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64/165页


  “陆妹妹说的极是。”绾绡尝着樱桃酒酿,“此曲别致,然曲调过沉闷低迷,无大家风范。柔而力不足,意境亦不足。”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殷谨繁轻笑,“不如……你试试?”
  “皇上让臣妾试什么?”绾绡疑惑。
  殷谨繁拍拍手,立时有宫人上前,捧来了绾绡的琵琶。
  绾绡会意,“皇上是要臣妾即兴一曲?”
  “可否?”
  “谨尊圣意。”她笑,扬眉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千秋同贺(下)

  琵琶是她姨母留下来的遗物,有些陈旧了,每一根弦上都凝着岁月,见证过她从一个垂髫女童成长为大息宠妃,从未背离。据说死物存在的时间久了,也会有灵气,会认主。绾绡一直信着这个似是荒唐的传言。轻轻摩娑过雕着凤尾的曲颈,她忽然就宁静了下来。四指在一片翘首以待的寂静中缓缓滑过朱色长弦,音色清脆如水滴坠深潭,继而蓦地一扫弦,音阶陡然拔高,凛凛有金石交击之铿锵。
  “谢嫔一开始便起如此高音,怕是不好续罢……”她听见有人这样小声议论。
  不露痕迹的冷笑,挑、揉、扣、勾,十指飞快穿梭于弦上,琵琶语倾泻似玉珠泠泠,又若暮秋冰雨,连绵不绝且清冷萧瑟。
  恍惚间便让人想起了寒时肃杀的风雨夜,百草枯颓,霜结枝头。不自觉的屏息,偌大的饶欢殿无一人开口,皆凝神细听。
  乐能摄魂,这话是不假的。虽说绾绡还无此等出神入化的本事,却也让在座诸人深切感受到了藏于曲中那种名为悲怆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她曾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中独自品尝过很多次。寄人篱下的屈辱,亲者长逝的哀恸,艰辛求存的无奈……坐在这里的哪一个人能体会?从小锦衣玉食的人们呵,哪个会在夜里因为寒冷而无法入眠,缩在窗帘听着冰雨打窗至天明?
  终究是人各有命罢了。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更是步步艰辛。她只记得很多年前,她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漫地的雪,与室内的乐声相呼应。心念略动,指上稍缓,琵琶语哀凉凄凄,不复方才肃杀,却更添冷冽婉转。
  她竟被自己的乐声给魇住了,悲从心起,不知何往。她清楚这一曲琵琶含愁太过,她亦清楚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应当奏一支欢乐感念圣恩。但她无端的不情愿。今日虽喜,却更多的让她忆及了昔时之潦倒。有些事,有些人,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分外患得患失,比如今时之荣宠。所以这繁华富贵,她从不敢轻易去沉沦。
  又或许是今夜被展翠突然提起的母后搅乱了她的心神,太妃为她行礼时的目光像极了慈母,一些久远的回忆不可抑制闪现,五岁前的锦衣玉食、七岁前惶恐度过的每日、十三岁前温顺讨好姨母的岁月、十六岁前萧宫所有的孤独黑暗……十余年来所有的委屈与心酸都无故倾涌而出,凝在了指上琵琶弦上。那些记忆碎片纷乱如雪,将她掩埋其中。
  不自觉的再转曲调,嘈嘈切切,哀戚缠绵。细碎的乐声若谁的哭泣,响在灯火辉煌的金玉殿堂与窗外的北风相呼应。
  不少妃嫔听着,亦染上了几缕哀思,触动了一直隐于人后的情肠,甚至有些已忍不住低声抽泣。
  乍然间,却有箫声响起,穿云破月。突兀,柔缓,似阳春和风脉脉流水,驱散琵琶语中的严寒。
  绾绡愕然,侧首,吹箫人竟是她身旁坐着的少年。
  他执着玉箫,笑意藏在唇角,凤眸含着万种风流。
  绾绡顿悟,指上不歇,和着箫声行乐。
  太妃精于萧,殷谨繁由太妃抚养成人,自然耳濡目染。她早该想到的。
  彼时她尚是不受宠的贵人时太妃曾在竹林吹箫,命她即兴相和。现下想来,总算明白了太妃之谋虑深远。指法稍变,改挑为拂,顺着箫声配合的天衣无缝。恍若这是一支早便作好的曲子,竟叫人听不出丝毫不妥。
  殷谨繁一直凝视于她,眼角眉梢蕴着三春艳色,浅浅含笑,箫声空灵幽雅,若初春拂风。
  琵琶仍是幽怨,却敛去了几分悲冷,追随着箫声趋于柔缓,如落花逐流水。
  一曲罢,余音犹饶梁。绾绡俯身跪拜,“谢皇上和曲。”略顿,莞尔,“臣妾竟不知,皇上也如此精于音律,好生让臣妾佩服。”
  “朕当拜服于你才是。”殷谨繁放下玉箫示意钟尽德还给乐官,“朕不过是随口命你即兴奏乐,原以为你不能,谁知是朕小觑你了。朕的谢嫔,才情更胜宫中大小乐官。”
  诸妃亦纷纷赞叹,其间也不乏真话。绾绡只笑着与她们客套。
  若论书画文采,她谢绾绡自是不及她那人称奇才的姐姐瑶函公主,但偏生她在音律上天赋不差,即兴行曲,这是她十三岁时便轻而易举的事。
  “怎还唤绾绡为谢嫔,朕的绾绡焉能屈居嫔位。”殷谨繁挑眉,“钟尽德,传朕旨意,祈韶居谢嫔,即日擢升——容华。”
  “恭贺谢容华!”诸妃一愣后齐齐起身举杯道贺。
  绾绡蹙眉,犹豫道:“皇上……这未免有失妥当呐。容华乃从三品……”
  “你毋需多言。若非是晗嫔去时,贵妃硬生生将你牵扯了进去,她那时怀有身孕,朕不欲拂她的意,只好将你由顺媛贬为了嫔。而今封你为容华,不算太过。”
  绾绡不好再作推辞,行礼谢恩。
  “方才那支曲可有录下?是佳作,应教与宫中乐伎伶人。”
  钟尽德笑道:“不劳皇上吩咐。容华主子还未起弦,奴才便已令人备下了。”
  “甚好。只是此曲尚无名……绾绡?”
  绾绡忙道:“皇上莫要再为难臣妾了,臣妾蒙皇上相助作曲一首已是不易,起名是慎重事,臣妾当真不敢妄言了。”
  “那你们且说说。”殷谨繁又对其余人道:“若让朕与容华满意了,重重有赏。”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最终还是陆徳仪开口道:“皇上,臣妾以为‘明华凝风调’最宜此曲。琵琶冷肃,颇有塞外朔风之铿锵,曲调惊艳,与皇上的箫声相和,更有月华朗朗之清丽。”略一思索,又道:“只是依臣妾愚见,这支曲子再分为两段更佳。琵琶独奏时凄冷哀绝,若隆冬雪纷纷,不妨名为‘素冰’,箫声相和时转而缠绵,又似冬过春来,故后半段可名为‘着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殷谨繁与绾绡对视一眼,颔首,“妙极。朕常与绾绡说而今宫妃众多,唯小珂最是心思纤巧,果是不错的。”他戏谑着搡了绾绡一把,“谢容华可中意否?将以何答谢之?”
  绾绡抿唇一笑,“前些日子臣妾得了一套步摇,由嗌胶煊翊蚰コ煞裳嘞沃樽矗褂猩汉魇裰椋志隆M妹眯δ伞!?br>  殷谨繁佯怒着瞪了她一眼,“那不是前些日子朕赏你的么?你倒好,那朕的东西作人情。”
  绾绡狡黠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妾的一食一饮一物皆系陛下所有,这账可还要细细算来么?左右都是皇上的。”
  “嘴尖舌利的。”殷谨繁轻戳她的眉心,“不过朕的赏赐还是要给的,事先应允好的,不能不做数。也是前些日子,朕的姐夫,肃盈公主之驸马羽林督尉出猎时打到了一张上好的赤狐皮献给了朕,而今朕便效仿谢容华借花献佛赠与你了。”
  陆徳仪起身谢恩。
  坐在不远处的灵美人轻蔑冷笑,声音不大,恰好能让陆徳仪听到而已。
  她眼中的高傲不屑绾绡看得分明。这妮子倒底太过年轻好胜只怕将来会有苦头吃。
  那厢柳淑妃却哂笑,“皇上还是慢些赏赐罢,臣妾有一要事禀报,皇上若知道后,定会觉着现下赏小珂着些物件远远不足以表其功呢。”
  殷谨繁慢条斯理饮了口酒,“何事?这般重大。”
  柳淑妃敛容正色,牵起陆徳仪一同离席,郑重跪拜于大殿中央,“禀皇上,映柳宫德仪陆氏,已有三月身孕。臣妾恭喜皇上!”
  举座哗然。绾绡亦是震惊,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自苦笑。
  殷谨繁一愣之后大笑,“好!好!今儿果然是个吉日。先是绾绡生辰,再是小珂有孕。当真是双喜临门。”
  陆徳仪面颊微染彤霞,唇角噙笑。灵美人则是脸色发白,握着檀木箸的手都在颤抖。
  “怎才告诉朕,都三月大了。小珂倒是个狡猾的。”
  陆徳仪垂首羞涩道:“臣妾年轻,起先自己也并不知情。”
  绾绡默默自斟自饮,果真是不知情么?她不信。陆徳仪比灵美人有谋略,知道在有孕三月胎气较稳之时禀告皇上,更知道在她生辰庆典说出此事,而非如灵美人一般在贵妃葬礼上被诊出有孕。
  “罢了罢了,朕才不与你多做计较。”殷谨繁眉眼间尽是悦色,“当真该好好赏你方可了……朕想想……你的位分还是几月前晋的,不如……朕再讲擢升为充媛……”
  “皇上!”却有尖利的女声打断了殷谨繁的话,是在灵美人脸色泛白时就一直打量着她的绾绡,声音急切而凄厉,“灵美人昏过去了!”
  众人的视线重新被拉回到那个也同样怀有身孕的女子身上,却见她果然已昏在了座椅上,不省人事。
  一时间妃嫔的尖叫,传唤御医的声音嘈杂而起。适才的歌舞升平瞬间成了碎影。绾绡按住胸腔,竭力持着镇定。
  宫人手忙脚乱的将灵美人抬进饶欢殿西厢房,御医顷刻即到。灵美人醒得很快,但睁眼后便一直嚷嚷着肚子疼。
  一场宴席就此不欢而散。殷谨繁本应陪着绾绡,但拗不过灵美人的哭闹只得守在她身旁。
  见殷谨繁眉宇间忧色凝重,绾绡劝慰了几句后方离去,步履匆匆。心底不可抑止的漾起几丝酸楚,咬咬牙,又强咽下。
  回到祈韶居后展翠又是一阵抱怨,绾绡倒是懒得理她,展翠素来是这样的性子,她早已清楚。此时听展翠喋喋不休的替她打抱不平,她反倒有些欣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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