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实体版作者月望东山》第53/321页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光阴故事。
  韩信,曾经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韩信成长的一生,是萧何造就的一生。如果说韩信是一部活史,那么萧何就是一部活史写作的史家。历史,从来都是悲剧的。今天,萧何就将轻轻地点上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以表示终结这部伟大的历史作品。
  萧何心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悲伤。他和韩信回忆了许多许多,聊起了许多许多,最后,萧何藏住满怀悲伤,假装淡然地对韩信道:“陈豨死了,这是满朝皆贺之事。你尽管有病,但还是得去朝贺一下。不然,落给别人话柄,不好!”
  萧何这话就像一阵风,掐灭了韩信内心残存的火焰和梦想。没有外应,造反已是不可能的事。阴谋就像怀孕,早产是危险的,晚产也是危险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酝酿了三年之久的阴谋,只能这样让它胎死腹中。
  第二天,韩信上朝了。
  我们知道,长安有两座宫殿,一是长乐宫,二是未央宫。自从萧何修好了未央宫,刘邦就搬到那里办公,而长乐宫则是皇后吕雉办公所在地。从政治权力大小来说,未央宫是太阳,长乐宫是月亮。太阳不照,月亮升空;刘邦不在,吕雉说了算。所以说,大家要上朝道贺,其实就要冲着长乐宫而来。
  此时,吕雉已在长乐宫埋伏武士,静待韩信。陈平曾经说过:擒韩信,不过一力士耳。所以,他发明了云梦泽之游,捉住了韩信。现在,吕雉再学陈平,让韩信知道,人生因相同的事,犯两次相同的错误,那不是不可能的。
  春天的早晨,寒气摧人。当韩信走进长乐宫来,似乎发现天空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气。事实告诉他,第六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时,只见吕雉埋伏的武士蜂拥而上制服韩信,缚往长乐宫室内,当即斩杀。
  同时,韩信三族被夷,血染长安。
  英雄谢幕,长乐宫的编钟开始撞响。悠悠长钟,发出江河之悲。韩信,他的一生是传奇的、精彩的,亦是简单的。简单得只剩下一句诗,那就是: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
  知己,指的是萧何;存之妇,指的是漂母;亡之妇,则是吕雉。
  千古以来,无人不对韩信之死心表遗憾和可惜。吕雉落刀干脆,先斩后奏,足见她对韩信之恨。恨他功高盖主,以势压人;恨他不识时务,不知死字何写。
  看来,韩信早不死,晚亦死。这正如司马光所说的: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
  【三、蒯通:走狗无罪】
  这年春天,刘邦从战场归来。此次出征,尽管他没有干掉陈豨,但是他成功斩杀韩王信,也算了却半桩心病。
  此时,吕雉于洛阳等待刘邦归来。她一见到刘邦,第一件事就告诉他淮阴侯韩信谋反一事,并且狠狠地加上一句:韩信终于被我杀了!
  刘邦一听,不由悲喜交加。刘邦之喜,喜在天助汉朝,诛灭反贼。悲的则是,韩信英雄一世,不善始也不善终,可惜啦。
  然而,这何尝不是天意。刘邦在外战场杀韩王信,吕雉在内战场杀淮阴侯。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天生绝配。
  回首从前,打心里看,刘邦还是爱韩信的。没有韩信,就没有他今天的皇帝;没有韩信,他多半还被项羽死死地压在汉中不得出;没有韩信,项羽可能就会东山再起,历史将重新改写。
  爱,是必然的;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韩信不是周勃,曹参,或者夏侯婴,没有和刘邦同穿一条裤裆起家的光荣历史,也没有生死与共的承诺。说到底,他不过是半路跳槽求职的高级将领,来去自由,无牵无挂,无须告辞。
  耶稣说,谁作孽,谁下地狱。既然人头已经斩掉,尘埃已经落定,就让韩信那颗骚动的灵魂入土为安吧。刘邦送上的仅有叹息,没有眼泪,仅此而已。
  然而,刘邦还是追问吕雉:“韩信死前,有没有留下精彩名言?”
  我们仍然记得,之前刘邦依陈平之计,捉住韩信。韩信就曾生发精彩一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当然,这话不是韩信首创,而是春国战国时期,范蠡和文种辅佐越王勾践成功复国后,范蠡跑路天涯之前送给文种的。范蠡的意思是警告文种,要懂得功成身退,不然,人头落地,毫无商量之策。果然,文种被诛,临死之前,肠子都悔青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张良和韩信,就如当初范蠡和文种。范蠡藏身江湖,与美人泛舟饮酒对歌;张良则闭门不出,修道学仙,吞云吐雾。正所谓殊途同归,张良活学范蠡,终于明哲保身。但他又不学范蠡遗书韩信一封,只管个人逍遥,不管别人洪水滔天。所以只能是,韩信沿着文种的老路一路走到地底,找到知己朋友。
  话说回来。韩信除有以上盗版名言外,吕雉告诉刘邦,他临死前确有一句原创名言,那就是:吾悔当初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尔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韩信这话,换过来就是说:我后悔啊后悔。后悔当初不听蒯通的话三分天下,以至落到现在被吕雉这个小女人害死,这真是天意啊!
  韩信这话听来实在耳熟,想了一下,原来和项羽说的何其相似。项羽临死前说,是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也!韩信是项羽的死敌,竟又是项羽的难兄。一切都推为天,推得精精光光,了无痕迹,只剩大地白茫茫一片多干净!
  但是,刘邦已经无力去探究韩信和项羽的阿Q精神。他一听蒯通两字,敏感地惊跳起来。蒯通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依韩信之意,可以推测蒯通肯定怂恿过韩信造反,但是怎么个造反,却又是个谜。
  要彻底解开谜底,唯有把蒯通擒来再说。
  要捉蒯通,并非难事。因为蒯通没有像商山四皓逃到山里,而是在齐国首都临淄装傻以算命谋生。蒯通想要装疯骗过刘邦,那实在是扯淡。
  刘邦叫人把蒯通擒到面前,也不把他当神经病看待,直接就问道:你是不是曾教韩信谋反过?
  蒯通的疯癫是不能再装下去了。他倒抽了一口寒气,直着腰板立即回答道:没错!我是教韩信谋反,可惜他不听我的话,落到今天这等悲惨之境。如果他肯用我计谋的话,陛下你今天还能坐得稳屁股吗?
  这不仅是真话,还简直是赤祼祼的挑战。他妈的,你蒯通一个破落户有什么资格挑战我皇帝。
  刘邦拍案而起,疯狂地叫道:拉出去,把他烹了!
  烹我?!蒯通一愣,转而狂叫:陛下,我冤枉啊!
  呵!教人谋反,罪孽深重,烹你还冤枉?冤枉个屁!就是千刀万剐也算是便宜你了。于是,刘邦再次对蒯通怒吼:你叫韩信杀我,还说冤枉?
  这时,蒯通再次说道:陛下,我先给你打个比方,古时像尧这样的贤君厚道吧,可就算他活着,春秋盗跖的狗还得咬他。这是为什么?因为狗只忠诚他的主人,根本就不管对方贤不贤。再说了,秦之失鹿,天下共逐之,想当皇帝的人可多着了,人人都为其主干活争天下,是不是你要把他们也通通烹了才解你的气?
  刘邦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蒯通一日为人谋,一日就为人走狗,狗的本性是,除了不咬主人外,其他通通不顾。不要说蒯通,他手下这帮兄弟何尝不是如此?并且他也说过,萧何是管家,是功人,其他的诸如曹参、樊哙、灌婴之徒,无不是他的功狗。
  刘邦长叹一声,像泄气的皮球,说道:好吧,放了他。
  蒯通就此被释放,白捡了一条小命。
  其实,如果仔细考证,蒯通这个比喻是站不住脚的。他以为韩信是主人,他则是走狗,可问题是,造反之计是你蒯通替韩信想出来的,又曾经坚决怂恿另起炉灶的,刘邦凭什么轻饶如此阴险的毒狗?
  刘邦已无力去追究太多。接下来,还要办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找个重量级人物陪韩信到天下畅谈兵法。
  陪葬之人已经选好了。他,就是梁王彭越。
  【四、彭越:下一个就是你】
  回头看看,没人知道,好好的梁王为何称病。身为诸侯,听命天子,理所当然。称病,往轻处想就是偷懒,往深处想则是意味着对抗和撕裂。对刘邦来说,彭越偷懒是没理由的,对抗则是自掘坟墓。
  于是,刘邦回到洛阳后,再次认真揣摩彭越的病理报告。结果发现,彭越造反的概率远远高于真病的概率。
  的确没错。彭越对外诈病,打的就是造反的主意。然而,彭越造反不是赶集,图个热闹,更不是为了没事拿命来玩,而是保命自守。
  之前,刘邦屡屡征调彭越,彭越已经害怕,本想亲自去长安谢罪。然而,其手下一名叫扈辄的将军却将他拦住,理由是:彭王你开始不去,现在已经激起刘邦生气,一去肯定被擒治罪。不要说远,淮阴侯韩信就是例子,坏事做到底,不如真反算了。
  彭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去,怕被捉;不去,造反也是高风险低收入,得不偿失。怎么办?被捉,死路一条;造反,辛苦是辛苦一点,可是只要能存命,也不在乎那点辛苦费了。
  于是,梁王干脆将装病进行到底,等待时机,准备造反。
  然天不助韩信,亦不助彭越。彭越兵车未动,阴谋先泄。告他谋反的人,正是常跟领导出入的司机大人(太仆)。梁国这个太仆,不知何故犯罪,便逃亡洛阳告密,以功赎罪。刘邦一听,跳将起来:好你个彭越,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要造反,先拿命来。
  刘邦果断决议:立即擒拿彭越前来治罪。
  要捉拿彭越何其容易。刘邦对付韩信的那招肯定是不管用的了,不过,他立即想到了一招,即派人秘密潜入梁国绑架彭越。
  美国大片告诉我们,绑架国家公敌,这事中情局干得最拿手。那时,刘邦没有中情局,也没有前苏联的克格勃,亦没有以色列的摩萨德,更没有锦衣卫。然而,刘邦还是迅速组成一支由使者带头的武装小分队,悄然出动,前往梁国。
  汉朝的特警队没有辜负刘邦的厚望,他们一潜入梁国,就成功绑架了彭越,囚往洛阳城。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彭越,中国游击战争的创始人,习惯于声东击西,竟然浑然不觉地被使者成功偷袭?
  彭越反形已露,证据确凿,夷灭三族,势在必行。但是,彭越却惊人地捡回一条命。因为,刘邦没有杀彭越,而是赦免死罪,徒其蜀地青衣(四川省名山县北)。
  彭越这一回,就好像刚走到地狱门口,牛头马脸鬼抹了抹脖子准备砍杀时,突然发现行刑日子不对,不得不再次推回人间,缓刑不杀。
  这种感觉就叫,死而复生,不胜悲哀。
  刘邦之所以不杀,不是鬼使神差,而是深刻地观察到,彭越未必是真反。道理是显然的,如果彭越是真反,刘邦远征陈豨时,那是最佳时机。
  彭越不是傻子,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时间空当,什么是真正的擦边球。但是他按兵不动,不是时机未到,而只有一个原因:防范刘邦,以求自保。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也。
  彭越这种防范心理,就叫畏惧。
  畏惧是对的,生死面前,谁不畏惧死神。两个韩信的悲剧,其实早为彭越敲响了悲剧的丧钟。此种悲剧,吾窃以为,它不在刘邦,也不在彭越等人,其罪恶根源就在于汉初的封国制度。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对汉朝的政治制度做一下回顾。不然,我们就无法得知刘邦为何如此疯狂,把异姓诸侯王一个接一个地踢下悬崖。
  我们知道,汉朝的红旗是根据五德而得之的,学的正是周朝。周朝的制度是封建制度,此种模式从上往下为:天子——诸侯——大夫——平民。儒家根据此种政治理论,通过逆向思维萌发出一个伟大的梦想,那就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此话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知识分子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先做好自己,然后才去替大夫打理封邑,继而替诸侯管理国家,再继而替天子管理天下。所以又说,儒家不会教你一飞冲天,而是像爬楼梯一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爬到人生顶端。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也。
  当然,理论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历史现实中,一屋不扫,一样可以扫天下的知识分子实在太多。
  让我们再回到制度本身。周朝实行封建制度,诸侯国犹如特区,有很大的自治权和自我发展权。这种制度发展的结果是,一旦地方做大,中央就会被架空。事实也是如此,周朝八百多年,发展到东周末,其封地不过几个小县大,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溺水小鸡。而其他诸侯个个如狼似虎,精神抖擞,不可一世。
  后来,嬴政建立大秦帝国,为实现他的超人帝国,消灭诸侯制度,实行郡县制度。然而,到了汉朝,刘邦不走回祖宗之路,也不学嬴政的绝对超人,而是决定走中间路线,这种路线,其特征就是郡县制与诸侯制并存。中央管郡县,诸侯管特区,正所谓,一国两制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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