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全集.net》第71/165页


  “放下罢。”绾绡指了指桌案,那里早已堆放了许多类似的册子。
  柒染盛宠近一月,与之相伴的是她的门厅冷落。起初殷谨繁还会时不时来瞧她,但大约是柒染闹了几回,渐渐的他便也不来了。宫中那些势利之辈见她被柒染夺了恩宠,于是也不再似之前一般赶着巴结。短短二十余天,祈韶居俨然已成了一处死寂地儿。
  但绾绡却没有时间去悲秋伤春感叹世故炎凉。她失了宠,却也暂时离开了风口浪尖众人瞩目之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遂不惜散金去银打点上下,收买人心,在内务府及各宫栽培势力。之后再借此之便,秘密调阅早年宫内的卷宗档案,以求查明真相――这几月来一直困惑她良久的谜团真相。
  “你先退下罢。”她没有抬眼,稍稍颔首后道。
  “是。”织蓉应道,躬身退去,步子轻且快。
  这便是绾绡近来提携她的缘故。织蓉是息宫的老人,有些事懂得比她还多,为人沉默而办事利落,又极知分寸,纵是再疑惑也不会多问一句,对外更不会泄露半句。若论亲疏,自然是照料她长大的展翠更亲,可惜展翠是直率人,不够稳妥。而云嫣……她冷笑,她可不敢用云嫣。
  拔簪子挑了下灯芯,火焰跃起,映的那些纸张愈发陈旧。绾绡飞快的翻动,纤眉紧蹙。
  太妃姓赵名箬,本为萧宫女,当职问梅斋……问梅斋?好熟悉的三字。
  时年十五……幸于帝,赐号莲贵人……晓歌舞,帝甚怜之,晋婕妤……
  她未曾有幸见太妃一舞,但却知太妃是极善笔墨丹青的。据说睿帝亦好书画,若她是太妃定会以此取悦君王,可为何却不见半分记载,甚至少有人知?而太妃出生低微,系农家女,又缘何精于此道?
  不止如此,那些零散的疑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难以拼凑而透着诡异。她找了这么久的线索却依旧猜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宫内的记载,都是散乱的,似乎被抹改过,又似乎刻意回避了什么。不仅是太妃,就连那位据说是太妃远房表亲的沁贵嫔身世都是扑朔迷离的。有太多的猜测在不停涌现,可往往禁不起推敲。她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了一团迷雾中,看不清未来,现在,甚至过去。
  儿时模糊的记忆试图与诡谲的现实重叠,但只是徒劳。一定有什么是她记错了,或者是真相已遭人篡改。阴谋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寒风将人牢牢裹住透不过气来。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太妃的出身,古怪的牡丹玉钗,神似太妃的沁贵嫔,小章子乍听到她声音时的惊恐举动,琴州赵氏家族的奇异,还有那日在太熙殿外听到的对话……太多太多,织成了一张巨网,笼住了她。而真相似乎便在很近的地方,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心烦气躁中随意抓起了手边的狼毫笔在一旁的宣纸上胡乱涂抹着。撇、横、点……不知怎的竟无意识写成了一个“箬”字。
  “箬……赵箬……”她看着黑亮得墨迹喃喃,蓦地瞪大了眼,似有闪电破空,刺穿迷雾,照亮了所有,“箬、若……若!”
  窗外寒风呼啸,恍若是很多年前死去的亡灵在哭泣。绾绡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震惊至无言。
  记忆与时光交错,真实同虚幻混乱,她恍惚间似能透过窗,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少女,正对她微微浅笑,然而转瞬,便成了凄厉的女鬼。
  “不!”她尖叫,用力将那张写着箬字的白纸揉成团掷向火盆。素来沉稳的谢容华第一次显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荒唐……荒唐!”
  夜间通往西苑的小径本是寂静,却有一台轿辇匆匆行过,轻且疾,而后又再度归于宁静。
  夜幕深沉,轿帘后是如夜般的浓黑,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但绾绡却不愿合眼,闭上眼就不是清醒,闭上眼就会有阴魂咆哮碧血染桃花。
  明明、明明是那么久之前的记忆了,为何埋葬十一年后却再度苏醒,在暗夜里汹涌肆虐。
  如果不用记起该多好,如果不用面对该多好。
  轿辇愈来愈靠近竹林尽头的那座宫殿,她却在胆怯。
  可是她终究不能逃避。
  “主子,到了。”织蓉的声音响起在轿帘外。
  她木然伸手,由织蓉搀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深沉庄严的宫殿。
  明悠宫宫人本就少,绾绡又是常客,于是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内殿――那是太妃所在的地方。
  绾绡早命织蓉等一干宫人守在了殿外,现下是孤身一人。可对着那扇玉堂富贵泥金红木屏风时她却顿住了脚,不肯在向前半步。纤细的背影伫立在内殿外,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又似是在踟蹰。
  屏风内的人影微微一动,应是察觉到了绾绡的到来,但她没有出声,仍是自顾自的挥毫泼墨。最终还是绾绡先开了了口,“太妃。”
  “进来罢。”里面那人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绾绡抬眼,最后四顾,缓缓踏进了内殿。
  太妃是背对着绾绡的,明悠宫里灯火昏暗将她的影子扯的很长,愈发衬得她身形高挑纤瘦。和记忆里的有些不同。
  绾绡凝视片刻后笔直跪下。
  太妃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来者所谓何事?”她似乎在执笔勾勒着什么,但绾绡却看不见。
  “赵箬。”她直接道。
  “赵箬是谁?”太妃轻问。
  “赵箬是瑶函。”她俯身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有泪水顺着眼角渗入砖缝“瑶函,是姐姐。”
  瞬间万籁俱寂。无论是绾绡抑或者是太妃,都没有开口,时间仿佛被冻住,只有连枝灯的焰火在跳跃,夜幕诡谲。
  大萧瑶函公主谢若,青史早已记下这个名字。她是萧哀帝与敬成皇后楚氏的嫡长女,是少年成名艳动萧地的天之骄子,是被称为贤才胜男儿智勇冠群豪的公主……是琴州城破时随大萧辉煌一同逝去的一缕亡魂。
  在所有文字的记载中,她都应是一具死去了十一年之久的白骨,在地底静静腐烂成尘。可她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绾绡眼前,站在大息的明悠宫中,顶着大息太妃的名号和赵箬的身份。她的眼眸早已染上了风霜,她的眉梢早已不再飞扬,她的面容也因岁月及病痛消磨掉了昔日的神采明丽――但毫无疑问,她是她,是瑶函,是与谢绾绡血脉相连的同胞姐姐。
  “瑶函……瑶函。”她放下笔,恻然低笑,“十一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二字。”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绾绡,俯下身子缓缓抬起手摩娑那张年轻的脸庞,轻轻将泪痕拭去,“韶素,再会时你我姐妹二人已是这般模样。”
  “皇姐是韶素的姐姐,于韶素有大恩。韶素怎敢将皇姐忘却!”绾绡眼泪纵横,“韶素在南萧十一年,夜夜入梦都会见到皇姐,见到父皇母后,见到往事如故……我、我以为皇姐亦已做古,可谁想皇姐、皇姐竟还活着!”
  “是啊,息人没能杀了我。”太妃浅色的薄唇浮出一抹讥诮,“所以我们姐妹倒底还有再会的一天。来,起来,咱们好好说会话。”
  绾绡哽咽,“只是韶素不明白,皇姐既然在我一入宫时便知我是谁,那为何……”
  “如此轻易相认未免太轻易了些。”太妃笑靥意味深长。她生的与绾绡并不像,眉色轻浅若烟却凝而不散,眼角微微上勾狭长含媚,面容过分素白唇色又淡,更衬得那双眸子黑如暗夜幽幽不可测。
  绾绡记得曾经的皇姐并没有这样一双冷厉的眼,应当要更明澈些才是。但她努力回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当年的皇姐是何容颜。而太妃,正用这双漆黑的眼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开口。
  眼泪不知怎的便止住了,绾绡不知该如何描绘自己今夜的心绪。起初是迷惑,后来是豁然顿悟的震惊,来时路上是不安忐忑,而眼下呢?在与自己的同胞姐姐相认后她又是怎样的感触?
  欢喜理所应当是该有的,毕竟她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至亲,可欢喜背后却又有别的什么心思藏着,让她自己都觉着不对劲。她与瑶函皇姐、与眼前这个女人,总有几分疏离,从前不知太妃身份是便是如此,而今姊妹相认亦是如此。
  倒底隔了十一年的光阴,血脉相连也牵不住人心。
  她嘴唇翕合,最终还是犹疑着问出了那句话,“莫非皇姐,是在试探我?”
  “是。”太妃答得果决,“我想看看,我谢若的妹妹,究竟有没有能力找出我的身份。”她赞许笑道:“韶素,你未让皇姐失望。很好。”
  “原来真是这样。”绾绡忽然抬头直直望着那双黑眸,“那若是韶素无能,皇姐又当如何?”
  “你不会的。”太妃漫不经心弯唇,“如果十一年的南萧宫廷磨难都没能让你学会一些东西的话,那你现在只怕就不能活生生的现在我跟前了。”
  “皇姐说什么!”太妃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惹得绾绡蓦地瞪大了眼,“皇姐如何得知我在南萧……”
  她从未将在南萧的童年透露给息宫的任何人,哪怕是落荫。而展翠,虽说性子直倒也知分寸,断然不会将自家主子早年受得苦楚说与他人以免让人轻视了去。至于南萧,自打绾绡在大息获了宠连带着南萧一荣具荣之后,连上表大息的文书提及绾绡时都是无比恭敬,人人皆以为绾绡在南萧是万人尊崇的金枝玉叶,太妃深居息宫十一年,相去千里又是怎样清楚她在南萧的苟延残喘。
  “南萧么?”太妃慵懒坐下,以手支着下颌,“南萧都在我的控制下,你的童年我又怎会不知。”
  绾绡只觉一阵眩晕,短短一夜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从前想都未想过的秘密,连惊讶都没了力气。还有很多的疑惑也尚未解开,比如说皇姐为何会成了大息妃嫔,试探她究竟又想做什么。她倦于多问,随意找了个杌子坐下听太妃继续道。
  “我猜你应该暂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在现在慢慢地,告诉你。”她细细啜着一盏香茗,茶烟袅袅模糊了眉目,“这……是是个很长的计划了,还要从十一年前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本文中最重要的一章终于上来了

  ☆、第五十七章 凤凰――瑶函篇

  琴州失陷那年我是十三岁。我看着军队从节节败退直至溃不成军。然后火箭从很远的地方射来,只在瞬间,便吞噬了我故土的繁华。
  奇怪的是,那时我明明还年轻,却并不恐惧,我只是站在哪儿,忽然就想起了□□母曾在我幼时告诉过我的一个故事。
  她说百年前天下诸国并立争霸,那时萧国不过是区区西南小国。后来是是位女子振兴了萧,在那个群雄逐鹿的岁月行军纵横南野,最终与北国息二分天下。这才有了大萧谢氏盘踞南方百年的基业。
  □□母是文帝的皇后,一身历经四朝,说起这段史事时也是一脸崇敬。她说那个女子是我大萧的端明太后,她教导我女子亦可成材,她还对我说,阿若,你一定要做第二个端明,好好辅佐你的弟弟……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我那时已然明白□□母说这话时面容上的哀凉从何而来。那是对斜阳西坠的无奈。大萧辉煌多年一度威逼北朝,到了而今,却是衰颓日现。可倒底年幼不知天高地厚,七岁的我不过是多受了旁人几句夸赞,便自以为自己有能力扭转乾坤。
  然而当十三岁那年时眼见着江山寸寸染血,帝都烽火日紧,我才无比清晰而悲痛的意识到,国难当头,我一介深宫弱女,是有多么微不足道。
  我阻挡不了千军万马,挽不回山河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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