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50/165页


  云嫣四下环顾,压低了声道:“回主子,冷宫这两天果如主子所料,林贵妃使了不少法子想要谋害沈氏,好在主子早有安排,那些人并未遂愿。”
  绾绡托着下颌,冷笑,“沈氏自我入宫后便处处与我为难,同她表姐一道算计于我,可又有谁想得到,最后要杀她的,竟是她万分敬重的表姐,而我倒成了救她的人了。”
  展翠感叹,“所以有俗语曰,世事难料。只是奴婢也未曾料到,主子为何要救她。”
  “救她?呵。”绾绡眯眼,懒懒靠在肩舆上,“我哪里是在救她,我是在救我自己呢。林贵妃视我若眼中之钉,宫中其余妃嫔表面上对我讨好实则背地里还不知怎样恨我呢。我又是萧朝出身,在大息每个倚仗,更为皇上胞姐所厌。云嫣,你说我的境遇是不是很危险。”
  “主子还有太妃呢。”云嫣答道。
  绾绡莞尔,“所以我需自救,一步一步来,逐个击破。”戴着纯银玫瑰纹嵌珠护甲的纤指叩击红木扶手,声响清脆,“林贵妃怀着孩子,我本不该现在对她动手,奈何她却不肯放过我。如此我也少不得利用她那并不讨人喜欢的表妹来对付她了。”
  “那林贵妃也委实狠毒,连自家妹子都不放过。”展翠愤愤,“气人更甚的是,她竟还利用晗嫔之死无中生有让主子白白被贬为嫔。主子您也未免太懦弱可欺了些,当时那情形皇上摆明了是袒护主子的,主子何苦要求着降为嫔。”
  “谢嫔和谢顺媛有何差别?”绾绡把玩着腕上新赏的羊脂玉镯,镯上镂有半开芙蓉有刻有细细水纹,素净而不失雅致,“只要恩宠还在,我便不怕。”她顿了顿,“至于着降为嫔,那是我自愿的。林贵妃一心想对付我,我索性让她如一回愿,也好压一压我近来过盛的风头,少遭人怨。若让林贵妃处置我还不知她要怎样呢,倒不如我自己提出来。”她声线低沉,“毕竟,一切尚在我算计之中,损失一些小利也是无妨的,只要莫节外生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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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往西的路愈难走,刚下过一场雨,小径泥泞不堪。暮秋最后的枯叶死气沉沉的在雨后坠落,堆积在路边无比凄凉,冷宫是处死地,阴郁沉闷到雨霁后的阳光都几近于无。在这样静到让人窒息的地方,哪怕再细微的声音都会清晰到可怕。
  绾绡走下肩舆,凝视着古老破旧的宫墙,一时无言,仿若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道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不能发声。其实冷宫占地甚大,且修筑的十分大气,只是那一砖一瓦间都渗着一股子肃穆颓丧之气,被风霜日月侵蚀的残缺不堪,有如美人迟暮。静站在冷宫前便觉压抑,好似是有无数个女子的怨魂在人耳边嘤嘤哭泣,在这座古老的宫殿中,葬了多少佳人的命及梦?那暗红褪色的萧墙,似是以血染就,厚不过三尺,却隔绝了荣与辱。绾绡抬手拂过斑驳砖墙,有些发怔。
  看守冷宫的是十多个宦官及嬷嬷,大约是常守在冷宫这僻静地的缘故,见到绾绡后他们先是一愣才陆陆续续前来请安,然而支吾了半天又说不出话来。
  “这是谢嫔。”展翠道。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这几日总有宫人持大量金银前来委托他们照看好新被打入冷宫的沈氏。那些宫人自称是替钟怜宫谢嫔办事,如此看来,眼前女子就应是他们的主顾了。
  为首的是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听展翠这么一说忙堆着笑凑近,“原来是谢嫔主子,老奴有失远迎,不知主子大老远赶来所为何事?但凭主子吩咐,老奴必为主子打点妥帖。”
  绾绡浅笑吟吟,“听闻这几天来罪妇沈氏的饭菜中屡次混有不干净的东西,多亏嬷嬷仔细才得以避免误食,多谢嬷嬷了。”她将一串珊瑚翡翠佛珠塞入嬷嬷手中,“区区小物不值什么,请嬷嬷与诸位喝茶罢。我想进冷宫瞧一位故人,还望嬷嬷通融。”
  嬷嬷笑得眼都眯成了条缝,摸出钥匙麻利的开了锁,“谢主子请。”又道,“冷宫这等污秽地儿主子可得仔细些,里头不少疯妇怕是难缠呢。”
  “谢嬷嬷提醒。”绾绡微微颔首,领着随行的宫人一同入内。
  古旧大门徐徐合上,虽然没有落锁,但绾绡仍是下意识的心中一悸,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被打入了冷宫一般。
  冷宫是凋敝腐朽的,雨打风吹过后更添了分湿凉森寒。满院的杂草疯长,在暮秋时节枯黄干瘦却依然填满了每一处有泥土的角落。破碎的破碎的石砖缝隙满是青苔。有几件损坏的物什抛置在庭院中央,已衍生出了不知名的植物。整座冷宫是暗色调的,断轩漏窗与参差飞檐是其最鲜明的特征。若不是那些女人还活生生的存在于此,绾绡甚至会错将这当成荒村的某处弃宅。
  是的,这里的女人还是活生生的。尽管她们憔悴的形销骨立;尽管她们的眸子是空洞无神的,有如死鱼的眼珠――但她们的确是活着的,零零散散的席地而坐或散漫倚立,小声嘀咕着疯言疯语自顾自的沉湎在往昔的恩宠中不愿醒来。而绾绡的进入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静,不知多少双眼睛聚集凝视在了绾绡身上,半清醒之人的眼中是如狼的嫉恨与仇视的火焰,全疯之人的眼中则是可怕的茫然及安静。
  那些眼神,让绾绡毛骨悚然。
  “快些找着沈氏,这地儿阴得很。”她道。
  “赵箬!”不远处蓦地响起了一声利喝,原先缩在草堆中哼着前朝小曲的妇人猛的扑向绾绡,狰狞似索魂厉鬼,“赵箬贱人,你还敢来见本宫!”
  “做什么!”展翠忙拦住她,跟在绾绡身后的宫人也纷纷上前制住那女子,可那女子兀自不肯罢休,挣扎叫嚣着。
  “陆氏!都这么多年了你竟还不肯安分。将她押到后厢房关起来,免得她冲撞了主子!”云嫣挡在绾绡身前冷冷喝道。
  “你认得她么?”绾绡此时惊魂甫定,问道。
  “这是先帝的陆淑容。”云嫣淡淡道。
  绾绡恍然,“我记起来了,你同我说过,她曾是在永业初年与太妃争恩分宠的女子――似乎,她还是陆德仪的姑母呢。”
  “是啊,昔日她的确有能力与太妃抗衡。可惜,最终还是败在了太妃手上,成了这副模样。”
  绾绡看着被众人粗鲁拖走的疯癫女子,不犹感叹,这么一狼狈样,哪里看得出当年的风姿。
  “陆德仪似乎与她这位姑母感情十分要好呢,也不顾其已被打入冷宫神志不清,每月总会悄悄来探望几次……”云嫣继续道。
  “罢了。”绾绡打断她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大过,天伦常情而已,且容着她罢。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氏,我可不知道这冷宫里还藏着几个陆淑仪似的疯女人。”她疾步走几步,忽然一个念头涌起,生生遏住了她的脚步,“慢着,云嫣,她方才……唤我什么?”
  云嫣想了想,答:“赵箬。”
  “赵箬?”绾绡喃喃,这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仿佛是某年某月掉进湖里的金钗,虽然找不到,却一直存在着――如同这个名字一直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赵箬,是太妃之名。”云嫣慢条斯理解释道:“怎么,主子很好奇么?陆氏疯了,逮谁都以为是太妃。”
  “是太妃闺名么?”绾绡低声自问,“赵、箬?何其普通的一个名字,大约是自己敏感的有些过了,”走罢,去找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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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修容娘娘如今只是一介罪妇,住的不再是精致华美的成康宫而是破败不堪的冷宫。她穿的还是被打入冷宫那日所着的裙裳,只是锦缎绣面上已沾满了污渍。她蓬着发,形容枯槁,呆坐在狭小的厢房内,瘦得吓人。
  她是垂着头的,即便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也不曾抬眼,像是她已魂归天外留此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绾绡占到她身前,轻唤:“沈修容。”
  沈汀薇没有说话。
  绾绡又走近几步,“沈修容。”
  沈汀薇仍是没动,只从牙缝间逼出了一个字:“滚。”
  可纵是如此,那声音也是沙哑无力的,不带修容娘娘往昔半点风光。
  “修容娘娘不想与嫔妾叙会子旧么?毕竟,咱们也相识了那么久呢。”云嫣将房内唯一一把椅子擦拭了干净,扶着绾绡坐下。
  “叙旧?嘁。”沈汀薇浅笑,笑意凄凄,“谢顺媛,你若想来瞧我这狼狈模样尽管瞧。叙旧万万不敢当,咱们没什么交情。”
  “我如今可不是什么谢顺媛了,在你被打入冷宫后,我便也因着晗嫔之死着降为了嫔。”
  沈汀薇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这与我何干。”
  绾绡苦笑,“的确与你无太大干系,只不过看着你比我还凄惨,我也就舒心了。”
  “贱人。”沈汀薇霍然抬头,怒视着绾绡,眸中似是有火在烧,“贱人。”她又重复,伸手指着绾绡,指尖因为愤恨颤抖着,“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不错,成王败寇,我心思城府险恶不过你,而今甘拜下风――可我沈汀薇也不是你能肆意侮辱取笑的!你别以为你使了什么狡诈手段令表姐与我反目便可以得意了!我乃堂堂沈氏一族长房嫡小姐,丞相的侄女儿,纵是被打入了冷宫也比你这个南萧来的山野夷女高贵了不知多少!”
  “我很欣赏你在此等落魄情形下竟还能有几分风骨傲气。”绾绡平静道:“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眼前这个南萧藩国贡上的女子虽不比你堂堂尚书千金高贵,要你的命却是绰绰有余了。”
  沈汀薇不屑道:“有胆子你便杀,左右你想杀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错!”绾绡摇头,语调悲悯而嘲讽,“想杀你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位血脉相连的表姐。”
  “你住口!”沈汀薇急急道:“她那是被你挑唆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一定……”她有些语无伦次。
  “啧,连你自己都认为这个借口站不住跟脚了,不是么?”绾绡托着下颌,话语直接毫不留情戳穿一切虚假,“若说她与你姐妹情深,为何却经不住旁人的三言两语?要知道你不过是她的姑表姊妹而已。你进宫大半年虽说我只是个外人却也瞧出她并不拿你当姊妹一般亲厚,说到底于她而言你不过是柄替她肃清后宫的枪杆子罢了。一旦她察觉你有异心,不管是真是伪,你都只有被弃的下场。”绾绡看着面如死灰的沈汀薇,声音放柔,“若不是看守冷宫的嬷嬷仔细,你这三天就不知已下了阴司多少遭了。沈修容,沈小姐,你还不明白么……”
  沈汀薇呆坐着,没有任何言语,亦没有任何表情。天地寂寂无声,万物似是凝滞。陡然间,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却颜面恸哭,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长日郁积的怨气抒发在此。
  她深深将头埋在膝间,单薄的双肩不住的颤抖,那般委屈无助的姿态分明是个孩子――是了,孩子。绾绡忽然想起,眼前的女子也不过十五岁,比自己还要年轻,是豪门的千金小姐,是自由被宠你娇纵的孩子,即便进了深不可测的皇宫,她也不曾改变,如孩童般肆意张扬,如孩童般任性妄为,如孩童般单纯的信赖敬仰着自己的表姐。
  正因如此,华丽冰冷的皇宫才容不下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沈汀薇哀鸣,跌倒跪坐在地上,双拳攥紧。
  “有些人,不是血缘可以打动的。”绾绡递给她一方素帕。
  “知道么,在我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十三岁那年。”沈汀薇恻然开口,幽幽抬眸,眼神却飘得很远,“那时连阙元年的事了,那时我尚是沈家六小姐,自幼被父兄纵容惯了,脾气坏得很,全然不知闺阁礼仪为何物,府中人都宠我畏我,任我成了混世魔王一般的女孩儿。”
  她渐止住了啜泣,沉湎于回忆之中,“娘亲总笑我不像个姑娘将来如何有人敢娶,娘亲还说,女儿家就应当如我表姐一样――连阙元年时,我已听过我表姐的名字,家人们都说,木氏一族之所以煊赫全赖内外宫城有两根顶梁柱之故。外朝是丞相木铮,内宫是贵妃木氏。我不服,问我娘,一个女子,如何能与一国之相并论。娘亲只笑笑,告诉我,表姐此时已站在了世间女子所能达到的至高峰。”
  她说到这里自嘲笑笑,“大约就是在这时,我心中便对这位表姐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感罢。我见到她时是上元节那日,身为贵妃的表姐回府省亲,恰巧我娘也领着我拜访舅父,我在木府朱门豪宅外看到的是绵延近半条长街的銮驾仪仗。据说我那位表姐夫对我表姐宠爱非常,如此我才算是见识到。因贵妃归宁的缘故,沈府的轿子都只能从后门而入,于是我心里便有些不满,下轿时步子都快了几分,娘亲在身后唤我我都不应。”
  “后来呢。”绾绡问。
  “后来?后来我便看到了贵妃娘娘,我的表姐。”沈汀薇恹恹起身,“她在沁雪亭内与舅父及一众族人闲聊,我走得急,撞上了亭外的梅树,积雪砸了满头。”她笑,“表姐那时被许多人簇拥着,她也许曾与幼时的我见过面,但我全无记忆,不过我却依旧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她是一身并蒂牡丹蹙金长袍,披着羽纱挖云貂裘,高绾惊鸿髻,簪着金玉珠钗,艳比三春,气度高华,那般的雍容,生生将那些贵妇女眷压了下去。”
  “那样的气度,是你学不来却又想学的,不是么?”绾绡接口。
  “不错,我永远也无法如她一般。”沈汀薇面露向往之色,“可我就是忍不住的艳羡。十三岁时我瞧着她,就像是瞧见了瑶池天女。我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那瞬间,我只觉自惭。”她复又坐下,抱住胳膊,“她听见了声响,朝我侧首,道,汀薇。你知道么,我真是受宠若惊,多年未见,她竟记得我这姑表妹妹的名字。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在她面前却莫名怯怯,家人让我去给表姐请安,我支吾了好久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表姐好美,比汀薇在戏台上见过的贵妃都要美。童言无忌,现在想来我这傻话委实不敬,可当时表姐却笑,对我说,那汀薇要不要像表姐一样啊。我说,好。”
  “林贵妃那只是随口玩笑,你却当了真。”
  “是。”沈汀薇点头,“从那时起,我便想做一个如表姐一般的女子。女儿家的心愿总是纯粹而天真,哪怕很是愚蠢。我收敛了从前好混玩的习性,开始规规矩矩的跟着娘亲血女工礼仪。连阙三年皇上终于宣布选秀。我想要进宫,我想要见表姐,我想要成为如表姐一般的女子。娘亲说仕家的女子能为家族做的,就是入宫为妃,替家族在前朝争一分天下。这一点表姐做到了,我希望我也能做到。”她喟然叹息,眼眶再度泛红,哽咽无言。
  绾绡伫立窗前,瞥见南方的天际,蓦地便想起了远在西南的萧朝,亦是怅然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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