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46/165页


  “顺媛先请。”晗嫔斜睨着她,扬扬下颌。
  绾绡对于她的无礼早已不陌生。也没有客套,坐到了舟前的那个位子。接着身后一沉,是晗嫔上舟。许是她力道没有把握好,舟身一阵摇晃。绾绡大惊,忙死死扣住舟舷。碧水荡漾,幽暗不见底,绾绡心中一悸,回首懊恼的看了晗嫔一眼。
  “顺媛恕罪,嫔妾是无心之失。”晗嫔捂着胸口,应是也吓得不轻。
  “粼光池水深且凉,晗嫔仔细些为妙。”她冷冷警告。宫中渡湖用的小舟宽三尺,长半丈,小巧轻便,雕着朵朵半开芙蓉,甚是别致。绾绡瞧了会子,似是也算牢固。见划船的内监有些焦灼的模样,于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启程。
  西天暮阳一寸一寸沉入水中,光辉渐敛,夜降临。
  姁妃、林贵妃她们的舟本就先行,将绾绡与晗嫔甩在了后头。因天色已暗,舟行驶的很慢,夜幕静悠,光阴昏暗更添压抑,原本很快就可以到的观鹤洲遥远的犹如相隔千里。
  绾绡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晗嫔闲聊,意外的从对方的语调间察觉了几分不耐。
  “晗嫔似乎有心事?”
  “可不是。”晗嫔赌气的踢了一脚舟底,“嫔妾这时候原该是在宫中服用安胎药的,耽误了时辰如何是好?”
  “皇嗣一切可好?”绾绡笑问。
  “托顺媛的福,孩子安好。”晗嫔一改先前的不快,笑意慈祥,“嫔妾总能感觉到他在渐渐长大呢。嫔妾每夜都要与他说会子话。顺媛您说,孩子能不能听见啊。”
  绾绡听着这样温柔的话语,亦是有所触动,道:“常言道母子连心,孩子虽小,但必会明白母亲的心意的。”
  晗嫔低头,不知是在同腹中孩儿说话还是同绾绡:“孩子要是能快些出生就好了,做母亲的都等不及了呢。”
  “你急什么,大概还要七八月小胎儿才能长成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或小公主。晗嫔且耐心等待好了。”
  “七八月,将近一年呢,那样长的时间嫔妾才能与自己的孩子见面呐。”晗嫔撅着杏色樱唇,“林贵妃娘娘就无需这样长的时间了,据说他已有六月身孕了……”提及林贵妃她忽又蹙眉,“嫔妾与贵妃娘娘素来并无交情,真不知她今日硬将嫔妾拉来是所谓何事?”
  绾绡没有接话,思绪却再度不宁。林贵妃,她究竟要做什么?那种不安的情绪愈发沉郁。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绝没有那么简单。今夜风凉,天地静谧一片,却似是风雨欲来。
  小舟已行至湖心,水波潋滟,幽暗不见底。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舟舷。
  “嫔妾给孩子绣了很多肚兜、帽子、还有小衣裳。因不知是男是女,所以也不敢用太鲜艳的花样。眼下是十月,大约这孩子会生在盛夏之时。唔,真是个不会挑时候的孩子。顺媛您说,嫔妾可需给孩子备些消暑之物?虽然现在还为时过早……”晗嫔絮絮叨叨着,话语间尽是为人母的愉悦与体贴,,也不顾绾绡是否在听。
  绾绡一直凝视着湖水,斜阳西沉,明月未升,昏暗之中瞧不清什么。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她竟然看见水中……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动……
  那、那是什么?绾绡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恐惧之感。惊呼尚未出口,天地已然翻转。
  小舟被来自水面下的力量掀翻,她坠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眼耳口鼻一瞬间都被水灌入。水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模糊的,光影明暗深浅不定,随水波而曳动,炫目异常。绾绡的意识也有些模糊,只知死死握紧抓住了舟舷的右手,舟倾时她几乎被甩开,此时手疼的麻木,却不肯松开。如果放开了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知道,她只有死路一条。
  束发的长簪在水中滑落,她看见自己的青丝铺散开来,如黑色潮涌,宛若水藻层层缠绕覆住了她的眼。然后,她于目不视物的情况下准确的抱住了木舟,与之一同浮出了水面。
  在呛了几口水后,她贪婪的大口呼吸。夜风轻拂而过,她这才感觉到水竟是这般冰凉。她冷到浑身发颤,拨开发丝,却见远处一片混乱。姁妃与林贵妃的船只已快靠岸,见她与晗嫔落水,尖叫声此起彼伏。早在观鹤洲等候的沈修容也是慌慌张张,唤着会水的宫人来营救。但不知为何,却迟迟不见有人会水。
  先前给她们掌舟的小内监在不远处扑腾,他做这渡水载人的活计居然也不谙水性?绾绡瞧着岸上的灯火及沸沸扬扬的人们,只觉寒意透背,这一切怕是个早有预谋的暗算。
  那么,晗嫔呢?她猛地意识到了这点,四下张望,令人悚然的是水面涟漪层层,却不见晗嫔的影子!
  怎么可能!纵使晗嫔不会凫水,也应当在落水后挣扎几下啊,为何她却无故失踪?绾绡低头,借着微弱的光茫在水下寻找,骇人的一幕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映入了她的眼中。
  她看见了晗嫔,就在她身下几尺深的地方,盈盈碧波浮动,阻住了生路,浅色的衣袂在水中随水而舞,如同昙花盛开,美而哀颓。在水的怀抱里求救声被遏住,晗嫔投过来的眼神无措绝望让人心悸。她徒劳的划动着手臂,却有什么在水下拽着她一路下沉。
  绾绡陡然明白了晗嫔为何浮不出水的原因,她因惊惧而嘴唇开始哆嗦,抱紧了木舟,抬首厉声嘶喊:“来人——保护皇嗣!快!”
  绾绡的话让沈修容愈发急躁,也不管身边宫人是否熟水性,亲自动手一个个推了下去。林贵妃她们也都上了岸,火急火燎的叫宫人下水。
  绾绡再往水中看时,只能依稀瞧见一只素白的手在深碧水中一晃而过,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来不及了,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看着晗嫔沉入水中,连同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天地万物仿佛都在一瞬静止,唯有那只素手向她伸了过来,像是想拉住什么,却在眨眼后被浓浓的深碧吞没。她似是也被浸到了水中一般,喘气艰难,发不出声,动不了身,就那样怔怔的注视着一汪碧水,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救上岸的,待到自己神智清明时,已是晗嫔尸首都被捞上来时。
  身旁已有不少妃嫔宫人小声抽泣,虽说只是逢场做戏,但听在耳中仍让人心里酸楚。不可否认,晗嫔那一番话是触动到了她的,令她有种错觉,眼前女子并不是位怀有龙裔的宫嫔,而只是位平凡的母亲,幸福的憧憬着自己孩子的出生,爱子之情纯粹而真挚。
  这样的一位母亲,不该死在这里,她的死,扼杀了那个尚未开人世的孩子。
  或许在皇宫里,一切都会不一样。帝王家的孩子,不是被期盼而是被诅咒。纵然她谢绾绡亦是出身皇族,念此也不免唏嘘。兔死狐悲,她实在害怕自己会有同样的下场。
  肩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件御寒的氅衣,绾绡稍稍侧头,即看到了在她身畔坐着的陆徳仪。
  她也是哭的双目红肿,递了盏姜汤过来,“顺媛喝了去去寒吧。晗嫔姐姐委实可怜呐……”
  “多谢。”绾绡接过,目光一一掠过在场诸人。
  绵絮楼是座不大的两层阁楼。楼外栽有翠竹碧柳,甚是雅致。正厅布置简朴,壁上悬了几幅山水画作,设有几张短案小几,案上是各色点心及已凉的茶汤——这原本是为今夜茶会所备下的。贵妃等人坐在杌凳上,各自用帕子拭着泪。
  “唉——晗嫔妹妹竟然去的这样突然,都是本宫不好,害苦了妹妹!”林贵妃泣涕长叹。
  “这也怨不得贵妃娘娘,世事无常熟能料?只能说是晗嫔妹妹福薄了。”林贵妃如此发话,姁妃少不得附和几句搭个台阶。
  “谢妹妹,当时你与晗妹妹同乘一舟,你可知为何无故倾舟?”林贵妃拭了把泪,侧首望向绾绡。
  该来的还是来了,想必这才是贵妃真正的目的吧。绾绡深吸口气,从容答道:“臣妾也不知,臣妾只依稀看到水里有个黑影。”
  林贵妃抬眼,眼波平静似是一派坦然,“黑影?妹妹确定?莫不是天黑眼花了吧。粼光池好端端怎会有什么黑影呢?”
  “臣妾当真不知。”绾绡向陆徳仪借了支玉簪将湿发挽好,极是诚恳道:“但想来晗嫔落水之事绝非偶然,请娘娘明察,秉公处事。”最后几个字她咬重了音。
  “这般说来妹妹与晗嫔之死全无干系咯。”林贵妃将帕子收好,又是一派端庄倨傲模样斜睨了自家表妹一眼,“沈修容如何看呢?”
  沈修容得神情是六人中最为焦灼惶恐的,茶会是她做东,出了这样的事,她难逃责难。在被禁足半月后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修容娘娘显然胆子小了不少,此时急于脱罪,忙道:“单凭谢顺媛一面之词委实让人难以信服,请表姐慎度。臣妾以为,即便谢顺媛没有害人之心,与晗嫔共渡却没有护好龙裔,也是有错的。”
  好个怕事之辈,强牵硬套都要将一切推脱到她身上,绾绡索性不多言,郑重跪下叩首:“臣妾以天之名起誓,绝非害晗嫔之凶手,天地山川可共鉴。清者清,浊者浊,臣妾之清白,自有人心定度。”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倒令四座一片静默,良久,林贵妃幽幽叹息,“这叫本宫如何是好,皇上出宫,去了肃盈长公主府,邀了一批文人墨客年轻士子同聚,饮酒对诗,今夜打招呼说是不回来了。本宫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既不想晗嫔妹妹及皇嗣无辜枉死,亦不愿谢妹妹蒙冤,竟连该怎样处置此事都不知了。”
  绾绡只是跪着,额上汗珠与水珠一同滑落;白淑容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妃嫔勾心斗角;沈修容不安的睁大了眼,怯怯向地上的尸体投去慌张的目光;姁妃与陆德仪交换了几个眼神,最终还是由位分较高的姁妃开了口:“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先遣人去通报太妃、皇上,再将谢顺媛暂且软禁,待皇上回来时再交由皇上审断如何?”
  “就按姁妃妹妹说的办吧。”林贵妃无奈的一挥手,扯着帕子又哀哀低泣,“我苦命的晗嫔妹妹呐……”
  风吹过,烛火猛烈跃动,晗嫔静卧着,尘世一切喧嚣闹剧已然不闻不问,绾绡看了她一眼,平静叩首:“谢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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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一缕幽咽,飘散风中,似在为新添的亡魂哀悼,吹箫者的面容上,却是无悲无喜的淡然宁和。
  一曲毕,执箫素手轻垂,夜风拂过,吹起衣袖翩翩如蝶。
  “太妃,仔细风凉。”身旁侍女小声劝道,“到喝药的时辰了。”
  “知道了。”太妃关窗,向殿内行去,举止气度优雅如故。
  “谢顺媛被囚绵絮楼,太妃不设法营救么?”兰碧跟在她身后,迟疑着问道。
  “不必。”太妃答得简练。
  “可是……此事关系重大呀。晗嫔和皇嗣的性命不是轻易推脱得了的。”兰碧急道。
  “她若连这样的难关都化解不了,便不是哀家选中的谢绾绡。”太妃端起药碗,漆黑如墨的药汁,清苦的气息,她眼都不眨一饮而尽,“而且,哀家总觉得晗嫔之死不单单是谋害绾绡那么简单。林贵妃除了稳固自己孩子的地位外,应当另有目的。你忘了小章子方才向哀家禀告了什么吗?”
  兰碧闻言欣慰一笑,“是了,奴婢倒是忘了。这样说来,贵妃娘娘的目标并非顺媛。”又是感慨道:“可奴婢总觉着太妃待顺媛和沁贵嫔不同。若是沁贵嫔遇着这样的事端,太妃怕是早急了呢。”
  太妃揉了揉额角,“也许吧,大约是因为哀家更相信绾绡些。她比沁儿沉稳,又是自幼在宫廷长大,哀家对她放心。”略一停顿,那些遥远的往事浮现,恍如昨日,她低头,喃喃:“抑或是,亲疏有别?”
  傅荷沁,沁贵嫔,那个在她身侧长大的女孩,那个陪她度过了十年深宫岁月的少女,那个为她决绝赴死的女子,已然化作白骨一具。现在她身侧的,是绾绡,谢绾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义字何为(上)

  绵絮楼二层狭小破旧的厢房常被用于囚禁那些犯了错的宫人。绾绡被锁入其中,等待一个关乎她荣辱兴衰的判决。晗嫔的死牵累了她,令她只能被幽囚在此半分主意也没有。
  这样任人宰割的境遇让她不安,厢房老旧木桌上一灯如豆,费力的在黑夜里破开些许光亮。这样昏暗的颜色却令绾绡想起了垂死之人的眼眸,索性将其吹熄,任自己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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