱罢犹未尽意,尚在细细回味时,却不想在席间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循声望去,顿时了然,果真是蓉贵人。
  阖宫之人大多私下里揣测,自芙贵人殁后蓉贵人怕是脑子也有些不大好了,成日里只知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想来是这出戏啊,又触动了她的情伤了。
  “这可是大好的日子呢,真是晦气。”有人小声嘀咕着,交换着厌恶的眼神。
  但姁妃素来是个心善的,又与芙贵人生前有几分交情,因此也并不鲅栽鸨福话簿驳目醋湃毓笕耍凵裎氯岫酰懊妹煤枚硕说目奘裁茨兀喑钌松砟拧!
  蓉贵人一面用帕子抹着泪,一面哽咽道:“嫔妾这是见着了别人家姊妹的生死离别,故而念及自身罢了。嫔妾与阿姊形影相伴十余载,阴阳永隔于一夜之间,这叫人怎能不悲痛。不知阿姊如今在阴司地府可还安好,来世可有缘再做姊妹?”
  淑妃感叹:“蓉贵人与芙贵人当真是姊妹情深,哪似戏中唱的那一双。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血脉相连却互为鱼肉,怎能不让人欷歔。”
  绾绡坐到蓉贵人身侧,轻拍她的脊背以此抚慰,挑眉讥诮一笑,“淑妃姐姐有所不知,这世间多得是利欲熏心贪名慕贵之辈。为一己之私尔置亲情人伦于不顾 ,委实天理不容应的而诛之!”
  蓉贵人哭得悲切,“嫔妾听人说过,双生乃是最为难得之缘,双生子的血肉魂魄都是相连的,定要永世相伴才行。若一方先逝了,若一方先逝了……”说到此她忽抬头诡笑,“那她的魂儿,就会守在活着的那人身畔,直到两人共归阴司轮回……如此,嫔妾心底也算是有些安慰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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