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全集Zei8.com》第27/29页


对此,甚至连皇帝威廉三世也说:“大学是科学工作无所不包的广阔天地,科学无权威,科学自由。”

这个传奇性的人物,在德国几乎肩负了卢梭与狄德罗的双重任务,他精辟得无可比拟地阐述了科学精神的价值。据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何这个温文尔雅的人能在16个月改变整个世界文明的形态。支撑这16个月成功改革的是洪堡从青年起就树立起的理想主义情怀,一种从精神上启蒙德国民众的观念。正如其传记作家彼得·贝位格所说:“(教育改革)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早在计划之前就已做好准备,教育改革不是洪堡的绝招,不是他的灵感或惊人之举。他是把早已形成的思想、把一般的趋势加以具体化来实现改革的;这种改革不是变魔术,而是收获……”

遗失的想象力



“清华园有趣的人物真多。但其中最有趣的,要算陈寅恪先生了。你们中谁有好奇心的,可以在秋末冬初的一天,先找一找功课表上‘唐诗校释’或‘佛经翻译文学’等科目的钟点,然后站在三院教室前的过道上等一等。上课铃响后,你们将看见一位里面穿着皮袍,外面罩以蓝布大褂青布马褂,头上戴着一顶两旁有遮耳的皮帽,腿上着棉裤,足下蹬着棉鞋,右手抱着一个蓝布大包袱,走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纯粹国货式的老先生从对面走行来,这就是陈寅恪先生。”

这是1934年出版的《清华暑期周刊·教授印象记》的有关陈寅恪的一段趣味盎然的文字。此时的清华,有关教授的故事在校园内广为流传,在某种程度上,那些学问大家的自身性格魅力要比课程本身更加引人注目。这似乎也是当时大学获取巨大进步的一个侧面表现——校园传奇的流行证明了校园学术气氛的自由与师生发达的想象力。几十年后,这些当年老清华、老北大、老南开、老浙大的故事经过历史自然的洗涤后,散发出更令人神往的味道。我们惊异于原来大学是可以这么好玩,在校园里的师生原来可以如此特立独行地生活,师生之间除了上课之外,还可以在生活中进人广泛地交流。“富有想象力地传授知识”,这正是英国教育学家怀特海所认为大学教育的最大作用。

这位喜欢和他的学生罗素一起辩论的人,在《教育的目的》中写道:“大学存在的理由在于:它联合青年人和老年人共同对学问进行富有想象的研究,以保持知识和火热的生活之间的关系。大学传授知识,但它是富有想象力地传授知识……一所大学若做不到这一点,它就没有理由存在下去。充满活力的气氛产生于富有想象力的思考和知识的改造。”

此时的怀特海正在哈佛大学任教,而哈佛无疑正具有他所推崇的“想象力”。我们在李普曼的遭遇中深切地感知到。1908年正在哈佛读二年级的李普曼因为不断在校刊上发表出色的文章而受到注意。这年秋天的一个早晨,19岁的李普曼听到有人敲他的房门,他打开门发现一位银须白发的老人站在他面前。这是哈佛最著名名的导师——哲学家威廉·詹姆斯,他非常欣赏李普曼在校刊上的文章,想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来祝贺这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这个被全体哈佛人敬仰的老人说道:“我想我还是顺路来看看,告诉你我是多么欣赏你写的关于温德尔的文章。”从此之后,大学二年级学生李普曼成了詹姆斯家里的固定客人。每周四上午11点,他和这对夫妇一起喝茶。他们趣味横生的谈话涉及政治、社会、伦理宗教等各个领域。和这样的智者谈话让李普曼获得了极大的鼓励与精神上的收益,他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这(与詹姆斯的谈话)是我在哈佛的生活中最了不起的事情。”

傅斯年与罗家伦也有类似经验。1918年,胡适早因“文学革命的种种主张”名满天下,而在北大,他对中国哲学史的新解也赢得学生的尊重。傅斯年与罗家伦是胡适家中的常客,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问题。刚开始时,由于不熟悉,两个学生还“客客气气地向胡教授请教”,到后来,隔阂感消除,师生之间的讨论就变成所谓“最肆无忌惮”的了。这段经历给当时的傅斯年等人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后来他们创办《新潮》杂志也是受此启发,他们和胡适保持了终生的友谊。而傅斯年在出任台湾大学校长时,始终保持着与学生之间的密切联系,常到学生宿舍聊天,而校长室更是开放的,学生随时可以去找他。这令人想起北大的马寅初校长,对学生讲话时最常用的自称是“兄弟”,这个著名的经济学家,似乎从来都把自己与学生看作平等的交流对象,甚至可以一起喝酒骂人。

谢泳在一篇谈及西南联大的文章中,引述过金岳霖的得意门生王浩的一段回忆。王浩把那段时间称作“谁也不怕谁的日子”。因为“教师之间,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论年纪和地位,可以说谁也不怕谁,当然因为每个人的品格和常识不同,相互间也会有不快……做人与做学问的风气是好的。例如在课堂上,有些学生直言不讳地指出老师的错误,教师却因此对这个学生更加欣赏……教师与学生相处,亲如朋友,有时师生一起学习材料……”



在这些老大的故事中,师生之间的奇妙而亲切的关系除了让人感动,更让人感慨。清华校长梅贻琦校长的名言“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暗藏的意思是,除了大师的学术影响了大学的研究水平,其个人魅力更给大学带来可能更加重要的无形气质,他们决定了一个学校的学风。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大学发展的历史之中,就会发现怀特海所谓的“联合青年人与老年人对学问进行富有想象的研究”有着多么持久辉煌的传统。

最初的大学出现在中世纪的欧洲时,它是仿照手工艺人协会“基尔特”(gilds)的方式组成的老师与学生的团体,它的目的是相互帮助与保护。而世界第一所大学波隆那大学的诞生除了与波隆那在欧洲的卓越地位有关,还与一位叫欧内乌斯的伟大法学教师的出现有关。欧内乌斯不但是一位出色的法学家,同时他更是一个能够吸引年轻人的魅力四射的才华横溢者,他的讲课对学生产生了一种持久的吸引力,也因此波隆那大学是以法学而著称。

如果把时间再上推1000年,我们会发现这种精神源于苏格拉底。这个喜欢在希腊城到处闲逛的穿长袍的老年人,是希腊那些好学的青年的精神导师。在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中,我们看到这个学识渊博同时又保持着孩子般透明心灵的老人,是如何被青年爱戴。结果,他被宣判死刑的原因包括“毒害青少年”。

当柏林的现代大学建立后,科学研究被提到了至少与教学同等重要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科研的位置高于教学。尽管,洪堡对于教师科研能力的要求甚至高于教学,但是这不意味着大学教师就应该丧失掉那种对学生的影响力。在柏林大学,尽管有些出色的科研教授不善于讲课,但是他们本身对于科学的探索精神对学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因为人的精神世界的热忱与感召力是不一定通过漂亮的言语表达的,它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柏林大学的史学巨擘兰克正是这样的教授之一,他的学生、后来的史学家基则布勒喜在老师去世后写道:“他把我们这些最亲近的弟子召到自己家中,聚集在他的身旁,所以我们有机会就近观察这位不断创新的思想家的工作房。他广博的知识、多方面的教养、迅速抓住要点的本领和批判的天才,引起我们对他的敬佩。当他成功地揭穿一个虚假的传说时,或者以按照实际情况恢复事物的本来面目时,他常常会欣然大笑。正当他的名声开始传播于各个较大的学术团体时,我和他结成了亲密的相识,并觉得自己紧紧被他吸引。当时他正处在精力充沛的壮年时期,他的一举一动充满着活力与热忱。”



怀特海认为,大学是教育机构,也是研究机构,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两种作用,大学在15世纪谷腾堡发明印刷术后,就可以关门了——新技术提供了学习的手段。因此,“富有想象力地传授知识”成为大学延续的关键因素。而事实上,使知识广泛传播的印刷术出现后,大学反而获得更大程度的发展。

那么今天呢,研究越来越成为大学的中心任务,大学教育越来越像一个批发知识的场所,越来越缺乏趣味性与想象力。德国人布贝尔在看到战后世界的大学迅速向工厂化倾斜时,呼吁“教师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这样导致学生成为学习的奴隶,苏格拉底式的对话才是教育的真谛。他在《关于教育的谈话》中认为,师生之间的平等交流自由接触,才是最优良的方式。他甚至重新定义教育为“通过某一人格选择世界,并在他身上产生作用的过程”。显然,教师成了选择世界的领路人。同为存在主义流派的雅斯贝尔斯也热烈地呼应着这种对话式的教育方式,“只有这种教育才能唤醒学生的内在潜力……而大学生总是潜心地寻找这种理想并时刻准备接受它,但是当他们从教师那里得不到任何有益的启示,他们便会感到理想的缥缈和希望的破灭以致无所适从”。在这些深刻地忧虑着人被社会与技术异化的哲学家那里,热情、思想自由的教师成了拯救年幼心灵,并把他带入健康状态的最佳人选。

对于知识经济的欢呼,正如丹尼尔·贝尔所预言的,大学成为社会经济的轴心,大学的{"文"}研究机{"人"}抅被上{"书"}升到绝对{"屋"}统治地位,因为它需要不断提供社会需求的新技术发明。于是,在这个世纪末,我们发现不管从东方还是到西方,以技术研究见长的理工科大学逐渐替代以人文价值传递为主的综合性大学。斯坦福、MIT、英国皇家工艺学院在英美的跃升、牛津大学的衰落正是其结果。而世界大学的发展趋势似乎也正在越来越严重地忽略“教育”本身的意义,我们的大学过多地为经济而服务,而忽视了教育的主题。纽曼在《大学的理想》中认为,传授知识而不是发展知识,是大学的核心任务。他甚至夸张地说:“大学如果是为了研究而存在,我真不明白,要这些学生干什么?”尽管纽曼的理念似乎已被现实冲击得有点可笑,但是,他对于教育本身的要求无疑是正确的,他也同样推崇于牛津、剑桥的学院制度,年迈睿智的教授与青年学子共聚一堂的切磋学识。20世纪中上叶的哈佛校长罗威尔也是这种“想象力的教育”观念的支持者,如同埃利奥特的选课制一样,他从英国引进的“院屋制”也是哈佛历史上最具创造性的举措。当时的哈佛在河畔建立了七个乔治亚式的院屋,每个院屋规定分给350至400个二至四年级的学生居住。院屋中虽然没有正式的教学,但却是一个不拘形式老幼谈天说地的好地方。在每个院屋内的建筑都极其精致雅观,罗威尔认为,这种方式可以构造一种无形的心智上与文化上的交流。

显然,“想象力”正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大学里面遗失,大学面临着这样的危险——要么被“研究制度”所摧毁,要么就是被网络革命所摧毁。当然,在那些传统依旧强烈的大学,尤其是著名的大学内,正在进行着一场保持这种“想象力”的斗争,乐观派与悲观派都在为自己呐喊。

“30年后,现在的大学校园将沦为一片废墟……”美国资深经济学家彼得·德鲁克在1997年的《福布斯》杂志上耸人听闻地写道。这位知识社会的最先倡导者之一,把大学视为未来网络空间中的一个庞大、笨重而且不合时宜的中世纪产物,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角色。而未来,通信科技将扮演大学曾经的角色。

他在《后资本主义社会》中认为,人类社会在这一千年内经过了三次革命性的变化。第一次发生在13世纪,当时欧洲的城市开始兴起,哥特式建筑成为城市的标志,教会成为文化的载体,亚里士多德成为智慧的源泉。也在此时,城市大学开始产生,意大利的波多大学和法国的巴黎大学成为其中的先驱。此时的大学主要教授神学,为教会服务。

第二次变革产生于18世纪前后。1776年,瓦特改进了一种新型蒸汽机,贵族亚当·斯密则发表了《国富论》,这两种最伟大的东西奠定了现代西方世界的领先地位,也重塑了欧洲文明。而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人则开始在潘恩的《常识》的鼓舞下,试图摆脱欧洲的统治。我们所熟悉的资本主义、产业革命、共产主义全部产生于之后这40年。而1897年,德国人威廉·冯·洪堡创办了现代大学的模式——柏林大学。柏林大学推崇的研究精神,极大促进了科技在19世纪的充分发展,确保了西方的领先地位。

而今天,我们又处在另一个时代的转折点。这个时代的特点是,社会的核心是知识。在短短的50年内,晶体管、集成电路、通信设施努力把世界带人了一个崭新的文明特质中,全球化、环保主义、互联网、IMF……

彼得·德鲁克对于大学沦为“残垣断壁”的背后依据是,大学只是一个传授知识与技能的地方,在未来我们所需要的“知识工人”是可以通过通信科技而获得的。这种网络教育的支持者往往来自政府部门,因为这种教育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数量的人力资源。而反对者则是那些坚信大学肩负着更重要任务的人文学者与教育界人士。

在1998年,犹他州州长米歇尔·O.莱维特创办了一所虚拟大学——西部州立大学。但是,当他参加该州立大学新任校长J.伯纳德·梅琴的就职典礼时就明显地受到了嘲讽。这位新校长严厉地警告州政府,没有哪门在线课程能够提供他的大学所能提供的那种教育,而且投资远距离教育技术会降低传统意义上学校对支出的需求。

这位校长说:“技术的应用可以转化成传授某些教育的重要部分,但是它只能是一种适合于掌握工作技能的教育。虚拟大学的固有属性限制了大学教育在更广泛、更多方面的互动,课堂上的自发争论、讨论和观点交流,对思想的发展极为重要,对于诗歌必须让教授和学生一起来听、来翻译和讨论。”

这位前任密歇根大学的教务长对技术显然没有太多好感,“认为技术的使用会消除对教育进行连续性的、重要的改革,这是不真实的……我们不要屈从于诱惑,而迫使大学教育降低到其最低水平,我所描述的教育类型不是最廉价的,却是最好的”。

新技术的信仰者,也同样不屑于这些所谓“守旧派”的声音,他们认为在每一项新技术出现时,其传统的既得利益者就要发出怀疑与抗议。就像犹他州的州长发言人所说:“这已不是我们第一次听到这种来自高等教育机构的恐惧、怀疑的反应。”可是,这位自作聪明的发言人却忽视了这些愈演愈烈的抗议之中蕴藏的是,科技手段对于教育的负面作用的疑虑。1998年6月,华盛顿大学约850名教员写信给州长加里·洛克,抗议教育投资越来越倾斜于计算机教学。他们称之为“可怕的”、“灾难性的”,会使计算机这种工具性的东西取代教师的人格化教育。当然,华盛顿州长认为,教师的这种反应过于激烈。

请允许我引用牛津大学校长C.鲁卡斯在世界大学校长论坛的发言作为结尾:“现代通信技术,使得大学失去了对知识的垄断,那么下一步大学将面临另一威胁,也就是大学生将失去确保学生获取有用知识的指导能力。而我认为这一能力是确保一个社会稳定健康的基本功能。”

通才教育——心灵拒绝切分

在短短四年中,他必须了解,在以往他所知晓的那个小小的世界之外还存在更为广阔的天地,亲自领略它的乐趣,充分汲取知识的营养,以支撑自己去征服那片注定要穿越的知识荒漠……

—艾伦·布鲁姆(芝加哥大学教授)



我无法忘记,我第一次进入大学时的奇特,北大南门那两排黑压压的树给我铺面而来的压抑感。那是一个有着小雨的天气,在通往南门的那条主干道上,我看到一片红旗招展,上面写着各个系的名字。我看到一群和我一样茫然多于兴奋的孩子,他们来自全国各个角落,正在有点慌乱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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