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实体版作者月望东山》第249/321页


  政治家,喜欢在刀锋上游走和计算,趋利避害,实现利益最大化。而且,政治家会有特定的圈子。没有圈子的政治家是不可思议的。如果没有圈子,无论多漂亮的政治构想,都无法实现。
  马援没有圈子。如果说有圈子,就是以他自己为中心,花钱养一大堆宾客,整天跟他喝酒侃大山。
  马援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白手起家,而不是空手套白狼。他的忠诚、意志、本事,都是经得起刘秀的考验的。只要刘秀欣赏,他不需要为别人而活,也不需要跟别的权贵有任何来往。
  早年孤独侠客的气质和思想,仍然在他身上根深蒂固,茁壮成长。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马援从来没有想过。
  马援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活到老,打到老。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我马援的影子。于是搞定了陇西之后,他回到长安,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拜为伏波将军,远征交趾郡。交趾,即今天的越南河内市江北北宁府。马援的敌人是两个女人。
  交趾郡女子徵侧及妹妹徵贰,率领众人起兵,反抗东汉政府。这场造反,导火线是交趾郡太守苛政,逼他们拔刀而起。事实上,苛政只是一个借口,从一开始,这场造反运动就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
  在两个强悍的越南女人呼喊下,男人们激情万丈,打仗攻城特别卖力。很快他们就拿下六十五县。接着,徵侧打破极限梦想,自立称王。
  越南女人果然猛啊。中国男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做了,而且还真做成,当了王。但是,马援马上就以铁与血告诉这个叫徵侧的女人,想在男人权力世界里站住一只脚,做梦去吧。
  马援率军南下,沿着北部湾,见山开山,见水搭桥,一直向前推进一千余里。终于,他们遇见了那个越南女子。这场战争没有一点悬念,马援斩杀徵侧姐妹。
  马援平定交趾郡后,顺道平定岭南,唬住了故南越国土著人。两年后,马援终于胜利还师。马援打战仿佛上了瘾,他在洛阳待了不到三个月,身上又痒了,主动请求刘秀批准他去北方追杀匈奴。
  匈奴这个问题,自从王莽上台硬要跟他们撕破脸皮后,他们跟中原从来没好过脸色。匈奴就像狼灾,除此之外,还有乌桓部落、鲜卑部落等,屡屡攻击汉朝边境。沿边五郡,数千公里,荒凉萧条。抬头不见炊烟,低头不见牛马。“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似乎只是遥远的传说。
  西域是汉武大帝发现的,但是真正全盘接管的,是汉宣帝刘病已。刘病已在西域设置都护后,西域算是汉朝的管辖范围了。事隔多年,刘秀认为,汉朝长年内战不止,国力萎缩,权力范围无法伸展到西域,就不再设置都护了。
  不设都护,等于把西域对匈奴拱手相让。但是,西域诸国却不干了,他们心存幻想,纷纷派王子到洛阳城当人质,强烈要求汉朝一定再设都护,打理西域。他们认为,西域诸国没了汉朝,国将不国,民怨载道。为了西域诸多国王着想,不要犹豫了,尽快出兵吧。
  西域诸国之所以叫苦连天,是因为他们那里冒出了一个黑老大,叫莎车王。莎车王认为,汉朝自身难保,不如自己统一西域,当西域老大得了。于是乎,他就出兵到处攻打诸国,打得鸡飞狗跳,诸国不宁。
  刘秀这辈子从来不轻易言弃。但是,在西域这个问题上,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当他看着西域诸国使者和他们的王子,带着贵重财物,千里迢迢前来拜见,心里不由得替自己悲凉了。
  刘秀委婉地告诉他们,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们带多少东西来,就带多少东西回去,我顺便再送些好东西给你们带回去吧。
  西域诸国使者一听,心都凉了。他们不无悲哀地告诉刘秀,如果汉朝不帮西域,我们就只好投匈奴去了。
  刘秀说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汉朝现在的确很困难,找不出人,更没有军队给你们派去。不好意思了,向西,或者向东,就随你们的便吧。
  刘秀是铁了心要放弃西域。没办法,他没有精力,没有军力,没有时间,没有心情,王莽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太大了,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了。
  马援要做的也很有限。刘秀只给他三千骑兵,他在边境逛了一圈,没啥收获,无趣返程了。但是,马援回到洛阳城后,又待不住了。不久,武陵郡(今湖南省常德市)蛮夷部落造反,刘秀派人平反,没有成功。于是马援跳出来,请求出征。
  刘秀只是笑笑,摇摇头,不同意。理由很简单,马援老了。
  岁月不饶人啊,仿佛只是一晃眼,刘秀就五十二岁了。马援还长他十岁,胡子早白了。回头一看,在刘秀的老战友中,死的死了,退休的退休了,只剩马援还赖着不动。
  马援似乎已经看出刘秀的心思,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以为我不中用了?
  刘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马援说,不管如何,武陵郡这活儿我接了,谁都别想抢走。
  刘秀问,你真还能打吗,那你骑个马给我瞧瞧。
  马援二话不说,牵出马来,麻利地跳上马去,雄赳赳地看着刘秀不说话。
  刘秀又一笑,叫道:好你个马老头,竟然还这么精神。好吧,武陵郡这活儿就让你了。
  到此,相信还没有人看出马援的毛病。但是,刘秀看出来了。马援最大的弱点,只有两个字——好功。
  人有本事是好事,可如果用错地方了,本事就成了累赘。马援的毕生梦想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此种理想看上去很美,但在刘秀看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赵王派人去考察廉颇,是因为赵国无人能战,才会想到他。但是,刘秀还活着,能战的人也不在少数。廉颇欲救国而救不得,马援却时刻警惕人家抢了他的大活儿。所以,马援和廉颇不是一码事。
  马援并不知道,世界是他们的,也是年轻人的。老的不下来,小的就上不去。想想:邓禹等人都愿意退了,马援为什么就不愿意退下来呢?
  突然之间,刘秀好像明白了。马援自出道以来,一直都很顺,似乎从来没吃过败仗。好像只要马援出马,没有搞不定的敌人。哦,想战死沙场是吧,想马革裹尸是吧,好吧,看在故人分上,最后成全你一次。
  马援此次出征,率军四万,副将有耿舒等人。耿舒,即猛人耿弇的弟弟。大军行到下隽(今湖北省通城县)时,马援就和耿舒吵了起来。他们吵架的内容只有一件事,即选哪一条进攻路线更实在。
  进攻武陵蛮夷,总共有两条路可走。马援认为,从壶头山(今湖南省沅陵县东北)进攻,路途很险,但很近,可以减少粮食消耗;耿舒却认为,走充县(今湖南省桑植县)路是有点远,但路好走,较安全。
  应该说,对付边远山区蛮族,马援是专家。可马援想拿专家吓唬人,少壮派耿舒却不吃你这套。于是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有一个办法,各自分别给洛阳打报告,刘秀批准哪个,就按哪个的走。
  报告打上去后,马援赢了,刘秀批准了他的计划。马援很得意,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跳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三、死结】
  马援得到刘秀的批复后,即率军开进壶头山。然而,当他一头扎进壶头山,就发现自己已经跳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首先,蛮兵的迎战热情超出想象。他们据险守要,一副蛮的不怕横的的玩命样子。其次,壶头山里水流湍急,战船无法前进。
  更可怕的是,正逢天气酷热,瘟疫横行,大批战士病死。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马援也被传染了瘟病。于是,汉朝远征军就像一艘开到陆地的战船,欲进不行,欲退也不能,活活卡死在壶头山里。
  山上的蛮兵都看到了山下那一幕。他们都乐了,摇旗呐喊,向马援发起了攻击。于是,马援被困住了,属将把他安置在溪边的一个石洞里。
  洞里一片潮湿黑暗,他静静地躺着,目无寸光。就像一盏枯灯,仿佛一缕轻风,即可捻灭。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像瘟疫一样,死死掐住马援的咽喉。他没想到,平生跟蛮夷无数次较量,从来没有输过。可是这次,史无前例地要输了。
  每当听到蛮兵喊杀声,马援都要叫人扶他起床,挣扎着爬到洞口观察敌情。战斗,以英雄的名义,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战斗到底。看着马援那悲壮的英雄背影,左右侍卫的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马援就要倒了,不是所有人替之忧愁。我们看到,有一拨人正在准备鸣炮前进,准备一脚把他踩到底。
  第一个跳出来要踩马援的人,是副将耿舒。
  耿舒给哥哥耿弇写了一封信,大吐苦水。说马援老了,思想守旧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愎自用,不听从他的建议,远征军就不会困在山里。现在好了,你马援不行了,他也要跟着远征军一起搭上全部。
  于是,耿舒在信里数落了马援二宗罪: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导致计划失败,选错了进攻路线。这是其一。思想保守,当蛮兵集结时,没有果断出击,反而像个西域小商贩似的,每走一步都要驻营,错失歼敌机会。这是其二。
  最后,耿舒又加上一条:当初我就预测,走壶头山可能会暴发瘟疫,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耿舒这封信当然不是倒倒苦水就完了。耿弇收到信后,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它转交给刘秀。很快,刘秀就表态了。刘秀的意见的确叫人意外——发誓要追究马援的责任。
  自刘秀造反以来,很少追究将领责任。邓禹、吴汉等犯错误时,都只是挨骂,啥惩罚都没有。刘秀要拿马援这等大将开刀,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是开天辟地的。
  有人可能想不通了,刘秀向来不挺好说话的吗,这一次怎么下狠心,连个老将军都不放过。
  事实上,刘秀这个动作耿弇不觉得奇怪,邓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刘秀好说话,但他做事也是有底线的。只是可惜,马援已经屡屡突破了刘秀的防守底线。
  刘秀的底线是什么,就是诸将不要太过贪功。马援好功,刘秀迟早是要收拾他的。在此,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这一次,刘秀不是骂骂过嘴瘾的,他是要动真格的了。
  诸位想想,纵观刘秀一生的军事生涯,自昆阳之战后,他作出过极其错误的军事决策吗?没有。相反,他置身战场之外,还能运筹帷幄,作出准确判断,成功地指挥前线将领作战。这一点,相信邓禹和吴汉是深有体会的。
  在一个没有卫星定位,没有电话线的古老战场上,刘秀屡屡胜算,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这样的军事奇才你不服都不行。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当马援和耿舒把报告打到洛阳后,刘秀这么一个军事天才竟然批准了马援的方案。难道刘秀就没看出,马援的方案存在致命漏洞吗?
  我认为,刘秀看到马援报告的时候,心里早就在暗笑了。纵横江湖N年,他的决策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这一次,他要失手。
  假装失手,为马援,也为自己。
  在政治的博弈场中,技术居重,与道德无关。避开道德不谈,刘秀要洗掉马援这张老牌,实属技术上的取舍衡量。马援必须出局,不然,若干青年俊杰将无法出头。
  比如,那个姓窦的,还有那个姓梁的。姓窦的,叫窦固;姓梁的,叫梁松。脸孔很陌生,可他们的能量一直都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窦固,窦融弟弟的儿子;梁松,梁统的儿子。
  诸位是知道窦融的,有人可能会没听说过梁统,就更别提梁松了。
  梁统,马援老友,字仲宁。早年,梁统闯荡江湖,即被拜为酒泉太守。赤眉兵起,向北要抢他的地盘,他和窦融一道出兵保境有功,被拜为武威太守。隗嚣造反,梁统又与窦融一道与刘秀会师,亦有功。隗嚣兵败,窦融被召往洛阳,梁统也跟随前往。窦融吃大肉,梁统吃小肉。两人都被封侯,同时,梁统还被拜为太中大夫。
  老爹种树,儿子乘凉。梁统儿子梁松得势甚快,娶了刘秀女儿,成了乘龙快婿。窦固呢,也托了伯父窦融洪福,成了刘秀另一乘龙快婿。家族显赫,地位不凡,如此能量,谁敢小觑?
  但是,偏有人不买此二人的账。普天之下,敢不把碗豆当粮食的人,也就马援了。曾有一次,马援出征,窦固和梁松两个后辈都来给他送行。送行嘛,就是体现后生对前辈的尊重。
  可前辈马援并不领情,他告别前相当严肃、相当严厉地告诉窦固和梁松:居高位者,要时刻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不然一旦得意忘形了,就会被人掀下马。
  马援那话,句句是实话,可句句伤人。马援以为他和窦融是老朋友,跟梁统也是老朋友,以长辈身份教育两个得意后生没什么不妥。
  他错了。他并不知道,在窦固和梁松这两个高干子弟看来,面子不是自己挣来的,是别人给的。连刘秀都给这两个女婿无限面子,马援却连一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跟他搭伙还有啥意思,不如直接拆台走人算了。
  二人当中最想下手的,是梁松。马援和梁统的关系最铁,最够哥们,可跟梁松却连边都搭不上。有一次马援生病,梁松前来探病,马援当梁松是透明人,理都不理,搞得梁松灰溜溜地走人。
  马援的宾客就问马援,梁松尽管年轻,可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乘龙快婿,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吧。你猜马援怎么回答的?老人家说了一句特牛的话:“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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