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手记全集.com》第6/53页
有一段时间,晓东显然被专家们的热情和诚意打动了,开始盘算我的开颅手术。那个晚上她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做好到上海的准备,还说华山医院副院长已经带她看了为我准备好的病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晓东、我,还有医生们――都已不作他念。一切具备,就差把我推进手术室里了。
但是晓东仍然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就算是脑瘤,也别是从肺上跑过来的转移瘤。她在金医生的陪伴下,又去了上海肺科医院寻访一位专家,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脑子里的东西和肺没关系?”
“我不敢说100%是有关系的,”具有高度专业敏感又从来不肯把话说绝的医生尽量委婉地回答,“能说有98%吧。”
“我们只有2%的机会?2%?”
“作为医生,我想建议你到上海来做手术。”他接着说,“但是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还是别到上海来吧。”
“为什么?”
“因为……因为……家人都在北京。”
“他是在担心,”晓东后来对我说,“你能活着去上海,却有可能不能活着回北京。”
在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所有恐惧中,没有什么比预知死期将至更加恐怖了。晓东打来的电话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象手术台上的情形。我可以选择去医院切开脑袋,也可以选择待在家里。这可真应了癌症患者圈子里流传的一句话:治,是找死;不治,是等死。
我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意识在睡梦和清醒之间游移,灵魂仿佛在人世和天堂之间漂浮。有一阵子,我觉得非去医院不可了。有一阵子,又想到不管怎样我已来日无多,于是强睁眼睛环顾这个家,扶着墙壁走了一圈,不免惆怅。12年来,我在这个家里住的时间很短,现在一旦离去,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我开始默默地和它告别,又在脑子里想象自己的后事,接着想到遗嘱:
1.不要单纯依靠药物维持我的生命。如果成了植物人,请立即为我实施安乐死。
2.不开追悼会。不要遗体告别。不留骨灰。不开任何形式的追思会。不让媒体以任何方式提及此事。
……
忽然我又想起一件事来,要在晓东从上海回来之前办好。我摸索着,把家里的账单、存折、信用卡全都找了出来,半睁半闭着眼睛把密码一一写在纸上,收拾停当。我这老婆一向不问家里钱财,也不知道我究竟挣了多少钱,又放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想,如果我一去不返,得让她能够找到。
做完这些以后心里稍微轻松,感觉自己今生已经了无牵挂。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没有用更多时间和他们母子二人待在一起。结婚25年来,我们一直聚少离多,可我竟从未把这当一回事。人总是不在乎自己拥有的东西,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疾病击中了我身体内最脆弱的环节,让我变得多愁善感。妻子不在身边让我感到孤独和无助,好在有儿子守在身边。他一放假就回家来陪我,朝夕不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体贴。几天前,他从妈妈口中知道了我的病情,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从那一刻,他已长大成人。
他为我买来一大堆光盘,包括所有相声大师的全集。他正在想方设法让我开心,就像他幼年时代我总是千方百计哄他笑一样。
我试了试,尽管头痛不已,眼睛不能睁开,但是耳朵的听觉依然健在。我开始重听那些耳熟能详的老相声,还第一次听了郭德纲的新段子。笑声重新回到这个家。它让我的注意力从疼痛不已的脑袋上离开。
我开始聆听更多的声音。有古典音乐,有轻音乐,尤其是钢琴、长笛、古筝和琵琶的音韵让我觉得舒服。有一张光盘是多年以前在杭州灵隐寺买的,名叫《佛颂》,一直尘封在案,现在打开了。一曲响起,缓缓荡漾,余音绕梁,由身外到心内,渐渐宁静、纯洁和虚空,不禁悠然神往,有一会儿甚至忘了疾病。
大约在第六天,我试着自己下床,手扶墙壁在屋里行走。还好,头晕眼花的程度并没有加重,我也还能支撑自己。于是我得寸进尺,走到院子里。儿子在一旁搀着我,极力找些轻松话题对我述说。父子二人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了一圈,再走一圈。
“他小时候,我牵着他。现在他大了,我老了,他牵着我。”我这样想,“人生有此,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晓东初五那天回来了,心里怀着一个强烈的矛盾,一直纠结:想要把我送到上海去接受治疗,又怕应了那个医生的话,一去不回。她一路上不住流泪,从上海流到北京,推开家门,却见我和儿子正坐在餐桌前聊天,笑声不断。柔和的灯光包围着我们,充满温馨。她后来告诉我,就是在这一刻,她做了个决定:不把我送到上海去!即便只有“三个月”,也要让丈夫和家人在一起,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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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医生之对比
轻率、傲慢和自以为是,是导致一个成功者犯错误最重要的原因。越是绝顶聪明、功成名就之人,就越是不能避免。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这样的医生手里,我不觉得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和晓东多年前就有个约定:我们中间无论是谁,也不管得了什么病,彼此应当如实相告,不必隐瞒。她是性情中人,易喜易怒,容易在事实中间加进强烈的个人情感和倾向,却是个最好的信息收集者,也是个最好的叙述者。她有本事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我希望寻找的医生,还能在我做出每一个选择时给予莫大的帮助和鼓励。她从不吝惜自己的建议,但是,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就会说:“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