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68/165页


  柒昭仪么……那张妖冶精致的面容仿佛近在咫尺,嘲笑着后宫三千颜色因她而黯淡的粉黛。直至今日,谁也不可否认,她是极美的。绾绡低头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了她派人打探到的一些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菁妃,就听到了外头清朗明快的声音。
  “绾绡你果然在这,亏得我还去祈韶居找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有这般放肆不拘礼数。
  接着是欢快的脚步声,帘帐掀开,探进一张笑嘻嘻的脸,眼窝深邃肤色白皙,一双眸子碧绿的似干净的湖。
  “菁妃万福。”她笑着行礼。
  “阿荫来了。快坐罢。”落荫平日里总跑来祈韶居找绾绡,日子久了,便也和菁妃逐渐熟识了。
  “今儿遇上什么好事了,笑得连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绾绡替她扶正发髻上欲落的簪子,亦莞尔道。
  塞外草原上长大的儿女性子直率,喜怒总形于色,与之谈话不需要太多的心眼,这也是为何绾绡同落荫成了知交的缘故。
  落荫狡黠的四下顾望,故意压低了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今早见枝头那只平日里总叽叽喳喳惹人厌麻雀被人用石子打下了树,觉着大快人心罢了。”
  菁妃尚未听懂落荫言外之意,绾绡却已大致明了,搡了落荫一把,“好好说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落荫扬眉昂首,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嘁。今儿我出去散心,路过梅苑时刚好瞧见灵美人……啧,瞧我这记性,又忘了,她如今已是堂堂曲充仪了——我瞧见她从梅苑怒气冲冲大步走了出来,面上尽是泪珠儿。我便好奇了,是谁还有胆子去招惹她呢。”落荫转了转碧色的眼珠,“于是我便遣人去打听了一番。”
  “是谁?”菁妃追问。
  “自然是皇上。”落荫颇有欣慰之色,“从前她总仗着皇上撑腰不将旁人放在眼力,而今总算是风水轮流转。”
  “究竟是为着何事?”绾绡亦好奇。殷谨繁虽贵为天子,性情却是很好的,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
  落荫仔细想了会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像就是曲充仪看上了皇上身上带着的一块玉佩,曲滢缠着要,皇上不给。于是曲滢便又哭又闹的。皇上恼了,好好将她数落了一番。当时梅苑还有不少妃嫔,曲滢可是丢了脸面了。”
  “好你个幸灾乐祸的阿荫,人家蒙了难,你这般欢喜做什么。”绾绡笑道:“那是什么稀罕玉佩,皇上竟这般宝贝。”
  “唔……我也不大清楚。是块羊脂玉罢……上头还镌了四字,用鎏金嵌着,似乎是……月圆……人宁?”
  绾绡悚然一惊。
  于这屋子里其他人而言,这不算什么大事。落荫与聊的欢,又说起了别的什么。她们不会知道,方才听到那最后四字时,绾绡的手一抖,茶水湿了衣袖。
  她们更不会知道,韶素公主谢绾绡本不名绾绡,绾绡只是她在明事理后自己取的名,意为“惋萧”,惋叹家国半壁山河。而她的本名,父母在她出生时起得名字,是月宁,月圆人宁的月宁。
  亦不会有人知道,萧哀帝与敬成皇后在幼女百日时曾命人为其琢了块玉佩。
  而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块玉佩的材质便是羊脂美玉,嵌的正是月圆人宁四字……
  那块玉佩后来去了那?时过境迁后,已成年的谢绾绡,曾经的谢月宁坐在饶欢殿的内室,捧着逐渐变凉的茶盅努力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又或许这不过又是一个巧合?她这样自问。
  对于不可猜测的迷,没有人会不恐慌。
  有些事,有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有些线索,要等到事后才能串联起来。
  月宁,月宁。她在无声的呢喃。仿佛能透过这个名字,看到那些她不曾看到的故事。
  在她童年记忆模糊时,在琴州城破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惊鸿照影

  腊月三十那一日绾绡是被笑声惊醒的。起身推窗望去,是纺杏和小易子在庭院你追我赶。大息冬日不及南萧山地严寒,却多雨雪,纷纷扬扬似柳絮,轻柔且纯净。地上落满了积雪,打打闹闹的宫人奔过,留下一串鲜明的脚印。展翠站在檐下,指挥着几个宫人将大红的灯笼高高悬起。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主子醒了。”展翠听到推窗的声音回头,“怎不披件裘衣便下床开窗,仔细冻着。”
  还未待绾绡说什么,她便不见了身影。俄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再接着,软罗洋红撒花帐被掀起,展翠端着水盆大步走入,“主子洗把脸罢。”
  “外头闹什么呢?”绾绡依言坐下后问。
  展翠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唉,小易子好捉弄人,方才贴对联时将浆糊抹在了纺杏新裁的裙子上,一时便闹了起来,扰了主子清眠。”
  绾绡噗嗤一笑,“倒底是两个孩子,随他们去罢左右今儿也是大好的吉日,你告诉其他的宫人,让他们不必拘礼太多。还有,年赏都给了宫人没?”
  “不劳主子费心,奴婢早便办好了。”
  “如此便好。”绾绡盈盈笑望向窗外着,“我在南萧可未见过这样厚的雪。虽说年年皆有除夕,但不知怎的,今儿格外欢欣。听着宫人在笑,自个儿也觉着有趣。”
  展翠温和道:“主子在南萧受惯了冷眼,三百六十日,日日辛苦,哪里还会笑呢。”
  绾绡不语,看着窗外无忧无虑奔跑的宫人及满庭院的欢颜喜色,笑得艳羡。
  服侍绾绡洗过脸后,又传诏了几个宫人进来梳妆。
  “主子可得穿着喜庆些。”展翠这样劝道。
  绾绡朝这几个清一色穿红着绿喜气洋洋的宫女瞥了眼,也只得道:“依你们便是。”
  任她们替自己挑了身杏红绫子锦霞暗纹镶银鼠皮对襟袄及同色的百褶烟霞长裙。腰上束着比目青玉流苏珮,臂上搭着缕金缠帛。黛眉细描,樱唇点朱,浅浅染着胭脂,明丽不可方物。发髻钗环亦极是讲究,就连压发的花钿都是反复比对了多次。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
  匆匆用过早膳,再去给各宫请安,新春礼数繁多,一个上午尽是叩拜行礼穿行于宫殿之间。先向菁妃请安,再是而今后宫位分最尊的柳淑妃,再然后是淑妃领着诸妃一同去明悠宫向太妃行礼。之后有是数不清的繁琐事务,好在她不是一宫主位,所要处理的,不过是祈韶居的杂事若干罢了,然而纵是如此,也直到午后方得闲,倚在茜纱镂花窗下赏梅。
  雪一直不曾停歇,不紧不慢飘落,万物皆是银妆素裹。斜飞的梅枝上敷着白雪,身姿愈发清冷卓绝,红梅临风怒放,似灼灼燃尽天地,冷艳无双。
  看久便乏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打发时光。殷谨繁在今天尤为的忙碌,许是因新春将至的缘故,只在午时命人派了年赏过来,人却未曾出现。遣宫人问了几次,都说是在忙于政事及大小礼庆事宜。
  正想找本书来细阅消遣,不经意抬首,却看到了茫茫素白之中有绯红如梅的身影愈行愈近,是个披了大红羽纱观音兜的女子。
  “阿荫。”她隔着窗子轻声唤道,从寝殿快步走出。
  恰好落荫也迈进了外室,见她走来,盈盈一笑,“谢容华今儿好生俏丽。”
  “别瞎说。”绾绡佯恼的斜睨她一眼,“你这一身衣装,艳色较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岁末辞旧迎新,你见谁是一袭素缟了?”落荫撅着嘴反驳。她本就是西戎胡人与汉人的混血,肤色白净更胜寻常女子,朱色观音兜裹着的面容更显姣好秀丽。她将兜帽摘下,大大咧咧坐在铺有青鼠皮的太师椅上,又道:“绾绡你见着顺则门外的车架没?尽是王宫贵族,好不奢华。”
  “意料之中,天家风范理应如此。”
  “却不知庶民百姓如何?”落荫却忽然这样道。
  绾绡愣了片刻,摇头,“不知道。帝都繁华一带自是衣食不愁。只是这世上,总会有人要忍受苦楚。你我,也无法子。”
  落荫敛睫,声线很低,似是不敢开口,“好久未回草原看看了,也不知阿娘养的牛畜可否熬过这个冬日。克雷格可比大息冷多了。”
  “克雷格果真很冷么?”绾绡问道:“南萧虽与西戎接壤,但我从没离去过。”
  “你没去过草原,不知道那里的严寒。中原有千般万般不好,唯这一点是好的。一年四季总有花开,纵是寒冬腊月,也不似草原冷的刺骨,终究还是有梅花。”
  “草原有什么?”绾绡将一碟糕点推给她,问。
  “草原……”落荫眯起眼,神采黯了黯,目光忽然间就宁静,悠长深远,仿佛能透过一扇茜纱窗,看见千万里外广袤的原野,“过了八月,那里就很冷了。晨起时草上都是霜。风雪肆虐之时,牛羊都会被冻死。几乎每夜都会有雪,早上醒来时就是茫茫一片,好像天地间除了素白,就没有别的颜色了……哪像中原,冬日里至多飘些雪,不冷,雪不时便化了。连御河都未结冰呢。”
  绾绡轻呵口气,因室内烧着炭火,温暖的连雾气都没有,但她想了想还是摇头,“也不全对。你见识的不过是琴州罢了,倒底是位居天下之南的富庶沃土,自然不比旷野草原严寒。只是你却不知,在我的故土南萧,那里是崎岖的山野,冬日时风便如刀刃般,寒冷可怖。连活生生的人,都死在了那寒风下……”
  “你不是在宫廷长大的么?”落荫吃惊,“怎皇宫还会有人冻死!”
  绾绡眼底有一丝微弱且古怪的笑意,“怎会没有,皇宫又如何,风光的只是圣宠优渥之人。”
  八岁时她曾隔着窗,看着她姨母身边一个年轻的宫女用一夜的时间死去。翌日朝阳升起时,她半掩在雪里的尸体便被宫人匆匆抬走,从此后再没了她的身影。
  那个宫女在记忆中似乎有几分姿色,又似乎是因着姿色得到了她皇叔的一夜宠幸,又似乎是因为这一夜的幸运而被她姨母于寒冬午夜剥去衣裳罚跪在了庭院,最后死的悄无声息。
  她记不清那个宫女的姓名容貌,亦记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记得她看着那宫女被抬走后,懵懂回头,便正对上了姨母讥诮冷漠的微笑。
  那个抚养了她六年的女子,是她在南萧深宫里唯一的仰仗,是位高权重的德妃楚氏,是一生都机关算尽的精明妇人,最后亦是命丧她人算计。六年于楚德妃而言,不过又是韶华逝去的一段可憎岁月,没有什么值得日后去重复回忆。但于绾绡而言,六年是她从稚子成长为少女的漫长时光。在六年里,这个与她并不十分亲昵却对她牵系着她命运的妇人,用身体力行教会了绾绡——弱者,可悲但不值得同情。
  “御河当真没有结冰么?阿荫。”她眯起眼,忽然轻声发问。
  落荫不明所以,点头,“绾绡你是有多久不曾出门了。近日虽多飘雪,却尚未寒冷到连宫里的御河都冻结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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