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全传全集》第2/9页


第七回 维杨郡英雄探迹 酒肆中浦二相逢

  说到金台发晕,杨家夫妻二人急得走头无路,杨娘子看见官人请医回来,便叫:“官人,金家叔叔不好的了。”小桥道:“娘子,你不要胆小,且进去罢。道长这里来。”娘子连忙立在半边,心想:“但愿金家叔叔还阳转来。不知那道人到此为何事体,且待奴家立在此间,窃听他们说些什么话看。”且表那小桥同了这道人张鸾走到金台牀门前,但见四名伙伴大家高声大喊:“金头儿,醒转来!”小桥道:“列位,不用高叫,这位道人善治怪病,能得起死回生。大家走开,大家走走走。”众人听说,各自走开。那道人细细的把金台看,便叫:“大家不可心急,吾自有神通救活来的。”小桥道:“如若道长果然救得活来,就感恩非小了。”张鸾问道:“你家可有庭心么?”小桥道:“有的。”张鸾道:“可宽大么?”小桥道:“宽大的。”张鸾道:“既如此,快到庭心地上去开一个深潭,须要三尺之深,八尺之长,四尺之阔。开好了吾自有道理。”小桥道:“这也容易。”张鸾道:“再要芦菲十片,安放庭前听用。”小桥道:“晓得。还要什么?”张鸾道:“再取清水三杯,余外不要。怎么了?大家出房去,待贫道一人在此可也。你开好了深潭即来叫吾,回阳大约在二更时候。”小桥答应一声,心中自是欢喜。伙伴们走到外边来讲道:“看治病症须要用药,如何反要掘潭,那能救得转来呢?”一个道:“你去听他捣鬼,只怕还是妖言惑众,哄银钱来的。”小桥道:“列位,不言则可,言则不可妄动。宁可信其有,不可说其无。有劳相帮,开好了深潭,看他怎样便了。”伙伴们道:“说得勿差,当正救活来,大家有兴。若是救勿活,捉他到门衙中去告官究治。”那时,小桥同了四个伙伴,往庭心认真开好泥潭,又去买好十片芦菲,备好三杯清水。少刻,红日西沉,泥潭已好,小桥就去回复道人。道人便叫:“把金台的尸身打到庭心,仰面朝天,眠在泥潭之内,然后将芦菲盖在身上,大家不可开看。到了二更时候一定还阳。若有一人前去窥探,即不能够还阳。非关贫道无能。大家不可见怪啊。”众人答应一声,就把金台尸首抬来,朝天放在泥潭里面,芦菲连忙取过来盖在金台身上。周祥开口说道:“杨啊哥,被你便宜了。”小桥道:“什么便宜?”周祥道:“倘或救勿活,棺材多勿要买得的了。”小桥道:“休得胡言,外面去用夜饭罢。”
  且把众人之话不表,再说小桥走到里面,叫声娘子道:“这个道人不要怠慢他,快去备素菜来。”娘子答应一声:“晓得。”再说道人在庭心内喷法水在金台身上,念咒书符,神通广大,作法了三回,已交二更时光了。星明月朗,照得庭内光亮非常。忽然潭内的尸首动起来了,那道人又念一回咒语,又喷一次法水,再将宝剑的尖头对正尸首,又书一道灵符。喝声:“金台,速速醒来!”就将芦菲揭开,那金台已坐在潭中,强健如常,全无病容。立起身来就问道:“那个这般大胆,把俺这样埋在土中?这个道人何处?莫不是有人叫你来害俺的么?”张鸾呵呵道:“好一个莽汉也。急病身亡,全然不知,到说贫道害你!若无贫道前来救,你早已做个泉下之鬼了。”金台听说,呆若木鸡,心中想道:“好像在奈河中千重水浪,万重波涛,见一个红面道人前来,就把俺驼起来撩在地上,跌得俺魂魄全无,醒来却在泥潭里面。看这道人的面貌,与吾阴间所遇的相符,莫非就是他来救你的么?不免待吾来问他个仔细。”金台主见已定,深深作揖问道:“请问道长宝山何在?法号是谁?小子金台已经急病身亡,不知师长如何救吾!乞道其详细。”“贫道张鸾是也。乃王禅老祖的徒弟,目下宋朝气数已衰,帝星又出,全伏你一人身上,广招天下英雄,共扶真主,故而贫道前来救你也。”金台听说,把手乱摇说道:“道长,你的言话好不蹊跷!吾在宋朝为百姓,礼上应该保护宋朝,如何反助他人,岂不是罪大弥天?逃往那里去呢?”张鸾哈哈的道:“你可知道,盘古到今,换过了多少朝代,那一朝又不是铁打的江山。方今数气已绝,真主治世之时,休得故违天意了。你是个烈烈烘烘的汉子,天下多知你是英豪,当遵天命,广招天下英雄,琵琶亭上拜桃源的事休要泄漏。若有患难呼贫道就是了,吾来患难就能消的。”金台连连答应,那张鸾手望空中招两招,但见一朵祥云降下来,张鸾便驾云而去。金台见了,心中欢悦非常,赞张鸾道德非浅,倒身就叩了头。走到门边,用手敲了一声。
  那小桥与娘子无心安睡,灯下闲谈,不知那道人说话是真是假。娘娘道:“啊,官人,他说二更时分金台一定还阳的么?此刻正是二更了,为什么金家叔叔不还阳?看来果是花言巧语,哄骗人财的。”小桥道:“啊,娘子,休要性急,再等片时,若还救不活金兄弟,捉到官里去问他的罪便了。”夫妻正在谈说,忽闻门外有人敲门声,杨小桥便点了灯,拔下门闩开门一看,大笑道:“金表弟果然不死,还魂转来。这个道人当正能够起死回生的。”便一把拖住了金台就走,连叫:“娘子啊娘子,快来,表弟果然救活了。哈哈哈毴娘子快些点出来。”娘娘应声:“吓,来了。”那贤能的杨大娘走出来定目一看,欢喜非常,说道:“妙啊,当正叔叔还阳了。那道人法力果然高妙的啊!官人不可轻慢了他,须当重重谢他些银子。”小桥道:“啊,娘子,不要慌忙,待吾去相邀那道长进来,快把素斋取来待他充充饥罢。”娘娘说:“是,晓得。”金台道:“啊,哥哥嫂嫂,那道人已经去了。”小桥道:“怎么去了?”金台道:“哥哥,那道人救吾还魂了,我问他道号、住处,他说是王禅老祖的徒弟,名叫张鸾,法力深大,与吾有缘。来搭救的。我留他不住,他便驾起祥云凌空而去。哥哥不要费心了。”小桥笑哈哈道:“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是个仙家了啊。娘子,吾与你望空拜谢。”娘娘道:“官人说得有理。”夫妇二人便朝南跪下拜谢张鸾,立起身来,大家喜悦非常,三人坐定。娘娘便开口道:“叔叔,你无事,端端染了这怪病,医家多说难收功的,你的哥哥唬的了不得,愚嫂心中也着急的。若还没有这仙家到来,怎生是好?”金台忙道:“多谢哥哥嫂嫂这般好意。此乃愚叔不该命绝,故有救星下降耳。”小桥拍手笑道:“正所谓:好人只怕有病,任凭他什么刚强,病了就无用了。若没有仙家相救,已经早早呜呼的了。如今你是一点病容也没有,强健如初。”金台说声:“哥哥,奈小弟肚中饥饿了,如何是好吓?”小桥道:“表弟既是肚饥,总须吃东西的。但是糕饼点心一些勿有。”金台道:“哥哥,小弟肚中饥甚,可有饭来吃个一饱么?”小桥道:“贤弟,你是病后之身,只怕吃不得饭。”金台道:“哥哥,那间好了,有什么吃不得?”小桥道:“既如此,娘子快些去备饭与叔叔吃。”娘娘道:“呀,官人,叔叔病后之体,如何吃得饭么?”小桥道:“娘子,吾方才是说过的,他说不妨事的,竟取饭来与他吃罢。”大娘就去烧饭。
  且说金台、杨小桥一同走出来叫伙伴们。四个伙伴见了,便叫道:“金头儿果然活的了。但不知怎样活法的?”金台哈哈的道:“列位,俺亏了那张道人神通广大,法力弥深,把俺相救回阳的。正是回生起死,起死回生。”一个伙伴道:“这也奇怪了。看那张道人,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只道他是妖言惑众,骗人才帛而已。那知他法力弥深,言而有准的。单差得那阎罗王要招怪他了,想是这个冤仇,结如海深的了。”又一个道:“兄弟,你却说出笑话来了。那道人把金头儿救活了,与阎罗王什么相干,结起怨来呢?”一个又道:“老哥,你那里知道?这个张道人的本领能救人性命,倘被他拿这死鬼一个一个的起死回生,晓得阴间冰清神鬼要断种了,阎王岂不气昏?恨来恨去,总恨在张道人身上,少不得那些牛头马面来拿他到阴间去,问一个罪名。”金台哈哈笑道:“讲什么混话!”一个道:“金头儿,这个道人的本领甚好,何勿请他出来,待吾们大家拜谢?”金台道:“列位,那道人救了吾还阳,早已驾云去了。”一个道:“吓,驾云去了!如此看来,明明是神仙下降了,何不大家望空拜谢!”多道:“说得勿差。大家叩头,大家叩头。”看那一班伙伴们多跪倒来叩头,立起身来,个个作揖,贺金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禄。不为官,必发财的。”金台听说,道了谢。说话之间,酒筵已端整好了,便六人坐在一桌上。金台用饭充饥,饭后各自安身。一夜闲文不表。
  次日天明,小桥同了伙伴在庭心中把泥土填塞,收拾了芦菲,扫干净地上垃极。金台想着张道人吩咐之言,口中不说,心内又想:“兄弟们既已告过地方官,那间死而复生,也该去报明,然后前进。”金台便同了伙伴们洒开大步,到衙门前来书禀,报明了官。那老爷也道是奇文,即将原牌挂号加了印,再赏金台路费,金台便回到杨家。心中暗想道:“张道人吩咐之言,到底不知是假是真,且见机而行便了。但愿张其老不见面,可免伤先君的情了。”讲到金台平日办公,凡事实心实力,并无一点玩忽。独有此番捕盗,心中总想着张其之父与自己之父情同手足,故而能够访不出,就好回复本官了。如今听了张道人的话,他一发心迷了,便想:“那四名伙伴随吾在此,不免有碍,不如打发他们先行回去便了。”忙忙写就一封书信,说与那同来的四个弟兄道:“你们随吾拿捉强盗总没影踪,如今只好你们先自回去,待吾独在外面捕捉罢。”多道:“金头儿,你一个人如何拿得动这十几名强盗呢?还是吾们在此相帮相帮的好。”金台哈哈笑道:“列位,不是吾取笑,你们有何本领?只好捉偷鸡贼,那里捉得牢汪洋大盗?”伙伴便哈哈笑道:“这句说话到也勿差。说起了强盗心里先发抖了。”金台道:“列位!”弟兄们多应声:“金头儿,那么样?”金台道:“不是吾自己夸口,俺平生的本领不要说捉一捉强盗,就是万马千军也不怕的。列位兄弟,这封书信带回家去,交与大哥,原说吾在外边上紧用心,要实力查访,等到捉着大盗回转,望他安慰吾母亲一声就是了。”伙伴道:“金头儿,说便依样说法,倘若强盗实在捉勿着,怎么样呢?”金台说:“那里话来,自古身长六尺,天下难藏,那有捉勿着的道理。”说到那四人,本是怕劳,勉强跟来走一遭的,巴不得金台打发他们回本处去逍遥度日。听说了,一齐收拾完备,别了金台、杨小桥,回转家乡不表。
  原说到金台住在杨家三日,别了他们夫妇二人,一路走去。金台声望大,到处有相交处耽搁的,不觉期限近了,张其消息一些没有。金台虽不打算拿捉张其,然而总要见他一面,明了缘故,好待他见情于吾。一路查察,并无信息。这一天,到了扬州府该管的地方,天色尚早,有一间酒店,许多酒客出出进进,热闹得势。金台便立停道旁,心中思想:不免进去吃开火酒,息息两足,有何不可?便跨进店去。那酒家一见便叫:“客官,里面来坐。”倒是十分趋奉,听拣座头。正在吃酒之间,睁眼一看,只见许多酒客,那边谈讲家常言语,这边闲谈嫖睹风景;那一边讲些经纪事体,这半边便说起汪洋大盗,到处地方多要打劫,官差广缉,并无踪迹,几时能够捉住了他们,地方上就安静了。又只见那边有个长大汉子,已经吃得面孔通红,双眼对着金台细看,心内想道:“此人生得好一个俏容,不知他住在何方?”便立起身来,把手一拱,叫声:“老长兄!”金台也立起来叫声:“老兄请了。”那人道:“请了。”金台道:“不敢,请了。”那人道:“老长兄,府居何处?”金台答称:“贝州人氏。”那人又道:“尊姓大名?”金台想道:“吾看此人生得古怪,并不认得,与吾说话必有缘故,吾且不说真名,假名字哄哄看。”便说:“小弟姓金名龙。敢问仁兄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浦。”金台道:“大名呢?”答称:“没有的。”金台道:“既无大名,必有大号。”答道:“也没有的。”金台哈哈的道:“名号俱无,如何称呼?”那人道:“不瞒金兄说,小弟排行第二,大家叫吾浦二官。”金台哈哈道:“倒也有趣。”那人道:“金兄,你一个人在此吃闷酒,小弟也是独酌,不免拼在一起,畅饮一回,岂不快哉?”金台将计就计,回说:“多承善意,小弟敢不亲近。请浦二哥移酒过来。”浦二道:“说那里话来,自然金兄移了过去。”浦二忙招小二官,把那金台桌上酒肴搬到一桌上,东西坐下。浦二满面笑容,一双眼睛看着金台,想他的后庭花,便甜言蜜语的骗金台。那金台是一个名功马快,缉贼捕盗,多是闻风捉影的。此时见了浦二的面孔生得古怪,更兼行为奇异,口内不言,思想必是张其党内之人。待吾言语之中探他的口气,随机应变便了。那浦二是不曾认识过金台,便当他是个女子行用起来了,问道:“家中再有何人么?你做甚生意出外来的?”金台道:“浦二兄,小弟尚有生母在家,只为连遭颠沛,加以失业了两年,家中窘迫,没有本钱做生意,故而出外寻个朋友。那知命运乖舛。”浦二道:“为何呢?”金台道:“寻不着朋友,盘费用完,进退两难,毫无主意。”浦二道:“原来如此。这也不妨,吾看你年纪轻轻,出言吐语又斯文,并无一点油花气味,必然是个正经人。吾的为人最爱朋友,不讲钱财的,与你有缘千里相会,做个相知心腹人罢。可以早晚盘桓,朝夕相见了。”金台听说,便笑嘻嘻心中想道:“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据吾看来,他必不是循良正道的人。待吾将机看他怎样便了。”便笑嘻嘻叫声浦二兄道:“无奈小弟如今在困苦之中,多蒙不弃,只是贫富总不合配。”浦二道:“说那里话来。自古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交朋友为何论起贫富来?哈哈哈,这句话谈差了。来来来,请酒,请酒。”金台道:“请啊,请啊。”一边是认他是个汪洋大盗,一边是邪心显现,爱金台的容颜。二人多吃得醉烘烘的了,浦二开口道:“金兄弟,如今是朋友了,不用客气。吾叫你弟,你叫吾兄,你道好不好”?金台道:“甚好。”浦二便叫:“兄弟。”金台应声:“哥哥。”浦二官哈哈笑道:“好兄弟。”那浦二醉沉沉的想作弄金台,便嘻嘻笑的把他手心抓抓。此刻金台才得明白,心中想道:“他原来起了邪心了,吾今倒要跟他来,把他打得半死,试试吾金台手段高不高。”便叫:“哥哥,如今酒是吃完了,做兄弟的做不起这个东道,如何是好?”浦二道:“滥小人,酒钞是做哥哥的,你若不信,与你看看。”便伸手就摸出一个大银包来,便叫金台来看,道:“兄弟,喏,你道这个东西好不好?”金台便问道:“哥哥,这许多银子那里来的?”浦二道:“兄弟,只得三十多两,那里叫得许多?你若不信,同吾到船里去看看,便叫多了。”金台暗闇心中想道:“如今的确的了。”连忙叫声哥哥道:“小弟今宵睡处也勿有,欲与哥哥同宿,不知意下如何?”浦二听说,笑呵呵想道:“此语正中吾心。”便说:“兄弟,既为朋友,是何妨的了!但有一句,你不可嫌吾皮肉粗的。”金台道:“这倒不妨。”浦二就将酒钞会脱,藏好银包,与金台同出酒店,挽手而行。约行二里多路,乃是一个幽僻的所在,人家稀少,独见树木,有弯弯曲曲一条小河,水口头停泊着两只客船,艄上一个大汉。他二人便同到船舱里,艄上人叫二哥道:“这位朋友是那个?”那浦二道:“这位朋友姓金名龙,贝州人氏,乃是吾的好兄弟。”艄上人道:“这个兄弟倒也生得清秀,只差瘦了些。”金台想道:“人虽瘦弱,力气很大,少不得停一会,献他们看吾的本事便了。”要知浦二的死活,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兰花院兄弟快乐 无毛虎闯入青楼

  话谈浦二就问艄上的汉子道:“弟兄们多没有回船么?”那艄上的汉子答道:“多没有回船。”浦二道:“天色夜了,快把夜饭端正起来。”艄上汉子道声:“晓得了。”浦二道:“兄弟坐在这里看看野景,少停吃了夜饭就要开船的。”金台道:“晓得。只是惊动宝舟,何以克当?”浦二道:“你这个人真正不中相与的。现在与你既称兄弟,须得老实些,方可与你过日子。”金台听说,心中想道:“说出这种话来,真正可笑。凭你头儿想扁了也是空的,少不得打得你浑身疼痛。”只见远远走来几个人,多是洋洋得意,身长汉子,却是多走到隔壁船上去的。金台在舱内看得分明。又来了两人,一个黑脸的,即是张其。那个白面的,即是郑千。一起下船来了。金台想道:“俺且不要声张,看他什么样便了。”只见他二人先后下船,浦二连忙叫道:“二位哥哥,船里来坐。”张其抬起眼来就看见金台,便道:“你看,金头儿为何在此?”郑千也说:“必是来拿捉吾们,快些走啊!”金台道:“啊呔,逃到那去?”两只手便捉牢两个人。旁边浦二顿然呆呆的道:“兄弟什么意思?多是自己弟兄,为何如此?快须放手你们。”金台说道:“打劫别人还可,如何不知金华府沈大爷是个清官,也去打劫起来,无法无天,还当了得?俺今奉本官差来,拿捉冲塘大盗,如今想往那里去?”浦二道:“兄弟,你到底何等样人?快快说来。”金台道:“俺乃贝州金台是也。”浦二道:“不好了,不好了!”那浦二听说,慌忙跳过隔船来,乱说:“贝州金台到了,快些逃走!列位顾不得张其了,立刻开船罢。”那金台是个有心要把他们放去,明知他们逃走,并不声张。此话要后书交明的了。若讲做了强盗,总是有本领的,为何见了一个马快多是这等害怕,大家逃走呢?只为贝州金台四海到处闻名,是个小辈英雄,拳法利害,本领又好,凭你铁将军、石好汉,闻得金台的名字,尽是惧怕的。再说那隔壁的船已逃去的了,只存张其、郑千二个却被金台拿住。那二人是顷刻之间容颜变色,弯着腰同叫一声:“金台兄,有话好好的说。必要拿的,就捉了去。若能容放的,且求宽容些。”金台听了此言,两手皆松,二人的身子便连摇几摇,几乎把一只船多反了转来。张其曲着腰向金台道:“你吾多是相交的弟兄,吾们的父亲又是情同手足,冲塘打劫原是不该的,若论罪名是岂可宽容?官府着了你来拿捉,伏乞你要慈悲些些。”列位道,可笑不可笑,见了个马快,一就是这样害怕,枉为什么强盗的了!金台道:“俺是奉差捉的,敢不当心?各处去找寻,如今拿住了,如何肯放?俺既当了捕役,焉能讲怎么情文?”郑千便道:“吾弟英雄,吾们各人久知名的。此刻得遇了,总求你宽容些,自有调停之处的。”张其再叫声:“金台兄,且请坐了。兄弟快些暖酒,吾与你各敬三杯,再作道理。”郑千答应一声,便往船艄上去,点了灯,备起酒肴来。暂且不表。
  再说张其启口叫声:“金二哥,随了几名伙伴出来的?如今多在那里?”金台道:“只有一人,若用伙伴不为本事也。吾想你们大胆敢冲塘打劫的,谅必人人手段高强的了,为何见吾多要逃呢?剩了你们一双无用的人。”张其答道:“金二哥,并不是吾们本领平平,除了二哥一人,凭你那个总不惧怕。吾们二哥的本领是无人及得的,人人多称你小霸王,名声如此之大,却不该应吃这公门饭,极可别图机会,作些定国安邦的事体,祖宗也好荣耀荣耀,就是令堂面上也有些威风。”金台听说,呵呵的道:“俺乃何等之人,想起这个念头来,倒也惶恐。想你的身子雄壮,为什么丈夫不做反做了强盗,在江河上无法无天?”张其听说,叫声二哥道:“吾们是粗俗的人,劫了人家的财帛来快活快活,故而礼制一点无有的。”金台道:“想你们一双空手,打劫人财,岂不罪过么?多是烈烈烘烘的汉子,岂能这等作为?不是吾金台夸口说,要来捉你真正容易。无奈念着先人面上,否则那怕你们这狼虎爪牙呢?今日若肯听俺的话,你们须要痛改前非,取点本钱,做做生意,与吾金台原是好朋友。你道吾说的话如何?差不差?”张其道:“是,是,是。金兄金玉之言敢不遵命!”金台哈哈的道:“若得如此,吾金台有幸也。”张其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待吾把这只舟来放到对岸柳阴深处去,水酒谈谈便了。”那张其听了金台一番劝言,顿改前非,将那船放到柳阴处去停泊,便搬些酒肴来款待金台,金台就叫声:“张大哥,方才逃去的几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张其道:“不瞒金二哥说,一个叫华云龙,一个叫浦大郎,一个叫草桥花三,同你在船的叫长江浦二,赴水而逃者乃是摇船水手也。”金台道:“你可知道他们往那去的?”张其道:“无非在左近地方。”金台道:“哈哈,吾看他们多是身子雄壮,为什么多是这般胆小!可发一笑。”张其道:“啊,金二哥,乃是你名重如山,所以见你来了,早已胆寒的了。如今虽只逃了去,明日吾去找回来便了,叫他们不可为强,烈烈轰轰做一场事业。”金台道:“张大哥,吾与你平日相交,故而如此。他们与吾并无瓜葛,要他们来何用呢?”说说谈谈,时已三鼓了。郑千便收拾残肴,依着金台的好话,从今多不为盗的了。将这等家伙拿来丢在河中,打开铺盖来请金台去眠。
  说到华云龙们,闻说金台来捉,大家急得慌乱,开起八浆橹,如飞而逃,到了一个幽僻之所。将停泊,浦大郎就叫兄弟道:“这个金台怎么样来的?与你在船讲什么说话?”长江浦二好不心焦,大悔今朝自己不好,爱他的人品,希图他的后庭花,那知便生出气来。现在哥哥问吾,如何说法?有了,便假意将头摇两摇道:“吾下船来,他已先在仓内了。倒是不认识他。”浦大道:“难道你不问他名字的么?”浦二道:“什么不问!他说叫金龙。”华云龙说:“可曾问他做什么生意的呢?”“他说行路辛劳,走不动了,借你舟中歇息片时。等到张其、郑千到来,才知是金台。幸喜吾们逃得快,他们必定在那里吃苦了。”花三道:“千不该万不该打劫这金华府,自然要出差来捉了。扬州不可长存的了,明日一早须要开船往别处去做生意罢。”正说之间,只见水里朴通朴通一人跃水而来,在船艄上爬将起来。众人一看,乃是弄船的水手周七。大家问道:“张大哥、郑大哥如何了?”周七道:“脱逃要紧,那里顾得别人。料想金台不肯饶的了,必定要拿他们去,你们还不快些逃走。”说着便把湿衣换脱,到艄上去烧夜饭。吃完了饭,也不等天明,立刻开船行走,不知往何处去了。在后再表。
  且说金台等睡到天亮,大家起来,郑千就去烧水洗脸,烹茶备饭,自必不说。张其便叫金二哥道:“吾想老辈拜得弟兄,吾们小辈拜不得弟兄的么?一般多是贝州人,说得投契,何不仿仿刘关张等桃园结义,弟兄称呼呢?”郑千听说,便参得金台盟拜。那金台并不推却,马上应承。那时,郑千就去买些礼物,各人写就盟帖,就在船中结义拜盟。张其居长,郑千为二,金台称三,各人立誓,苦乐同当。说到金台,共总结拜了五百弟兄。目下还只得三个,以后还有琵琶亭上小结义,金山大拜,周折甚多,关节亦不少。纸短情长,此刻那里说得尽。
  再说那三个异姓的兄弟,饮酒之间,张其便叫:“三弟,吾要问你。”金台道:“大哥问吾什么来?”张其道:“本官差你出来拿捉吾们,如今倒在此地结拜弟兄,怎生回去复命交差呢?”金台道:“这到不妨,吾自有道理。”那晚金台便说要回去了,张、郑二人再三再四留他道:“三弟,扬州是难得到的,明日同去上街游玩。”金台情难再却,只得在他们船上再等几天。说到张其、郑千,多是强徒,在江河上东抢西劫,船内的金银财物甚多。如今不做强盗,弟兄三人无事,尽量吃,尽量玩,一连三日,十分有兴。这一天天气晴明,风和日暖,弟兄三人一同上街游玩。大家有兴,看看十家之中到有三家是酒店,望去多是密层层的店面。忽然行到一个地方,上面写着“兰花院”,三人一看,乃是平大院子。但见两个小后生,穿的华服,走将出来。一个道:“啊哥,你看三个小娘那个顶好?”那个道:“兄弟,吾看起来貌多花姿色最佳,若有五十两花银,今宵吾定要去嫖一嫖他。”一个说:“啊哥,你算勿得内行朋友,那貌多花虽好,那里及得来刘小妹更高。”那个说:“刘小妹虽好,到底还有苏小妹头等上好,看看他一见肌肤就要麻起来了,恨无十两花银,勿能与他去睡一夜。”看他们一路闲谈,一路走去。那张其也想去看看烟花了,二位便道:“贤弟,这里是娼妓人家,吾们何不进去看看,若是面貌果然佳的,今夜就住在这里。他们说,一个小娘只须十两银子,就是再加几两也何妨呢。”郑千听说便道:“甚是。但不知三弟心中如何?”金台听了,摇摇手道:“小弟嫖娼是不善长的。”张其呵呵的道:“嫖小娘是容易得极的,有何善长不善长?你若不会,教你便了。”弟兄二人便扯住了金台,同到兰花院来。那鸨儿一见,心中想道:“他们衣不华丽,有甚铜钱。”一味冷腔开口道:“爷们有甚事情来的?”张其说:“来嫖你们的美貌小姑娘,若要银子,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老妈听见了“银子”两字,就把一只冷淡面孔登时改了笑脸来了,便叫:“爷们请坐。丫环送茶来!”丫环应声:“来了,来了。”“请问三位爷们的尊姓?”一个说:“姓张。”一个说:“姓郑。”一个说:“姓金。”鸨儿又道:“府上那里?”金台道:“贝州人氏。”老鸨说:“耳闻贝州地方有一位小霸王金台,可是盛族中呢,还是同姓不宗的?”张其说道:“这位就是金台。”老鸨道:啊呀呀,啊呀呀,失敬冒犯之至。”金台道:“不用客气,不用噜苏。快请三位姑娘出来相见。”老鸨应声:“是,晓得了。”鸨儿便叫丫环去请三位姑娘出来。丫环去不多时,姊妹三人同出房来,大家相见坐下。鸨儿说道:“那一个叫刘小妹,那一个是貌多花,顶好的名苏小妹。”张其道:“果然话不虚传也。”那两个强徒是不分美恶,见了三个姑娘多道美好无双的了。独有金台仔细看去,口中不说,心想道:“貌多花不及刘小妹,刘小妹不及苏小妹。”那金台方才说不爱嫖妓,此刻见了这班月貌花容,便着了魔了。一双媚眼看见那维杨苏小妹,那维杨小妹也把金台细细一看,便神魂飘宕,骨头多酥了。貌多花与刘小妹看了张其、郑千,心中不悦,看他们胖又胖,长又长,行为粗俗,那比金台这般俊俏。看那六人心中各自思想,那鸨儿启口叫声丫环道:“三位爷们在此,快些备酒来。”丫环应声:“晓得。”金台就将十两银子交付妈妈备酒。老鸨道:“怎好要金爷破钞呢?”金台道:“休得见笑。”从来财帛是动心的灵药,那老鸨便装着笑面,双手去接,就到里面去指麾。顷刻之间,三桌酒已备齐,就在堂中摆席。金台便与苏小妹一桌,苏小妹是极爱金台,甚是殷懃劝酒。张其与刘小妹一桌,刘小妹是嫌此张其生得粗俗,故而心中不甚喜悦,也只为做此官,行此令,勉强一桌劝饮。那貌花多与郑千一桌,不乐不愁,一杯干了,又斟一杯,谈谈闲文趣话,大家甚觉高兴。
  那知道不多时来了一个强人,乃是一品当朝澹台惠太师的公子,名唤澹台豹,仗了爷的势头,在外滋事作恶,无天无法,奸淫妇女,白占人妻。若有那个顺着其人,就是他的造化。若是逆了,就此倒运。轻则送官究治,重则捉到家中,关在水火牢里,要送他的性命。所以这等人送他一个混号叫做“无毛大虫。”人人闻了他的名字,多叫头里疼的,见了他的面就要落魂的,多怕他。他像个凶神七煞星一般,故而无人敢冲撞他的。那些府县官员是多奉承他的。有时到了兰花院内,常常不鸣一钱而去,故而鸨妈心中也见他恨的。这一天,恰遇澹台豹带了四个家人上街游玩,偶然到兰花院来,便想闯进门,说道:“来。”跟来的人便问:“大爷,那么说?”澹台豹道:“大爷要到里边去开心开心,去叫乌龟来迎接。”应声:“是。”便叫乌龟道:“吾们大爷在此,还不走出来迎接?”那乌龟忙叫道:“大爷,大爷,小人叩头。”澹台豹道:“罢了。快去叫三个姑娘出来迎接吾大爷。你们跟吾进来。”跟来的人应声:“来了。”那澹台豹踱了进去,龟子忙将两手拦住,说道:“大爷且慢,里边有三个人,吾们三个姑娘在那里陪酒。你进去,也徒然的。快点请大爷回去罢,让妈妈赚些铜钱,大爷是恩大如天,德大如山的。”澹台豹道:“混说!吾大爷到此,悉听你们的么?让开点!你们跟吾进来。”一人应声:“来了。”那龟子此刻好不惊慌,忙回身走进去,见了老鸨便说:“外边杜天王来了。”老鸨问道:“那个杜天王?”龟子道:“无毛大虫澹台豹来了。吾说是有三个客人在内,求他不要进来,他却动气,竟走了进来了。如何是好?”老鸨道:“咳,咳,这是难得来了三个客人,取了十两花银出来吃酒,谅必是个有钱客人。那晓得偏偏他又来了,真正要算倒运事体了。”便两手搓搓,忙走了进来,便慌忙叫道:“女儿们,不好了,无毛大虫又来了。你们不要吃酒,快快出去迎接要紧。做娘的先到外边去了。”姊妹们听说便个个口呆目定,叫:“丫环来,快快收拾席酒。倒有慢了你们三个。”张其道:“且慢,甚么无毛大虫,这等害怕?”那姊妹们道:“爷们初到此地,不知其细。此地有个大乡绅,现在一品当朝的太师,叫做澹台惠,那是天下多知的。他的公子名叫澹台豹,国法人情没有半分,作威作福,人人怕他,扬州要算他的朝廷了。混名多叫他“无毛虎”,大家听见他,头也疼的,时常来此惹厌,若有客人在此,他来了总要让他。因此妈妈多着急,龟子唬得小鸡一般了。今朝这有三位爷们在此,还望救救吾姐妹们,不然切勿要再担搁,快出后院门去。”张其也说道:“如此行为,真正可恶。”郑千听得,心中一想,说道:“姑娘休要害怕,俺们在此,尽可安心,怕什么无毛虎?看他来吃谁?”金台听说,笑嘻嘻不介于心怀,独自斟酒。那三个姐妹坐立不安,大家叫道:“爷们,他是财多势大的,须要当心他,让他几分,休得看他不入眼,快须回避的好。”张其就将台子一拍,说道:“混帐的东西!不要说是澹台豹,就是三头六臂铜皮铁骨之人俺也不怕。”郑千也说,笑呵呵的立起身来,叫声:“大哥,既是说他凶如大虫,待吾去看看他是什么样凶,什么样狠的。大哥你道如何?”张其正要开口,那首金台叫道:“二哥,他若不来,吾们也不必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动不如一静。他若来寻吾们的事,再行打他不迟。”张其大笑,便说:“二弟,来来来,且开怀吃几杯酒是正经。”但是姐妹三人顿然呆了,只见老鸨走进来,喘呼呼两手乱招。要知闹院情由,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澹台豹大闹勾栏院 苏小妹缔结小英雄

  上回说到金台与张其、郑千结为兄弟,到兰花院内嫖娼吃酒。正在开心时候,来了无毛大虫,急得老鸨走头无路,姐妹三人胆战心惊,恨不得勾牢三个客人,自各回避才好。那知三个英雄好汉本领皆强,不怕凶,只怕穷的。若无其事,依旧一杯干了,再斟一杯。只见那老鸨也慌忙走来,两手招招,战惊惊的便叫:“女儿们,那无毛虎坐外面,说你们不去迎接,十分大怒。再不出去,他要进来把你们捉到家中,关在火牢内烧死了。女儿啊,快须出去接他罢。若再延迟,就有祸来了。”姐妹三人正要走时,却被三个好汉挡住,便一个扯牢一个的手。那晓得无毛虎已走了进来,道:“怎么大来头,可晓得澹大爷勿是好惹的,怎敢如此无理!待吾来认认这怎么一个大头目。”那老鸨说:“不好了,大爷进来了。”姐妹三人便同立起来,装成笑脸,接着澹台豹弟兄三人不理他,各执酒壶斟酒。一个说:“哥哥用酒。”那个说:“弟,你请。”此时,澹台豹便摇摇摆摆走过道:“你们三个是怎么大头目,如此无理?眼睛里没有吾澹大爷,理多不理,岂有此理!”老鸨就叫:“三位爷们,这位大爷是冲犯勿得的个。”张其道:“什么澹台豹,还不走开!”郑千道:“澹台豹,你这小乌龟,老虎无了毛,有什么威?为何到此来惹厌?见了吾辈也应该早早回去。若敢多说,只怕你今朝要倒霉了。”澹台豹道:“那里来的入娘贼的,骂起吾大爷来了!”金台听他说得,甚是恼怒,便道:“俺金台在此,还不快快走娘的路!”澹台豹道:“金台可是要吃人的么?”金台道:“人虽勿吃,无毛虫也不怕的。若有人凶狠,便是自吃亏。”那些在行的回身就走,不在行的等吃了亏,方肯回去。澹台豹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来,你们把这个横人,回去关在火牢里。”跟来的人应声不见,四个家人赶了上来,如狼如虎的来捉。那里面张其便二目睁睁道:“你们这班狗头,谁敢动手?”一拳打去,四个家人连环跌去,爬起身来,头多圆了。多道:“拳头凶狠利害,眼睛门前多黑了,吃不光的。”便一溜出去了。澹台豹气得喘呼呼,便捎捎衣袖,自动手了。却被金台伸出手来略将他肩尖上拍一下,澹台豹便大叫道:“好!”便答身往外就走,浑身出汗,坍了肩膀,走出来叫道:“来!金台的入娘贼,当正可恶,快回去叫齐了你们人来捉他去。”家人们应了一声,道:“大爷,为何半边的肩膀勿见了?”澹台豹道:“被金台拍了一拍,觉得痛得了不得。”家人道:“大爷也是不中用的,待小男扶了大爷走罢。”澹台豹道:“且慢,去叫乌龟一齐走出来。”家人便去叫了出来,多道:“大爷饶命。”那鸨妈急得跪到在地上叩头,连叫:“大爷饶命。”纷纷流泪苦求他。那无毛大虫便开口喝道:“今夜大胆留这野贼欺吾大爷还了得?此仇不报定不干休!”鸨妈道:“大爷,实在不是妇人之故,乃是他们三人自己来的。大爷到此,小妇人再三打发他们,总是不肯去。大爷今日总要开恩,饶吾残生,胜比烧香吃素,强如求福拜佛。”澹台豹道:“勿要你叩头,听吾的吩咐。”鸨妈应声:“是哉。”澹台豹道:“三个野贼交与你,若勿见一个,要你赔的。”鸨妈道:“大爷啊,他们多是英雄好汉,叫吾如何留得牢呢?倒不如打发他们去的好,诸事丢开,免了生气。”澹台豹道:“放你的狗屁!吾的名望那个勿晓得,本城地方那个敢来得罪吾?若不动手,却被他们看勿起了。那些野贼要欺吾,扬州人一发要欺了。”便昂然带了家丁去了。
  鸨妈急得魂飞魄碎,便道:“这是那里说起来的,今朝想要发财,那知惹出祸殃来了。三个强人原亦不好,本不该应冲犯了他,看他这般光景,谅来即唤人来拿捉这三个贝州人了,想他们一定要被害的了。如若打发他们去,大爷要起人来如何好呢?啊呀,罢罢罢,到要把这三人留在此地,脱吾的干记。”主见已定,走进去说道:“罢了,无毛虫世上少有的。若无三位爷们在此,叫吾如何打发。”苏小妹便叫:“母亲,如今去了也没有?”鸨母道:“如今是去了。”金台问道:“这狗才可有什么说话?”鸨母道:“爷们,人怕老虎,那知老虎也怕人了。往常的威势全无,倒说道要与爷们结拜弟兄。”那张其、郑千多是莽汉,听说多发笑道:“倒也有趣。”金台便叫:“二位哥哥,不要信他的乱说。那些地棍吃了亏,焉肯干休?必然要打回复。吾们若是回去,倒要算吾们怕了他了。”张其道:“三弟此言说得甚是。”郑千说:“大哥,吾们多是顽耍而来,不曾多带银子,况且船内无人,待吾去了再来。”张其道:“船内无人怕他什么?竟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便了。”郑千听说,笑呵呵道:“大哥比吾更粗心了。日间无人还好,管夜是船中必要人的了。”金台笑嘻嘻点点头,便叫鸨妈道:“你院中可有正经人么?想烦他去管我们的船,明日天明给他银子。”鸨妈道:“爷们有了船,为何没有水手的呢?”金台道:“人是有的,因为失足跌在河中,故而两日未走了。”老鸨听说,点头道:“吾家小二为人尚称正经,便叫他去管船,三位爷们可放心么?”便到外边叫小二,跟了郑千一同走去。弟兄两个等在院中。那姐妹三人心慌意乱,因怕澹台豹再来吵扰,目下要他们陪酒,十分免强的。那老鸨只要他们住在这里就是好处,听得他去取百两花银来此,乐得到手。少顷,只见郑千取了一百两纹银交与金台。金台便叫妈妈道:“这封银子赏你们的。”老鸨装着笑脸道声:“多谢。”郑千从新入席道:“冷落了姑娘,休要动气。待俺自己筛了酒,敬你三杯便了。”貌多花便道:“敬酒还须待吾来。”郑千哈哈的道:“就是你来,就是你来。大哥,三弟,请啊。”张其道:“二弟请啊。”金台道:“二兄请。”但见他姐妹弟兄六人,一面斟,一面干,唱者多是时新雅曲,弹吹的无非琴笛。金台本是没有欢意,今朝见了小妹的花容玉颜,顿然动了风流念头了,便想与他乐一夜的了。金台便与苏小妹,张其与刘小妹,郑千与貌多花,各自张灯,叫了丫环送到房中。那三处房中的摆设是不必说得的了。
  讲到郑千、张其,多是粗俗的江河上的人,如何晓得温存的一道?只晓得假斯文,连话儿多勿有一句,只管云雨巫山,而且不顾姑娘们的身子姣弱,一味轻狂。那金台虽则初次宿娼,到是一个老作家的手段,与着苏小妹两口儿勾肩搭背,谈心话,便道:“姑娘,吾看你的容貌,听你的声音,多不像扬州本地的人。”苏小妹说:“待奴来细细告禀大爷。若问奴的出身,却是杭州城内。”金台道:“今年多少年纪了?”小妹道:“虚度一十六岁。”金台道:“是何等人家出来的呢?”苏小妹道:“大爷啊,若说奴家门户,原不轻贱的,父亲也是读书人,老成端方,最正经的。母亲也是秀才的女子,多是清清白白的。”金台道:“既然如此,你那得到此呢?”苏小妹道:“大爷不要说起,奴家薄命,十一岁上母亲去世,十三岁上父亲又故了。无可如何,跟着母舅同住,吞饥忍饿,虚度光阴。不料上年舅母病故了,衣衾棺材多没有,那狠心的母舅不近人情,就将吾卖在白梅馆中为娼,是今春迁到此间的。奴虽作了烟花中人,然而枕上欢娱是不在心上,也不是专心财帛金银的。来了客人若非中意者,不肯同寝。奴总无非免强陪酒而已。若要同枕,定要我拣中后方可。”金台听说,笑道:“可敬姑娘的正经。既然要拣人的,吾今朝也是睡不成的了?”苏小妹道:“大爷何出此言?”金台道:“你看吾这等模样,大约你总不中的了。但俺也非贪欢之人,雨意云情看得甚轻的。”说话未完,便立起来。身边苏小妹连忙伸出手来扯止道:“金爷休要如此,奴家比论与你听听。大爷的虎相龙颜,是正合奴家的心,莫不是大爷嫌奴家丑么?”金台道:“姑娘言重了。”苏小妹道:“既不嫌奴家丑陋,请坐下。”金台道:“如此,姑娘请坐。”苏小妹道:“请问金爷府上还有何人?”金台道:“只有家母。”苏小妹道:“可曾娶得大娘否?”金台道:“还未。”苏小妹道:“吾想金台如此青春,好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为何还无家室?及应该早娶一位如花如玉的大娘。”金台道:“不瞒姑娘说,吾是年纪尚轻,不幸吃了公门饭,忙忙碌碌的伺候官长,进水小而开销大,只够供养老母,那里有钱成家呢?”苏小妹听说,侧着眼看着金台,心中想道:“我身落平康已有一年了,所来的子弟们却无一个中意的,这位倒正合我意,未知他意下如何,可肯提奴出这苦门否?”想到那间,面孔红了。金台看见他这般光景,想道:“好奇怪,看他如此含羞,欲言不语,不知何意。”便叫声姐姐道:“俺今晓得你了,吾劝你暂且宽心,虽入了平康,幸喜你自家尊重,自己不狂谁敢轻你呢?如逢了中意的人,就可托他终身了。妓女从良,是天下有的,那鸨儿也不能应承。”苏小妹听说,答应一声:“原是。”手取罗巾,揩揩泪痕,说道:“大爷之言正中奴意,倘蒙不弃,陪伴枕衾,是极愿的。”金台道:“既承姐姐辱爱金台,金台岂可推却美情?但不知姐姐的身价银多少?”苏小妹道:“金爷啊,只须三百两。奴家久有这条心的,故而私房积存三百银子。只因未遇其人,若然金台怜吾,不消费你分文的。”金台道:“既然姐姐有此真心,乃金台之大幸也。若我们两下要做夫妻,今夜的欢娱是使不得的了。正大光明的来娶你,方能不被外人看轻。”这几句话说得苏小妹乐得了不得,揩干了眼泪,笑嘻嘻的先把妆卸去,宽下了大衣,换了便衣,与着金台相对坐下,谈谈说说,时候已交二更。大家多想不睡的了,便取些糕饼来充充饥。暂且不表。
  再说那澹台豹回到家中,日已落西,说道:“大家请坐,吃了夜饭再说。金台的入娘贼,如此倚力为强,欺吾大爷。”家人道:“大爷,若说金台无理,只须一封书信,叫江都县立刻出差,捉他来打一百下大毛板,一面大枷枷得他置身无地,勿怕他勿来拜伏大爷。”又一个道:“如此芝麻大的事,何必惊动官府,若拿了官府出头,到被他看轻,说我们是无行用的。”那个道:“如此,大爷叫齐了人,打到那边去,活捉金台来,放在火牢里烧他。”澹台豹道:“非但活捉金台,要连那两个长长大大胖胖壮壮的野贼一起捉来。”家人应声:“是,晓得。连这三个小娘一起捉了来,像像意意的,好开心作乐,且可显些本事与金台,看看是啊勿差。但是大爷的肩膀怎么样了?”答道:“此刻好得多了。”不多时吃完了夜饭,人头齐集了,便个个擦手弄拳的,捎捎衣袖,各拿着军器,点了火球,伺候澹台豹往兰花院去捉金台等。澹大爷吃完了夜饭走出厅堂,只见六十几名家人皆已扎束持械,宛如一起强盗,同声说道:“大爷出来哉。”澹台豹道:“人多齐集了么?”家人道:“比刀切还齐。”澹台豹道:“入贼娘的,出兵勿利,要听吾吩咐。有所说:“养军千日,”家人道:“用力一逃。”澹台豹道:“入娘贼的,用力一遭。”家人道:“用力一遭。”澹台豹道:“大家协力同心,勿要鬼头鬼脑。打到里边去先拿金台,还有两个野贼,勿要被他们脱逃。三个小妹就带了来。”家人问道:“大爷,乌龟怎么样呢?”澹台豹道:“入娘贼的!大爷要乌龟作么?”家人忙道:“小人问声大爷,那些乌龟如何?”澹台豹道:“这是不消提得,饶了他罢。若是放脱了一个野贼,要处死你们,一个多不要的。”家人道:“这句话勿是吾们夸口,勿要说怎么贝州金台,就是三头六臂、七手八只脚也是稀松了然捉了就跪。”澹台豹道:“好啊,大家有赏。”家人道:“多谢大爷。”澹台豹便带了家人,闹闹吵吵出了大门,过东去了。管门人不敢贪睡,只得伺候东家。
  时已二鼓,故而百姓多在睡梦中,并无一人晓得。他们一班主仆,匆匆到了兰花院,澹台豹道:“打进去!”家人们应声:“打进去,打进去啊!”多是如狼如虎,登时打进院来,要捉金台等人。那些邻舍多道是强盗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大家披衣走出来。有的道:“啊哥,强盗在那里?”一个道:“勿得知。”又一个道:“为何别人家勿抢,倒抢妓家呢?”那个道:“兄弟,若说强盗,多有耳朵的,听得兰花院名声大,目今赚了万多金银,故而强盗也要来抢了。看去到有一百光景人头,为何这等无王法?看得天如箬帽。”后面又一人道:“啊哥,吾们是乡邻,必须要助他一助,大家进去捉捉看。”那人道:“兄弟,勿要喷蛆。可记得今年三月里与你开心,到了他们里面,可恨那些乌龟看不起我们,便乱推乱喊,勿顾乡邻,推出门来?此仇我是切切于心的。”兄弟道:“说得勿差,悉听他们便了,抢嫖客去也勿关吾事。”闲文不表,且说那澹台豹打到里边去,唬得院中男男女女个个叩头哀求,澹台豹便问:“三个野贼去了没有?”鸨儿道:“多在里边。”澹台豹道:“在此是你的造化,快快叫他们出去。”鸨儿应声:“是,大爷请坐。”澹台豹道:“乌龟,来来来。”乌龟道:“大爷有何吩咐?”澹台豹道:“你们勿要忙,打坍了门户,明朝赔还,你也不必说的。”乌龟道:“是,多谢大爷。”澹台豹向家人道:“你们见金台就捉。”家人应声:“是,晓得。”那老鸨连忙到三个房中来报信,张其与刘小妹正在情浓之际,连忙穿衣而起。刘小妹唬得一身冷汗,张其大喊而出:“呔!澹台豹的狗头,休得无礼,俺来也。”耀武扬威,赶了出来,在回廊下正遇了金台弟兄。数人便会合了出去。多是乱乱冲冲喊道:“你们这班狗奴才,休得狐假虎威,前来送死,及早回去,乃是你们造化。”澹台豹道:“这个入娘贼就是金台,快捉!”家人们多道:“捉金台!”但见一众豪奴赶上来,同声多喊:“拿捉金台!”金台若无其事,两手轻轻,一个一个拉开,有的拉得身子多立不停了,有的跌倒在地,爬起身来又跌倒了。忽又听见郑千大喊,随后出来道:“大哥,三弟,割鸡焉用牛刀!待俺来把这班狗奴才一个一个的打死便了。”但见他手提一条棍子洒步而来,那六十多个豪奴上不得金台手,只好丢开金台来捉张其、郑千,便一齐蜂拥上来。六十多个人来敌两个,金台便奔出去揪住了无毛大虫,大骂:“强梁狗入的,俺与你从未认识,也无相犯,为甚平空生事?日间吃了亏,饶你去了,还算你的便宜。为什么半夜三更打上门来?别人怕你,独有俺老子金台不怕你的。”便在胸前挺一挺,那澹公子就双眼昏迷,两手乱洒,想用力挣去,那里挣得脱身,反是一身冷汗。要知澹公子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老相国上书奏圣 大英雄飘流浪荡

  话说澹台豹被金台揪住,挺上几挺,那里挣得脱身!手无伏鸡之力,不能还手,反挣得满身冷汗,高声大叫:“人来,捉金台!”那晓得一众家丁一个多不来,在那里打张、郑二人。金台问澹台豹道:“你这一班狗奴才倚恃父势,行凶欺人,好不该应!别人怕你无毛大虫,独有俺老子不怕你这狗才的。”澹台豹道:“金台,你的入娘贼,还勿放下手来!”金台道:“俺不放你,便怎么样?俺与你一无相关,日间前来惹了气,为什么半夜三更再来吵闹?俺这里千军万马多不怕的,何况你这等人呢!”澹台豹道:“金台,你的野贼,放了手的好。”金台道:“俺且问你,自今以后,这个地方来也不来?”澹台豹道:“吾大爷的地方,那说勿来!”便高声喊道:“你们快捉这三个小娘回去。啊唷,好痛!入娘贼,打了吾澹大爷,你的吃饭家伙多留勿牢的了。”金台呵呵道:“这狗头还要噜苏,俺今就来结果你的性命,除了万民的大患!”一只手揪住胸口,一只手拎着左腿,像捉狗一般喝声:“去了罢!”对着庭前一撩,但见澹台豹的天灵盖撞得粉碎,脑浆流出,一命呜呼。此乃是他的劫数到来,没得逃的。金台便哈哈笑道:“狗奴才,还敢放肆么?”张其、郑千已将一众家丁打得一齐逃去。却是金台弄死了无毛大虫,哈哈大笑之时,张其笑道:“啊,三弟,澹台豹如何了?”金台道:“二位哥哥,喏,撞死在庭前。”张其道:“好爽快。”他们三人多是哈哈好笑。那院中龟子、鸨妈急杀了,多有谁能捉他们弟兄?便多是七另八六的逃去,各保身家,几个使女早早去了。刘小妹便叫貌多花道:“贤妹,如今弄出大事来了,如何是好?”貌多花道:“不如自尽了罢。”苏小妹把手摇摇,叫声:“两位姐姐不要心焦,吾的终身已托与金台,誓不为娼的了。如今打死了澹台豹,若不逃走,定有祸来,不如随了他们三人去罢。”刘、貌一想,也无可奈何,便一同出来见他们。
  先讲那三个弟兄正在堂中商议这场事务,不如连夜开舟另往地方去。金台听说笑嘻嘻道:“小弟已与苏小妹定了终身,如何好丢下他去呢?要与他同去,免受别人欺负。”张其呵呵笑道:“三弟,那刘小妹是吾要的了。”郑千道:“大哥、三弟拿了两个去,剩下一个貌多花留在这里,叫他独木不成林,于心何忍?不免待吾也来带了去罢,况且业已同牀共枕眠过,有何妨碍?”金台听说便道:“甚好。”却好姐妹三人走出来,苏小妹便说与金台知道,金台大悦道:“主见相同。你们快些收拾,共归船去罢。”姐妹三人便各自进房收拾了银钱细软,打成小包,吹灭灯火。金台扯了苏小妹,张其扯了刘小妹,郑千扯了貌多花,张了一盏灯,走出兰花院,一路而去。此刻时光已交四更,乃是廿三日子,半圆的残月照着满街,东西南北无人行走,只有他们三对夫妻。但张其等三人多是走惯快路的,同了三个小脚伶丁的女人,张其便发性道:“吓唷,倒运了。三个女人为什么这等走不快的?两位贤弟,吾的刘小妹托你们照好,吾自先去也。”张其丢下了小妹,便气宇轩昂大踏步来到船内,把这个管船小二叫醒,忙把前言说明白了。那小二闻说顿然呆了,说:“澹台豹是扬州地方要算小王皇帝的,那间打杀了,京里大王帝必要动气,可笑你们无法无天,不管事体,大小做出来。看若王帝差人来拿捉你们,大家多要吃苦了,而且再要连累吾小二。”张其道:“小二官不可心忙,俺们多是好汉,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连累你的。”那小二泪汪汪道:“可怜吾是并无行业,全亏一个朋友照应吾,荐到兰花院,恰被你们惹出祸来。好好的一座院子拆散,那间没有去处,叫吾怎么样呢?”张其呵呵道:“小二官,不妨。你若是无处存身,随了俺们去罢。你可会弄船么?”小二道:“摇船就是吾的拿,拿手。”张其道:“妙极了,你既会摇船,与俺家一起逃罢。”此时小二真无奈何,只得答应。不多一回,弟兄两个同了三个姑娘到了,随即下船坐定。张其说明了小二之言,立刻开船往别处去了。讲起他们人来,多是有本领的,但未曾顾什么“国法”二字。幸而船只宽大,张其便打开被窝,道:“来来来,大家睡罢。男的睡在这边,女的睡在那边。且到天明再作道理。”金台听说,微微笑道:“大哥,他们乃是妇人家,虽然做平康出身,若不是吾辈之妻,悉听他们。如今已为俺们妻子,纲常是不可差的。如何好胡乱睡去呢?”张其道:“三弟,依你说起来难道大家呆坐不成?”郑千接口说:“如若要睡和衣不妨事的。”那姐妹三人也是不肯眠,便并肩而坐,无非谈说澹台豹的事,谅不干休,必要报官的,拿捉起来,何处去呢?各自心焦。那三个弟兄并勿介意,何曾怕什么人命?凭他告官,总拿不住俺们。暂且不表。
  再说到那澹台豹带出的六十几名豪奴,被张其、郑千打得无法可治,逃回府去,报与太太知道。太太闻言,十分大怒,喝骂众人:“贪生怕死,丢下大爷逃了转来,是何道理?”家人道:“太太啊,并不是小人贪生怕死,只为这宗野贼凶狠非凡,打得吾们头青面肿,实在顾不得大爷逃出来的。求太太作主,报到衙门里去,起了营兵,同了三班,立刻前去抄捉便了。”太太道:“住了。此刻什么时候?不可惊动衙门,且去接了大爷回来,明日再作道理。”家人们道:“太太,原要吾们去,必然断送性命,只求太太开恩,保全吾们的性命罢。”太太听说,无可奈何,立刻就差人张了相府灯笼,出了大门,叫开城门,急急奔到江都县来,天还未明。那头门上面多唬坏了,个个胆战心惊,宅门上忙去禀报。江都县即便起身传见,才晓得是闹勾栏院的事,便立刻亲自到勾栏院来,也不用营兵。只见澹台豹死在地上,院内没有一人,桌子上到还有一个点残的灯笼。那江都县好不慌张,便来验看,看是撞破了天灵盖死的,万不能救活的了。忙传邻舍来问,多说生意忙,日间辛苦,夜里就睡,谁肯多事管闲事呢。如今打死的是澹台豹,好比灭去虎狼一般。那官听了好不心急,暗想道:“吾想那澹台豹,平日作为果然不好,如今死了倒也干净。但是凶手金台已经脱逃,必须拿捉。院中娼妓也要访查。”那时便与相府家人说道:“你家大爷的尸首自行成殓,待下官广差捕役,三班分头,赶紧严捉金台到案,照例办理便了。”家人道:“林老爷,这件公务不比寻常,须要上紧,比差严拿,以免吾家太师爷动起怒来,有关前程的。”江都县道:“这个自然,少不得下官自己前来面见太太。”随把院中物件点明入库,什物木器变价入官。传谕衙役,待等成殓了大爷之后,即将勾栏院改作民房。打道回衙,传集通班,出标风雷火电朱签,上紧拿捉金台、张其、郑千三名要犯,定限三日到案。一面访查娼妓人等,一并拘来审讯。捕役们应声:“是。”那通班衙役奉了官差后,无非讲着金台是贝州好汉,威名甚重的,谁人肯去?难做人,虽奉了官差,也只好误差的了。
  讲到澹台豹府内家人们,把无毛死老虎送归相府,告明太太。太太见了,便号淘大哭。他的娘子抱了尸身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便叫一面写书与澹台惠知晓,府中就举办丧事。街坊上人人尽说澹台豹凶如猛虎,欺负百姓,不近人情,只会强横,今朝倒死在金台手中,地方上除了一只无毛老虎,想能五谷丰登,永不荒年了。一人传两,两人传三,到处多讲这张快事。江都县便出文书,详了上司。上司批发转来,着比拿凶犯金台,照律抵命。讲到兰花院内的乌龟、老鸨逃去,不多几日已被公差拿获,解到衙门。林老爷细细录供,鸨妈直言告官,不涉他们之事,一并放去,另行谋生不提。
  再说那澹丞相在京中,忽有家人来投书信,拆开一看,便大怒道:“可恼啊,可恼。老夫半世辛苦,止生一子望他做个传宗接代之人,也得老夫妻晚年有靠。为什么这金台小狗头,差他到扬州拿捉强盗,倒反与强盗宿娼,再要行凶打死吾儿?与吾澹家亦无怨仇。”来朝嘉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澹丞相便俯伏在地启奏:“贝州有一名马快名叫金台,因为强盗张其等冲塘打劫了金华府,差他拿捉盗首的。那晓得他阳奉阴违,反与张其结了党,在扬州宿娼,与着臣儿无怨无仇,被他打死。此刻与张其等通同逃走了。照此等凶徒不杀,实非百姓之福。”奏毕,伏在阶上。那嘉天子细察情由,便下圣旨道:“据卿所奏,金台藐法玩盗,反与强徒结党,其罪已难轻贷。更行凶伤卿子,断难一刻姑容。着即通行各省地方,不分州县,一体严拿,究明正法。”澹台惠奏道:“谢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登时圣旨下来,便颁传各处拿捉金台。此话如今且丢下不表。
  再说那金台,官府差他出去捉强盗,反与强盗结拜弟兄,乃是犯款之事。如今大闹兰花院,伤了澹老太师的公子,奉旨拿捉的重犯,那里再能转得家乡,见得王则之面?幸喜他的朋友很多,东也留他住几日,西也留他住几天,虽则各处严拿,到底他的名声很大,澹府内的恶名大振,故而大家不上紧,不肯做难人。那金台一路平安,尝记张鸾道者云:招访着了英雄,去极力帮助真命天子。只因带了妇女不好东来西去,必要寻个地方安顿他们。忽然想着江西地方有个师兄,姓何名其,也是一个正直无私的朋友,不免寄顿他家去,然后出来访取英雄便了。便说与二位义兄知道,开船一直到了江西,泊在沿塘江岸上。三人上岸问明教习何家住在那里。有人道:“正西的高楼房便是。”金台便去扣门。何其在里面听见,便来开门,一看,笑微微道:“吾道是那个,原来是金台贤弟。”金台忙道:“啊,老世兄,久不会了。”何其道:“为兄的渴想之至。这二位是?”金台道:“乃是小弟的义兄。这是张其,那是郑千。”何其道:“如此里面来。”他们弟兄三人便走进门去,各人行了礼,坐下。何其问道:“贤弟,闻得你在扬州打死澹台豹,吾在家中好不放心。目下各处要拿捉你,谅来此事必然真的。”金台忙把维扬的事讲明了:“小弟此来非为别的,只因带了妇人,难以行走。故而来到哥哥府上,把这三人相托,伏惟金允。”何其道:“原来如此。且请少坐。”便立起来往里边去了。大娘便问道:“官人,那个扣门?若是客人,待吾来烹茶。”何其道:“娘子啊,吾与你常常说的,有一个贝州好汉叫金台,江河上名声振大,是一个年少英雄,好交朋友的人,忽在扬州把澹台豹打死了,此刻避难到此。无奈他还不得家乡,更加带了妇人,行路诸多不便,欲要寄顿吾处,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倘然你勿肯,吾便打发他去。”大娘听说,笑道:“官人,你的说话有些呆气。天字出头夫作主,倒是你来问吾,可笑不可笑?留不留是要你主裁的。”何其大笑道:“但是他还有义兄的妻房也带领来的。你快快更了衣服,来接待他们。”大娘道:“晓得。官人你外边去罢。”大娘在房内更衣暂且慢表。
  再说何其出来,弟兄们便立起来。何其拱拱手道:“列位请坐。”多道:“有坐。”何其道:“金贤弟。”金台道:“哥哥,请说。”何其道:“吾与你是师弟兄,情分原来不同。人来投主自古有的,若不留居,礼上欠通。只因这二位仁兄乃是乍逢,有话须先说明。”金台道:“哥哥有何说话,请教便了。”何其道:“贤弟,吾的性子你自知道,二位仁兄不曾晓得,故而先要说明。”张、郑二人道:“何大兄有何话说?”何其道:“二位仁兄,吾是老实人,口快心粗。舍间居住不妨事的,就是三年五载也不多,倘有失言,休要见怪,须当宽恕。吾是愚徒,天天不过粗茶淡饭,莫道酒肴全无,贱妻又是丑陋,道理不知,恐防冒犯。凡事须要见谅的。”弟兄听说,笑呵呵道:“何大哥你真正客气,还说一些勿客气。感蒙留纳,足见情深。”何其道:“这些说话何须说起?不是大丈夫了。”谈笑一回,看看天还尚早,何其便唤轿去接他们三个夫人。
  再说何大娘更换衣衫下楼来等,客人未到,把风炉扇好。讲到何其,是个平等之人,无非仗此拳棒精通,有几个喜欢习武之人,前来拜投为师。何其用心教习,趁些#金聊充薪水。只有夫妇二人,将就度日。家业不多,进益微细。故而没有丫环小使,并且手足姐妹俱无,只有夫妻二人,烹庖全仗大娘,所以何其极敬他的。不多一回,何其来到里边,叫声:“大娘,三位婶婶来了,快些迎接。”大娘道:“是,晓得。”便立起身来,笑嘻嘻出来迎接。大家行礼坐下,金台走进来便道:“嫂嫂在上,愚叔奉揖了。”大娘道:“啊呀呀,叔叔,愚嫂万福。”礼毕,金台便说:“嫂嫂,这是维扬苏小妹,他出身是武林,愿随愚叔,因有难,未曾做亲的。”娘娘道:“果然好一位婶婶。这两位?”金台忙道:“嫂嫂,这位名叫刘小妹,是张其嫂嫂,也未成婚的。这位是貌多花,是郑二哥哥的嫂嫂,也未成亲。只为愚叔目下身犯王法,难以回乡,特借高堂暂时寄顿,多蒙哥哥嫂嫂允许。倘有差迟,休要见气,念他们多是年轻。”大娘听说,笑嘻嘻叫声:“叔叔,你欠聪明了。虽与你哥哥异姓,却是情同手足的。婶婶在此,诸多简慢,如有不到之处,还求见谅。”金台道:“嫂嫂言重了。”便转身到外面来,大娘把四杯香茗盛了一盘,交与何其。四个男人外面吃茶,里边四人也是四盏茶。大娘瞟着眼看他们的面貌,心中想道:“人品多不轻狂,顶好要算是苏小妹,宛如仙女降世,端庄稳重,谁能及得,金叔叔果有眼睛的。”且谈那弟兄们往船内去搬物件,何其一一点明,即去买些酒肴来款待那三对夫妻,忙收拾了房间与他们各自安身。娘娘与他们早晚盘桓,如同姐妹一般。何其与金台等也似同胞生的,留他们一同居住在此,独有金台忽想起母亲来了。要知英雄会合情由,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看卖拳英雄遇合 慰慈亲托友传书

  上回说到金台与张其、郑千把三个美人安顿何其家内,何大娘十分要好,宛如姐妹一般相待,何其义侠无双,与着三位英雄宛如嫡亲手足。金台的盘川有限,张其、郑千抢下来的财帛很多,并且还有衣服绸缎一并交代与何其收拾,不必细言。金台丢下母亲在家,虽有王则在那里,恐他不肯照应,故总是闷闷不乐,欲归家去看看母亲。只为又见不得王则,除了张、郑二人,恨无一个心腹友人相逢,可嘱他去安慰母亲说几句语。目下恐怕母亲眼睛哭得多要红了,好叫吾全了义就全不得孝。金台正想到愁烦之处,二弟兄走来道:“金台兄弟,好端端为何长嗟短叹,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来?”金台道:“吾并无别事,只为母在家中,难以丢下,回不得家乡,见不得母亲,故而小弟常常忧愁。”张其听说,呵呵笑道:“贤弟真正踱头,伯母年纪还未衰老,身子安健,不用你忧。”郑说:“休要烦恼,俺至贝州去走一遭,若有人来摇动,便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何其答道:“休要胡说,律法森严,万万不可。”那金台宛如火上添油,长叹一声,心中越闷了。何其说道:“金兄弟,看你这般愁叹,没有什么消遣,今日天气清明,何不同往街坊走走,散散愁思再作道理。”郑千说:“何大哥说得是啊。”张其说:“同去走走正好。”何其进去叮嘱一声,四位各换了衣服,洒步出门。看看太阳,尚未斜西,大娘就把门闭上,与他们姐妹谈言不提。
  原说那弟兄四个,说说谈谈,上来各处闲游。走了二三里路,听见闲人说道:“啊哥,比方说人有人种,狗有狗种,这个朋友必是单雄信的子孙。”一个道:“兄弟,何以见得呢?”那人道:“你看青面孔,红头发,岂勿是单家门里后代?”一个说:“胡说,这个朋友姓杨,无姓单,勿要瞎说。”那人道:“啊哥,吾看他的拳头勿是好学的。”一个道:“兄,吾看来倒也无稀奇。”那人道:“这个拳头还勿算好,到底要怎样好法?”一个道:“兄弟,勿是吾笑你,你到底还未见过头面的来。那好拳头,贝州有一个小霸王名唤金台,现在当马快,是天下尽知的。若还此人见了金台的面,就是索六六索六六。”那个道:“做怎么,做怎么?”一个道:“索六六就是抖做一团。”那个道:“就是,这个金台,久仰大名,耳朵里烘龙烘龙。”一个道:“怎么烘龙烘龙?”那个道:“如雷贯耳。俗语也不知的!”金台听得甚喜,便走进来拱拱手,叫声:“仁兄。”一个道:“岂敢,岂敢!”金台道:“请问打拳头的朋友住在何方?”那个道:“喏喏,一直朝南过东,红头发、青面孔的就是。拳头是太名工。”金台道:“还要请问,此人与那个打架呢?”那个道:“与盘费相打。”金台哈哈笑道:“敢是卖拳人么?列位哥哥,吾们同去看看此人拳法如何?”多道:“贤弟请啊。”便上南走去。转过东来,果见那边圈着一个人,他四人便挨进来观看。有一个闲汉便旁边说道:“何教师来了,快些收拾罢。”何其便把手摇摇,众人便住了口。只见那青面英雄身子高大,海下无须,在那里打拳。张其性情来得粗,就抢上前来说:“多大的本领擅敢在拳头里混你娘的账,敢与俺金台兄弟交一交手么?”那时金台按口不住,何其大喊:“休得胡言。”郑千说:“怕他什么?”只见那青面英雄,收拾收拾弯腰打拱笑道:“不曾见过金台的面。”竟把那张其认做金台,“此位英雄就是金台么?小弟不知英雄在此,胡乱班门弄斧,甚是惶恐。”张其道:“咿咿咿,哈哈哈,人也勿认得,打什么拳头,献什么本领!金兄弟来来,来打他一个眼多张勿开,口多合勿来!”金台立定不动,那姓杨的人走来,又弯着腰道:“这位英雄就是金台么?”金台免不得答道:“正是。”姓杨的道:“小弟有眼不识,多多得罪。”金台道:“岂敢。足下何人?”那人道:“小弟姓杨名豹。”金台道:“那里人呢?”杨豹道:“泗洲人氏。”张其道:“路远遥遥,来到此地,打个不中用的拳头,羞也不羞!”杨豹道:“英雄休得耻笑,俺也是出于无奈而已。啊列位,自今以后不敢弄拳,多 多得罪,诸公不可见怪。”闲人多道:“见了名工拳师就不敢献丑了。”拥拥挤挤,各奔前路去了。那杨豹上前扯住金台道:“久仰大名,恨难相亲。欲往贝州去寻,只因听得大家多道在扬州打死了澹台豹,各处严拿。何故英雄如此大胆,昂然不怕,上街行走呢?”金台听说,笑道:“没有人来捉吾,自己也难上去;有人来拿俺,便俯首无辞,束手待擒。”杨豹道:“好一个贝州好汉!果然话不虚传。请问三位英雄尊姓大名?”一个道:“俺张其。”一个道:“俺郑千。”杨豹道:“敢是抢劫金华府的好汉么?”多道:“是也。”杨豹道:“这位呢?”何其道:“小弟何其。”杨豹道:“府居何处”何其道:“本地人氏。”杨豹道:“气昂不二,必是好汉。”何其道:“岂敢,岂敢。”杨豹道:“请四位英雄酒楼少坐。”多道:“请啊。”杨豹忙将衣服换下,四人朝前同走,说说谈谈,但见一个酒肆,便多走进去。酒家迎着,笑道:“登楼雅致。”他们便走上去。一看,摆着新式眉公,中间一只小八仙,他们便坐了一桌。酒保送酒菜来,杨豹殷懃敬酒。三杯过后,金台问道:“杨兄在家之时作何生理,府上还有何人?”杨豹道:“列位,小弟在家打猎为生,妻已亡故,单有母亲。上年不幸,母亲丧了。单身无伴,故而做了江河浪宕人。久仰金兄名振四海,想要到贝州去寻访,又闻遭了官司,现在各处查拿,谅来不在家中,去也徒然。用完了盘川,无可奈何,只得打拳度日。今日得见了英雄,好似云开见日一般。”金台道:“小弟何德何能,感蒙如此爱慕?实为惶恐。”杨豹道:“岂敢,岂敢。”
  五个人谈谈正事,说说闲文,又见下边走上三个人来,多是本城口音。一个道:“啊哥请坐。”那个道:“兄弟请坐。”一个道:“啊哥长久不见了,面孔老仓得多了。”那个道:“兄弟啊,做啊哥的自家也不信。山东去得两月,回来,朋友们就多说吾老仓得很,全然不比在家的时候了。”一个道:“为人出门多辛苦的,日晒风吹,那得安逸,故而容颜容易老,那里比得在家时候呢!”那个道:“兄弟啊,吾是出于无奈何到山东去的。”一个道:“有何贵干?”那个道:“到亲眷人家借本钱的。”一个道:“可有么?”那个道:“借了三十两白银,留吾盘桓了几天。”一个道:“倒也有幸。但勿知怎样亲眷?”那个道:“姑夫。”一个道:“做人可好么?”那个道:“姑夫为人是厚道的。”一个道:“姑娘呢?”那个道:“姑娘极贤,当吾亲生儿子待的,苦留吾,要过了年然后回家。”一个道:“既然如此好法,你为何勿过了年再回来呢?”那个道:“兄弟啊,叫吾一家老小如何丢得下,岂不挂心呢?所以登莱斗法也无心去看,归心如箭的了。啊呀,酒保!怎么酒多勿拿上来,要吾们白坐?”便拍起桌子来了。停了一回,小二忙把酒肴搬来道:“客人勿要动气,好酒好菜来了。”一个道:“吾要问你,到底卖酒的呢,卖场子的?”小二道:“卖酒,客人。”一个道:“为何坐了半日,勿拿酒来吃呢?”小二道:“勿瞒客人说,与开店娘娘说闲话,说开了心,客人多忘记了。勿要动气,看吾面上。”一个道:“这个入娘贼的。啊哥请啊。”那个道:“兄弟请啊,三官人请啊。”又一个道:“岂敢。大老官请。”一个道:“啊哥,你即刻说的登莱斗法,请说说看。”那个道:“兄弟,山东登莱州地方,有一件杀尽天下大胜会的事。”一个道:“怎么样呢?”那个道:“杨通判府里有一个法师,赵太爷府里也有一个法师,听得说多是大名功,法力高强,一样本领。七月初三,要来斗法。两边各显神通,那英雄好汉纷纷到来,各方各路多到山东看斗法。吃物价公总要涨三分,这祖宗生意的朋友,多是兴匆匆的。”一个道:“这也有趣,做兄弟的倒要穷高兴,也奔得去看看。”那个道:“兄弟,你是空身子,乐得去看。”一个道:“三老官去否?”又一个道:“去的。”一个道:“如此,回去端正端正,连夜动身罢。”
  那三人饮酒论谈的话,这五个英雄听得明白。金台暗暗想道:“既然登莱斗法,吾这身子却也空闲,不如也到山东去看看。”不多一回,吃完了酒,杨豹想开包惠酒钱,却被何其先惠了。五人便同下楼,前前后后的走出酒肆来。杨豹就说道:“何大哥,小弟欲同列位到府上去谈谈,未知可否?”何其道:“小弟正欲屈兄同去,请啊。”便一同行到了何家,分了宾主坐下,娘娘烹了茶送出来。那杨豹吃茶,观看众人的容颜,说道:“金兄为什么吃酒的时候满面乐意,因何此刻如此闷闷呢?”金台回说:“杨兄是初交,不好说的。”杨豹道:“那里话来,小弟久仰大名,意欲拜投为师,今得相见正有幸也。虽是初交,性情大家直躁,俺从来不肯存此一私心的。金兄有甚心事,可说来大家商议。”何其接口说道:“他只为拿捉冲塘大盗,反与他们做了相交,岂非有犯王法了!况且是现在公令森严,那肯饶恕?那些同衙的人见不得,如何可回乡去!故而时时心焦,欲寻一个心腹相知,悄悄的前往贝州去走一遭,安慰安慰他娘亲。奈无一个好友!”杨豹道:“原来如此。金兄如果说念家中,待小弟前去也不妨事。”张其听说,笑道:“吾看杨兄胆气粗大,果然无私曲的。金三弟,既是杨哥如此说,烦他就去,不要挨延了。”郑千点头道:“甚好,可免得中朝愁闷。”金台便叫声杨兄道:“只是有烦尊区,如何是好?”杨豹道:“不妨。快些写起信来,待俺连夜动身便了。”那金台是大丈夫,故而一点勿疑心,即忙写信,开明住处,叫声:“大哥,有烦交与吾母亲手中,倘或王则无照应,叫母亲暂到姐夫家去。叫他千乞不可记念吾。”杨豹道:“是了。”便接了信,放在身边,拱手拜别他们四个人,却被何其双手拖住,道:“杨大哥且慢。”杨豹道:“何大哥,怎么样?”何其道:“金三弟一封空信,杨大哥两只空手,如何行路?且请少坐,带几两银子去。”杨豹道:“何大哥,路上盘川不必的。这两个拳头也好过日子,仍旧打拳便了。”金台便道:“何大哥,舍间尚有三两年的余粮,也不必拿怎么银钱去的。一封空书吾母已心宽的了。杨大哥去了,速速回来,仍在此间叙会。”杨豹道:“晓得。”杨豹为人甚性急,便洒开大步,回到寓所,拿了行李,算清房饭钱,仍旧打拳一路过去不表。
  再说金台托杨豹投了家书,心中略安,便与三个大哥说,要往登莱去看斗法。何其说:“吾是有家室的,不能脱身前去,张哥、郑哥同去罢。”他三人便要安慰了三个姑娘,各带盘川,作别了何其夫妇,旱路而去。那船交与小二,让他赚些闲钱不表。
  再说那一日,王则说道:“自从金台弟出去拿捉张其、郑千等大盗,不料强盗未获,反将伴伙发来回来。目下限期已过,本官着恼,俺又与他遮盖,再要照着他的娘亲,只要他拿着强盗就好了。那知他见识差了,反与他们结拜了兄弟,终日在勾栏院中逍遥,生母也不顾,再要行凶打死了澹台豹,各处行文查捉,不知他担搁在那里。老母在家眼望欲穿,本官又把俺来责骂,俺好似哑子吃了黄连,说勿出的苦。”说道王则,与金台平日相交,宛如亲兄弟一般的好朋友,故而金台这样误差,王则全无怪意,反日日挂念他:不知目下身子如何了,何年何月可回贝州,他娘在家中盼望他又是甚切,吾王则受人之托岂不中人之事么?因此上九日三朝去看你娘亲,劝他不必悲伤,无奈他总是丢不下你,见了吾面常常泪汪汪,近日更添身子不健,不思饮食,俺只因衙门中公务多,日夜无暇,不曾去看他,今日且喜闲些,不免前去看看才好。那捕头王则气昂昂一路而来,到了金家,把门叩一声,里边金母来开。讲到金台的娘,十八岁出嫁,二十岁养女,二十三岁生金台。今金台年届十六,母亲只得三十九岁,青年守节,所以敬他的人很多。他听得儿子打死了澹台豹,各处要捉拿他,心中甚急,意乱神昏,一无主裁,睡梦中常要叫孩儿,暮想朝思,身子便不健了。那日正在乱想,猛听扣门声,便走出来开门,一看是王头儿。见王则走到里边,深深作揖请安,叫道:“伯母,年朝可安宁么?”金母道:“贤侄,你且坐下。吾只为丢不下吾儿,未知目下死生如何。死了倒也干干净净,如若不死,自古道:“身六尺长,天下难藏”,被官府拿住了,必然做刀头鬼了。吾在家中去靠何人?”王则正在开口回答,忽有人叫道:“金母走出来,家信到了,快些拿去。”王则道:“伯母,什么家信到了?待吾去看来。”金母道:“是啊。”王则走出来,只见一个长长大大的好汉,青面红发,约年二十有另,气慨轩昂,挺胸而立。王则拱拱手道:“足下尊姓大名?”来人道:“俺杨豹。”王则道:“敢是金台贤弟有家信到?”杨豹是个直性之人,一来只见他里面走出,必是自己人;二来听他说金台贤弟,何用疑他。随即应道:“正是,家信到了。”王则道:“付与吾可也。”杨豹道:“兄是何人?”王则道:“吾与金台是族分弟兄,金龙是也。”杨豹道:“金家伯母呢?”王则道:“在里面。”杨豹道:“既如此,快请出来当面交书。”王则道:“少待。”连忙进来告诉了金母。金母听说,自是喜悦。顷刻之间胸前宽了一宽,便出来见杨豹。一见便吓得心惊胆怯,暗想:“其人生得好异,为何如此怪品?”杨豹上前深深作揖,金母忙还礼,笑道:“足下是杨豹么?”杨豹道:“小侄正是。”金母便进去,把来书拆看。王则在旁一共观看。那信中写的在何其家内盘桓。王则是冷笑呵呵,心内想道:“可笑金台偏意,吾在望你身子可好,那知你寄与娘亲,把吾瞒起。”那金母再到外边道:“杨贤侄,可恨那无知小儿违官玩法,这般形状,与强盗为了兄弟,还要在维杨打死人,他还有什么娘呢?是一个无父无君的人了。有劳贤侄前来,请在寒舍便了点心去罢。”杨豹道:“多谢伯母,不消得的。吾与令郎虽是初会,倒情投意合的。他只为伯母在家丢不下,故而满面愁容,差吾送一封书来,叮嘱伯母要宽心些。那王则不能常来照看,到姐夫家过了残冬。”金母道:“侄,可见这畜生不知好歹的了。若没有王则时常照看吾,妾身早已黄泉路上去了。”杨豹道:“王则倒是一个好人了。”金母道:“是个好人。吾儿作事如此,王则何曾见怪他一声?本官责罚,他甘心受的,正是一个英雄汉子。”杨豹道:“既然王则是个好汉,待小侄去找寻来,与他做个朋友也好。”金母道:“贤侄,方才走出来的就是王则。”杨豹道:“就是王则?为什么改了金龙,是何缘故?”金母正要回言,里边王则笑呵呵洒步出来,拱拱手道:“啊,杨大哥,要寻王则,就是俺家。”杨豹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得罪了。”王则道:“岂敢,岂敢。”重新作揖,两边坐下。金母去沏茶来,二人细细的讲金台。杨豹才晓得,王则为人原是不差。那王则问明了杨豹的家况:原来他漂流不定,走江河的人,待吾来做个相交,提拔他起来。但见里面金母茶送出来,他便心中思想,手剔盘牙。金母便叫:“王贤侄,里面来,吾有句话。”王则道:“来了,伯母什么话?”金母道:“贤侄,那杨豹今朝特地来的,必要酒肴来款待他。无奈妾身不便自己去买,欲烦吾侄同他到酒肆中去吃一杯酒,这一两花银藏在你身边。”王则道:“是了。”走出来便叫:“杨大哥,金家伯母说,同你往外边酒楼吃杯酒罢。”杨豹道:“这是不敢。小弟就要去了。”王则道:“如此,往小弟家中坐坐可以么?”杨豹道:“既是王大哥如此见爱,小弟敢不尊命?”便揖别了金母,到王家去了。重又见礼,东西坐下。那二人便一见如故,说说谈谈,亦甚合机。王则忙命厨下备酒来款他。那晚就留在他家居住。皆因王则见他人品轩昂,十分合意,叫他住在这里不必去了。若没有主意,就在吾名下做个捕伙正好。杨豹见王则如此情深,何为不为。便说:“只是金台等候,待吾去回复他再来便了。”王则再四留他住了几日,送他几两盘川,叮嘱几句闲话说:“吾不怪金台,叫他不可记念。但是澹家一事须要小心。他的母亲,有吾在此,放心便了。”杨豹道:“王大哥如若不弃,小弟去了就来。”王则道:“这个自然。”杨豹便作别王则,径回江西何其家内回复金台。要知登莱斗法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圣姑姑招商投宿 众英雄聚会登莱

  上回说到杨豹到了何其家内,方知金台往登莱州看斗法去了。杨豹说明:“王则是个好人,并不见怪金台,照常照应他的母亲,此人情义甚好,行为亦正直,并且要和小弟做结义弟兄,叫吾叮嘱金台弟,并不见怪他,惟是打死了澹台豹须要当心。”何其道:“原来如此。杨大哥行路辛苦,且在此间少息几天。”杨豹道:“多谢何大哥。小弟诚恐王则等候,就要起身了。金台回来,望将此话转致,改日会罢。”便拱拱手,洒开大步去了,匆匆径往贝州,到王则名下去做伙计,也朝夕去照看金母。此话暂且丢开。日后王则造反,有左先锋杨豹,就是此人。
  亦说那左跷盗得了陈抟的法宝后,往各方各处去捉妖度日。说话那登莱地方,有一个人姓杨名信,那杨姓家中常有怪物出现,黑身黑面,似人非人,把他一家吓得无计可施。那一日恰遇着左跷来,杨姓问他尊姓,他说:“姓李,特奉陈抟师父差来收伏妖怪,不要钱财的。”故而杨信留他住在家中,设建坛场,请他画符,捏诀,喷水,召天神拍令牌。那妖怪果然被他收着,乃是一个老虫精。地方上百姓多知道李法师果然法力高强,通神广大,就是太师府里的法官也不及他,茅山道士只好任他使唤,无论男女多称赞他的。杨信送一百两银,他毫厘不受,杨信只留他住几天以作谢礼。那登莱地方上妖怪甚多,日日有人请他去的。张家请去收了一个扫帚精,李家请去收了一个胡蜂精,王家请去收了一个蜈蚣精,陆家请去收了一个花蛇精。真正如灵如响,百发百中。那晓得张鸾也偶到登莱来,听说传言,便气冲冲道:“那里得来的什么陈抟的徒弟?明明是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变来的妖怪,在此妖言惑众,哄骗人财,待吾与他斗斗法术,见得高低!”随即投入赵太爷府中,自号松云长老,说明斗法的言语。赵太爷想道:目下正在奉旨拿捉妖言惑众之人,不如留住松云与李道人斗法。便关会了杨爷,定期斗法,连得外府他州多闻知了的,多丢下了生意来看斗法。
  目下登莱地方,要出千万人来,招商店中住不下,庵堂寺观做下处。赶生意的多借了十个洋加一钱来做生意。无眼馄饨,空心汤团卖得甚俏,茶坊酒肆多是闹闹吵吵,街坊上人来人去,拥挤非常。本城地方的女眷真正惹骚,要看斗法的了。一班雌朋友倒要请他们吃饭,总是家公破钞的。那些男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真正倒霉,金台三个弟兄是早到的了,还有许多英雄好汉陆续到来,定好了下处。蛋子头和尚已经知晓,也到登莱看斗法,谁下谁高。圣姑姑同了何永儿一路行来,永儿的容面,见者多要消魂落魄,好比那月里嫦娥下凡。有一班后生人多是浮头,便挨肩擦背,同来观看。有一个叫轻骨沈二,见了永儿便魂不在身,说道:“好一个标致大姑娘,生得好细皮白肉,待吾去捏一把,也与沈氏祖宗争口气。”便挨身走近去,笑嘻嘻,胆战心惊的,就伸出手去,却被永儿轻的啐了一口。沈二道:“好一个头圆。”但见他头儿便歪在肩上去了。朋友们就改了他的名字,多叫他“歪头沈二”。那沈二便一生做了侧头的人不提。再说圣姑姑叫道:“女儿,这里来。”永儿道:“母亲,走啊。”那些老老少少的人见了永儿,大家称赞不已。其中有个老者约有七十多岁,说道:“美貌姑娘见过不多,不多。就是吾的两房媳妇,也是姣美的,做半开门生意时候,日夜不空,弄得吾老老一日到夜烧汤。不知这位绝色的姑娘那来的?若做了吾的三媳妇,开一个大门楼起来,倒可以发一支小财,买田地造房子,好不快活。”圣姑姑道:“女儿,这里来。”永儿道:“是,来了。”圣姑姑前面走,永儿跟在后边。到一处,总有人来观看,多说姑娘生得真好。有的说杨妃再世,有的说西子重生,有的说好像出塞汉昭君。忽有一人叫道:“啊二!”那个道:“岂敢。啊大,怎么样?”啊大道:“这个大姑娘可标致么?”啊二道:“真正美人,与他睡了一夜,死也甘心了。”忽见旁边一个臈子,胸前一拍,头颈一强,奔过来说道:“你们勿要乱说乱话,惹吾打两下巴掌。”啊大道:“臈子,为何如此?”大头寸臈子道:“勿是吾大头寸,你们正勿在行。这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就是吾房下的妹子,前头走的就是吾的丈母。”啊大道:“是你的啊姨?”臈子道:“嫡嫡亲亲的啊姨,勿是说谎。”啊大道:“既然你的啊姨,你可敢叫他一声么?”臈子道:“睹怎么东道呢?”啊大道:“吃酒是吾的。”臈子道:“当真的么?”啊大道:“决勿瞎说。”臈子道:“瞎说了呢?”啊大道:“儿子。”臈子道:“懒了东呢?”啊大道:“孙子。”臈子道:“如此,叫了。”那臈子半痴半颠。笑嘻嘻走上去,深深作了一揖,便叫声:“啊姨,往那里去?”永儿啐道:“混张的狗头。”便一个指头在他额角上轻轻一指,登时一个大汉,再默默的念咒,啊二便变成直臂了。那旁人笑道:“那间要叫直臂了。这个大姑娘有些怪气的。”圣姑姑道:“女儿,这里来。”永儿道:“母亲,走啊。”
  两个妖精一路上前,看看时光,日已落西。母女二人便想投下处。看那招商店内热闹得狠,只因各路客人到来谋生、赶斗法。圣姑姑走上阶沿,问道:“啊,店家,不知可有空房间么?”店主闻说,抬头看见是一个妇人,约有四旬光景,跟着一个美貌的少女,心内想道:“不曾见个这等美女,若得与吾同宿一夜,送他两只圆丝银,吾也愿的。”便笑嘻嘻说道:“干净房间多闲在那里,照例妇人要加半的。”圣姑姑道:“只要干净,就加你一半便了。”店主道:“如此,里面来。”圣姑姑道:“女儿,里面来。”永儿道:“来了。”母女二人走到里边,就有许多客人来看。多道:“这半老妇人生得好身材,不肥不瘦,姑娘正有趣。不知他们因何事务到登莱的。”旁边小二便呆呆的看,心中乱想道:“这个姑娘妙极了,今宵必要与他同睡,抵庄明朝歇生意的,就是死也开开怀。”那店家同了圣姑姑母女两人拣了房间,牀帐、铺陈一切齐备,叫道:“大娘娘今年多少年纪了?”圣姑姑道:“四十二岁了。”店家道:“这位姑娘可是十八岁么?”圣姑姑道:“正是十八岁了。”店家又问道:“可曾连了姻了么?”圣姑姑道:“还未。”店家道:“为何勿对亲呢?”圣姑姑听说,笑道:“店家,你莫道吾差。只为吾家不是低微门户,因此对亲须要拣好人家的,高低不就,蹉跎下来的。”店家道:“勿知要怎么样的人家,可以说说看?”圣姑姑道:“店家,只要子弟正道,不走邪路,不油花,人家清苦是不肯的,蓝青脚地也不对的,为人。”店家道:“如此容易得极的,待吾姜小三做个媒人可好么?”圣姑姑道:“多谢店家。但不知登莱地方上,可有清白人家正经子弟么?”小三道:“那个没有?勿要说别家,只看吾姜小三开这招商店铺,南北客人多来投宿,赚钱好不容易,花费一钱不用的。新得田三百亩,房子造了好几十间。吾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尚未娶妻。大娘若不嫌吾容丑陋,大姑娘就与吾了罢。”圣姑姑道:“休得取笑。看你面色,年纪约有四十宽了。如何好配吾女呢?”小三道:“勿要紧的,言话不必谈了,大娘娘勿要见气,原是说笑,勿当正的。”只见他口中说话,眼睛只管看永儿,说道:“大娘娘可曾吃过夜饭来的么?”圣姑姑道:“吃过了,有茶么?”小三道:“有的,有的。”忙转身出去,叫小二送上楼来。
  那小二一看圣姑姑,却不见了。他便道:“大姑娘,吃茶”。永儿道:“多谢,你放在桌上。”小二道:“大姑娘,你们尊姓?”永儿道:“奴家姓何。”小二道:“这位大娘娘是何人?”永儿道:“母亲。”小二道:“如何勿见了?”永儿道:“已经睡了。”小二道:“大姑娘今年几岁了?”永儿道:“一十八岁。”小二道:“大姑娘生得这宗好法,吾们登莱地方风水要转了。”永儿道:“小二官,你今年几岁了?”小二道:“八十一岁。”永儿道:“休得取笑。”当正多少?”小二道:“勿知为何,看见了大姑娘这宗标致,连吾年纪多行倒了,也是一十八岁。”永儿道:“吓,与吾同庚的。”“嗳嗳嗳,与大姑娘同庚的。妙啊!”永儿道:“可曾娶得娘娘么?”小二忙道:“勿、勿、勿曾来。大姑娘可曾定亲?”永儿道:“尚未连姻。”小二道:“这也怪气了,一样十八岁,一般都是单身,吾与姑娘莫不是十里姻缘么?”便笑嘻嘻挨近身去,伸手要想摸永儿的乳了。永儿连忙把身子一缩,丢下了俏眼,对他笑。引得小二魂多要落脱了,便轻轻叫道:“姑娘,今夜与你同睡可使得么?”永儿道:“小二,你若见爱,奴家便于二鼓之时,切不可与人知道,悄悄的走进房来,与你成事可好么?”小二道:“大姑娘,当正么?”永儿道:“决不哄你。”小二道:“大姑娘,多谢你的好意。明朝一只五香鸡来请请你便了。”此番小二好不乐意,往外就跑。何永儿在房内想道:“这狗头,好像馋杀小狗,待吾来得他绝了邪念罢。”
  再说小三想着永儿,自言道:“这个姑娘生得好俏,生成一对骚眼,细细的两道眉毛,瓜子脸,樱桃口,莺声的燕语,十分姣俏,一对金莲不过三寸光景,若得这双小脚,拿来放在吾肩上,死也逍遥的。勿要管他,待吾停一回溜进去诱他便了。若得顺从吾的,就是区区交好运了。”便叫伙计道:“小二!”小二道:“三官人,怎说话?”小三道:“早收店。”小二道:“尚早来。”小三道:“叫你收,你收便了。怎么早与勿早些?”小二连忙收店,把招牌除下,去烧夜饭。不多一回,外面有人敲门。小三开门道:“那个?”原来是徐买糖来了。“睡勿去(下)了,别处去罢。”徐买糖道:“勿要打趣。”小三道:“真睡不下了。”徐买糖道:“与你老太同睡可好么?”小三道:“放你娘个狗屁!”那徐买糖是熟客,只得留他住下不表。在后,客人陆陆续续到下不少。二更时候方止,那店主今朝要想偷香,那知那小二心中亦有此意,也不去睡。小三心中便着了忙,叫道:“小二,你为何勿睡?”小二道:“三官人,你为何勿睡呢?”小三一想,吾便假扮进房去睡,等他睡着了,好与大姑娘去有趣。一味痴想。
  且说那小二想道:“大姑娘今夜约吾的,这裤子裆里的温祖宗交运了。”待到更深人静时候,他便扶墙摸壁到了永儿房中。那永儿便轻轻嗽了一声。小二道:“有趣,好一付脆喉咙。大姑娘,小二官来了。”永儿道:“来了。”小二道:“大姑娘尚未睡么?”永儿道:“在此等你。”小二道:“正好。大姑娘。”永儿道:“轻轻些,慢慢的走进来。”小二应声:“是,晓得。”便喜洋洋轻轻的走进房来。见永儿笑嘻嘻对他看,小二道:“有趣啊。”觉得鼻头旁边一阵粉花香,他便穷凶极恶,伸手去摸裤裆。永儿忙道:“休得混帐,闪开些。”口中便默默念咒,伸手把小二轻轻的提至隔壁房里。那边厢住个山东客人,那客人朝着里牀,正在酣睡。那小二认他是大姑娘,暗沉沉的也没有点灯。小二便东一摸西一摸,摸到牀上,脱了衣服,睡到被头里,塞来塞去,塞到了客人的肛门里去。那山东客人正倒运,觉得粪门里面嵌痛,便骂道:“入你祖奶奶,入你的亲娘,什么东西如此疼痛?”在黑暗之中看勿出,扯若了人头发,他便骂:“狗戎囊,你是何人,敢来欺我?”便两巴掌打得那小二喊道:“啊,坏啊坏,大姑娘为何打吾?”客人道:“入你的亲娘!什么大姑娘?”小二道:“啊呀,你是何人?”客人道:“你家爷老子多不认识么?”小二忙道:“啊呀,客,客人啊,你勿要动气,多是吾勿好,得罪了你,明朝请你吃糖。”客人道:“入你的亲娘,到底做什么?”小二道:“睡昏了,并勿是安心要!你的屁孔。”客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二道:“吾叫徐买糖,店家的好朋友。”一路说,便挣脱身躯,精赤条条,上衣没有摸处,只好摸开了房门,一溜而跑出来。自言道:“大姑娘不曾想着,倒被他打得为痛。不要紧的,多是自己勿好。只怕明朝还要讨气。”再说那山东客人,起来取了火刀打着了火,点在灯上,骂声:“入你娘的,!徐买糖的戎囊,吾决不饶的。”
  再说店家小三也在想永儿,打听得众人多睡熟了,他便静悄悄到永儿房内。此刻小三欣喜非常,说道:“妙极!姑娘还未睡么?莫非等吾?大姑娘,区区姜小三来了。”永儿道:“店家,夜静更深为何不睡,到吾房中做怎么?”小三道:“不瞒大姑娘说,吾即刻见你貌美,便想要与姑娘说几句知心的话。只为你母亲在眼睛前,故而等到此刻,料想令堂已安眠的了,特来与你谈谈心事。”永儿道:“不知店家有何话说?”小三道:“大姑娘,你是聪明人,何须说穿呢?”永儿道:“吓,是了,莫非见爱奴家,要与吾成其美事么?”小三道:“真正聪明人,一猜就着。”永儿道:“店家,如此你来便了,奴与母亲进门时候,看你是个正经人,那知是如此风流,正合奴意。”小三道:“啊唷,好香啊。有趣啊。”永儿道:“母在前,不好说,因此即刻对你丢一丢眼睛,你也对吾笑嘻嘻,料想你今宵必来,故而尚未关门,等你到来就成好事。”小三道:“大姑娘好聪明,真正知心。今宵与吾睡了这一夜,明早备些鱼肉来吃早饭,再给你十两花银。大姑娘,可开心么?”永儿道:“多谢店家,快来。”小三道:“你也来口虐。”便就把被头来抖好,抵庄明朝睡一个大晚朝的。永儿道:“啊呀,慢些,你且坐在这里,待吾去看看母亲曾睡么。如睡着了,吾就与你同被成事。”小三道:“多谢大姑娘,长福消灾,活个一百岁。”永儿便假意走到里边,口念咒语,把这店家吸到他妹子房中。那小三两眼昏昏,上前抱住胞妹,乱拱香腮亲嘴,穷凶极恶,扯下了裙乱摸。唬得那姜四姐面皮失色,但是正当情极时,只好把小三面上乱咬咬。三官人面上血淋淋,疼痛难熬,便放下手来。那四姐忙抢了一条裙子,拿了灯走出房门,泪汪汪的去告诉母亲。可恨哥哥无道理,强奸吾胞妹,好不该应。要知斗法细情,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小妖狐弄术旅店 双僧道斗法平台

  话说圣姑姑与何永儿投宿招商店内,姜小三见了何永儿这宗好法,遂生欲念,等到更深,径往永儿内房调戏,被永儿略施小法,将小三吸到姜四姐房内,小三认做了永儿,将同胞妹子认真调奸。姜四姐挣脱身躯来告诉母亲,望母亲前去问哥哥。姜娘娘道:“那有此事,吾却不信。”四姐道:“啊呀,母亲,哥哥现在女儿房内。”姜娘娘道:“他果然在你房内,这畜生全然不是人也。”便拿了灯,那小妹泪汪汪跟在后面。母女二人走进房来,四姐道:“母亲,哥哥尚在被窝中呢。”娘娘见了,心中大怒,开口就骂,将他两手吊起来打巴掌。那小三已被妖精迷了心,口呆目定,如泥塑一般。一打巴掌便扪了去,醒来问道:“啊娘,好端端为何打吾?”娘娘道:“畜生!好啊,你向来是个正经人,为何今宵如此不老诚呢?同胞妹子好调戏的么!”小三听说,心中想道:“啊呀呀,勿好了!吾道是投宿的姑娘,那知却是四妹,真正不应该。”事到其间,也无可奈,只得将身跪下,叫声:“啊娘,无要动气,原是儿子该死,睡昏了。”娘娘道:“畜生,胡说!”小三道:“啊,坏!打得好痛。”四姐道:“母亲啊,女儿好好在房中安睡,那没脸的东、东西上牀来,扯奴裙子,摸奴胸膛,要奴与他成事,真正人气全无,畜类了。奴今夜要与他拼命了。”便上前扯住了小三,急得那小三无可奈何,连忙叩头求道:“妹子,妹子,你勿要动气,啊哥勿好,看啊娘面上罢。”四姐道:“没面孔的,可是母亲叫你这样的么?”两手搭了拳头,在小三肩上乱打,口口声声说:“要与你拼命”。那小三好不可怜,啊娘,妹子乱叫,说道:“饶了吾狗命罢。啊娘长寿活一百岁,妹子好好的扮一个男人。”四姐道:“呀啐!还要胡说。母亲,女儿总要与他拼命口虐。”小三笑道:“啊呀,亲阿娘,好阿娘,求你快些劝住了妹子,儿子明朝拷一斤高梁,买些鱼肉荤腥,请请啊娘便了?”娘娘是究竟多是自己的男女,竟将好话劝四姐道:“啊,女儿,不要打他,住了手罢。你听吾做娘的说。”小三道:“凡百样事,总要啊娘作主的。”娘娘道:“畜生,吾问你,以后再犯差处便什么样?”小三道:“啊娘,以后再有差处,任凭送官究治。”娘娘道:“你虽不是读书人,哪说道理一些不知的呢?调戏同胞妹子,好不该应。倘被外人知道,叫他有何面目?”小三道:“原是多是儿子勿好,幸亏得夜里无人晓得。”娘娘道:“畜生,今夜饶你初次,做娘的。”小三道:“是。”四姐道:“啊呀,母亲,女儿不饶他的。”小三道:“好妹子,你听啊娘说完了再说。”娘娘又道:“下次再犯差处,决不饶你。”小三道:“是了,如若下次再犯,烂脱吾的卵便了。”娘娘道:“啊啐!女儿,你哥哥原是差的,你现今看吾面上饶了他罢,后来决不再如此。到底是同胞兄妹,何苦结冤家呢!”小三道:“吾好恨,吾的嫡嫡亲亲的好妹子,做啊哥的头多叩穿的了。”娘娘道:“畜生!还不出去?”小三忙道:“是。多谢啊娘。”四姐道:“慢慢走,还要做三声狗叫。”小三道:“这怎么叫法呢?”四姐道:“母亲,他不做狗叫,女儿仍要拼命的。”娘娘道:“还不叫么?”小三道:“叫,叫,叫,叫便了。”叫了三声,往外就跑。娘娘道:“女儿睡了罢,夜深了。”娘娘便回房去睡,一宿无话。
  明朝那些客人各自起身,小二烧面汤。那山东客人走进来就把小二背上乱拷。小二道:“啊坏,啊坏。客人做怎么咤异,大清老早就来打人!”山东客人道:“戎囊的,你要入吾的屁股么?”小二道:“呸!你睡至此刻还勿曾睡醒么?”山东客人道:“不是你把这大鸡巴塞在吾屁股里来么?”小二道:“作昏了!认认清人头看!”山东客人道:“吾看得清清朗朗是你。”小二道:“啊唷,坏。勿要打,住了手,讲讲道理看,算吾!了你的屁股,可有评据呢?”山东客人道:“此刻时候还痛得很。”小二道:“如此,拿出来验,入你娘的!,勿是吾。”引得这众客人个个哈哈大笑,各把房钱付讫,纷纷上街去了。
  且说圣姑姑与何永儿梳洗完正,付清房金,母女一同走到街坊上。只见热闹非常,有一个人道:“啊哥,好天气。”那人道:“这两日正好,兄弟可曾吃了饭么?”答道:“吃过了,请啊,圣姑姑道:“女儿,走啊。”女儿道:“母亲请啊。”永儿的面貌美好,一路年轻人观瞧称赞是不必说得。又只见那沿街赶生意的,九流三教多有。有一个少年妇女,衣衫褴褛,在那里求乞,满面愁容,十分苦恼。旁边有许多人立在那里观看。圣姑姑便道:“看你这位大娘,行为厚重,相貌端正,难道没有照应,在此求乞?”那妇人听说,哭道:“吾的官人姓尹名贵,六年前出外去做生意,到如今音信全无。去年婆婆身故,可怜举目无亲,本是家贫,又无来路,饥寒万分。出于无奈,在此求乞,苟延残喘。”圣姑姑正要开口问时,只见旁边来一个小后生,年纪轻轻,起了邪心,笑嘻嘻说道:“没有饭吃,同吾居去吃了吾的罢。”圣姑看他满面邪气,就念真言。那知道那小后生一张嘴多合不拢了,见者多说稀奇。小后生忙跑到医家去医,是不必说。且说圣姑姑启口道:“大娘,你如此青年,在街上行走,岂非自讨低微?自今以后住在家中,休要出外,免得这等轻浮后生把你欺弄。”那妇人听说,便道:“只因不能度日,出于无奈,在街上行走,讨些钱来救吾肚饥。”圣姑姑道:“若说度日维艰呢,待吾来周济你便了。不知你住在那里?”尹大娘道:“就在前面。”圣姑姑道:“既然如此,大娘引着老身随后你,去周济你。”那尹大娘听说,连忙称谢,转身走过去。圣姑姑叫道:“女儿来。”永儿道:“是,来了。”慢慢的走到一所破房里面,果然是穷门户,椅桌全无。圣姑姑暗使神通,取出一个青钱来,吹了一口气,默念真言,说:“大娘可有瓦罐头么?”尹大娘道:“要来何用?”圣姑姑道:“取来,吾自有用。”尹大娘忙去取了罐头授与圣姑姑。圣姑姑接在手中,从新口念真言,就将青钱放入,叫尹大娘拿了去:“喏,这个青钱乃是宝贝,每日能产子钱一百,你用九十九个,剩下一个母钱,断断用不得的。若自用去,就产不出的。只好自己知道,切不可与外人晓得。牢牢记着,毋可自误,老身去也。”尹大娘也不甚相信。停了一日,在瓦罐中一摸,果然产下了一百个钱,不多不少。便收拾了九十九个,罐中仍留一文。天天有得产下一百钱来。尹大娘想道:“妙啊,如今得了宝贝,再也勿饿的了。莫不是这位仙人特来赐吾的?”不免在空中拜谢圣姑姑。尹大娘欢喜非凡。一日有了九十九个钱,吃用中省些,一月内要多出二千钱来。便买布做些衣服,还有余,多下来存好。那尹大娘便用不完,吃不完,倒无穷的欢乐。但是丈夫总无信息,常常挂心。列位,那个尹大娘的丈夫叫尹贵,日后王则名下右先锋就是此人。
  讲到登莱斗法,乃是古今未有之事,招摇已久,人人尽知。目下教场里搭起两座平台,东西相对,上面两只桌子,两把高椅。法师还未到,金台等人已经先到。千人万人来来去去,好不闹热。天气晴明,太阳当空,万里无云。众人有兴,不多一刻,两位法师来了。大家拱拱手,左跷道:“松云长老请啊。”张鸾道:“不敢,李老法师先请。”左跷便在东首上了平台,西首张鸾也上来了。东西对面拱拱手,大家谦逊了一回。张鸾道:“自然李法师先请。”左跷道:“如此,有占了。”只见红日当空,左跷略施些小本领,拿张红纸起来,吹一口气,默念了真言,一放便变成了华盖挂在空中,遮住了太阳。张鸾呵呵冷笑,也取了一张红纸,吹上一口气,喃喃的念几句,望空一放,立刻微微的一道清风,也变成一个华盖,挂在空中。各把太阳遮住了。众人喝采。左跷便取出七把集云刀来,望着当空一总撩去,但见霞光闪闪,直冲斗牛。那刀在空中旋了几遭,便变成七只翡翠鸟,反转身来,多是翠翎毛,一齐飞来,要啄张鸾。吓得那宗看客心里多跳起来了。幸亏张鸾法力也好,笑嘻嘻取出一只玉连环来,也望空中撩起,但见云端里有千条瑞气。众人多道:“好看,连我眼眼多张勿开了。”但见周围瑞气逼拢来,七只翠鸟飞不起了,依旧变了七把集云刀。左跷见了胆寒,即忙收拾了集云刀。那知道这玉连环便要来打左跷了。此刻左跷着了急,即忙就摇手大喊道:“来不得。”圣姑姑在旁边忙取天书当空抛去,把这连环收了去。张鸾一见,胆碎魂消,说道:“啊唷唷,什么东西破吾的法么!喏喏喏,法宝又来了!”登时撩起一把金绞剪来,快利如锋,形像剪刀。此刻左跷难以抵挡,幸得圣姑姑又是一卷天书抛起来,也被他收了去。张鸾一见,怒气冲霄。在左跷,只得先下手为强,喝声:“松云,喏,俺家的法宝来了。”手取一个白玉瓶,那瓶中放出来的像朱砂一般红光闪闪,对着张鸾绕过去。张鸾一见,笑嘻嘻道:“此法有何希奇!”便撩起一粒定妖珠,分出五色采光,在空中括拉拉的响如霹雳交加,登时把红光冲散。吓得那宗看客肉也麻了:“啊唷唷,勿好了,这一记打下来,必要打做肉酱的了。”圣姑姑又将天书抛起,登时收了那定妖珠。左跷抢先撩起一个惊天弹。此刻张道就要输了,法宝已完,无法可破。幸亏得蛋僧在旁,也抛起天书,那惊天弹全无用场。左跷便呆了。此时左跷发起急来,放声大叫:“张泼道,你的本领平常,法术有限,可还有什么东西么?”张道也放声大叫:“在跷儿,你可还有什么东西么?”左跷道:“俺的法宝多得很!”但见一座黄金宝塔一丢,万道毫光,直射斗牛,把张道头上打来,霹雳交加,其声甚响。此刻张道情急万分,只想拔脚逃走,喊一声:“左跷儿果然利害也。”旁边蛋子头和尚说:“休得慌张,有俺家在此。”忙把天书祭起,将那座黄金宝塔打落尘埃。旁边陈抟走近,那首鬼谷仙师走来,各将法宝收去。左跷与张道双双目定口呆,大家面无光彩,于是大家下了平台。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东京城张鸾戏帝王 孟家庄恶霸劫红妆

  话说张道与左跷斗法,两边叫明正名,官厅上杨通判、赵太爷、任总兵听得明明白白:原是张道与左跷。任总兵喝道:“你两个正是妖犯,军士门,拿住了!”一声令下,立时五百名兵丁同声答应,宛如蜂彩鲜花,要把张道、左跷擒住。张道一想:“他兵要来捉吾,无非做梦。也罢,待吾来与他玩玩倒也不妨。”就叫左跷不要逃走。左跷也有这条心思。悉听拿住,绝不动身,反假意哀求饶命道:“吾们并不是妖人。”任总兵吩咐不要睬他,上了刑具,打入囚车。圣姑姑母女二人及蛋子头和尚大家想道:“如此神通广大,如何悉听拿住?必定有计。不要管他,看他们什么样便了。”金台一想:那张道是吾的恩人,有难不救非好汉也。就将两手左右一拉,说道:“列位闪开,俺贝州金台在此,快将张鸾放下。”那边张其、郑千也来帮助。一班看客多说道:“平日常听见这个贝州金台,无人敌得过的。今朝方看见了。”那任总兵见了,大怒,说道:“贝州金台也在这里,军士门快些拿住!”但听同声答应,要捉金合。那金台一点也不怕,就将两条膊子左右一拉,那边军士一齐四散。那任总兵大怒,喝道:“逆贼金台,休得无礼!”就把枪来向金台一搠,金台夺住了枪,两下拖拖扯扯,被四散的兵重新合拢来,把金台捉住。圣姑姑暗里使了神通,停一刻,只见狂风大起,走石飞沙,把那金台摄去了。少停,风息日红。大众多称妖气甚重,金台何故影响全无?张其、郑千不见了金台,也不救张道了,旋即走出教场。一宗闲人亦皆走散,连圣姑姑母女二人、蛋子头和尚多不见了。任总兵大怒,说:“贵府做了地方官,不该容留这些妖人,大有不合。金台现在眼前,并不拿住,反行宽纵,如此吃粮不管事,还有何面目去见君王?”两位老爷连忙打拱说道:“原是卑职疏忽,只求总台大人看破几分,况且方才拿住之时,被他兴妖作怪逃去无踪。不要说卑职两个文官,就是总台大人的武职,尚且拿他不住,显见得利害了。”任总兵道:“原来金台如此凶恶,少不得奏明圣上,设法拿住便了。”便叫军士们把那两名妖犯小心护解还朝。那任总兵上马一路向东京进发。赵太爷与杨通判各人心内慌张,不知凶吉若何,命将两座平台拆去,打道回衙。做书的一张嘴说不了两边的事,暂且搁过一边。
  且说圣姑姑把金台摄到江口,金台好生奇怪,满腹猜疑,不知是仙是怪。但见白水茫茫,江浪滔滔,又无船只,又无桥梁,回头一看,并无行路,多是峥峥高山峻岭。一想:“不知这里什么地方,前山后水,叫吾如何好走。且不知两位哥哥落在何处,叫吾来时有伴,去无门路,可惜了恩人被捉,无人去救。但是他法力无穷,道行又高,如何悉听他们捉住?难道他不要残生了么!”一路胡思乱想,早已红日归西。此时腹内有些饥饿,虽有数文钱在身边,难买食吃。金台正在心中纳闷,只见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摇来,相近江口即住了橹。只见内中坐一个中年妇女,又有一个绝色容颜的女子,嫩手尖尖,把双橹轻摇。金台一见,把手招道:“啊,船家,烦你摆吾一渡,有钱与你的。”只听船上道:“大爷尊姓大名?要往那里去?”金台道:“俺乃是贝州金台,要往江西去的。”“吓,就是贝州金台?为何在此?”“大娘子,俺到登莱去看斗法,失路到此。如今要往江西的。”船上道:“吓,若是别人呢,不干吾事。既是贝州金台,待吾一直渡到江西便了。”金台就此下船,恰遇江面顺风相送,年少女子把橹来摇动。妇人即启口问道:“老身在江河上久仰大名,直到今朝方克见面。果然好气概,好威风,将来必作擎天之柱。拜服,拜服。但须及早建立大功,若再误了,只恐终身一世穷困,不要想兴隆了。”金台道:“大娘子,俺家出身低微,又没有高人提拔,那能为君王办事?”妇人道:“不是这样讲法,自古英雄难以枚举。你看,姜太公钓鱼渭水,遇了文王兴周伐纣,威镇西岐;壮士韩信曾处胯下,漂母饭充饥,亦算穷了,后来遇了汉高祖,建了十大功劳,把西楚灭尽,受爵封王。切不可自道出身低微,全然不想望高处飞去。若云没有人提拔,吾有良言教你便了。”金台听说,心中想道:“这个妇人,无非在于水面趁钱,那能说此大话?待吾假做呆汉,细细问他。”便叫:“大娘子有何教道?请道其详。”妇人道:“目今又有真主下凡,不久就要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你是个威风凛凛的英豪,须把那四海英雄广为交结,共扶真命天子,好作擎天之柱。”金台听此,心中想道:“前日张道也是这等说法,今朝听这妇人言语,与前张鸾话竟是一般,好叫吾将信将疑。难道妇人是神仙不成?”便说道:“大娘子,幸喜船中没有别人,这些话儿若与别人知道,只怕非通小可,也当做妖言惑众,前来拿捉,性命交关。”妇人道:“吓唷唷,吾是好话,何以反说是妖言?你真正不知好歹的了。”何永儿叫声:“母亲,既是他不信好言,不要与他讲了。”金台看这女子容貌,宛如新秋海棠,比维扬苏小妹还胜几分,不知道那人有福娶他去做妻。连忙开口道:“姑娘,这个是吾把话来做个比方,并非当着妖言,姑娘休得见怪。原是卑人得罪尊堂了。”连忙回点头来叫道:“大娘子,既有良言指教,但不知真主在于何方?”妇人道:“这是天机,不可泄漏。日后举动之时便知明白。”“但不知大娘何等之人,能知此事?”那妇人道:“吾非别人,乃圣姑姑是也。名山修炼已千年,目下已经丹成九转,只因新主无人辅助,所以指引你前去耳。”金台听说,想道:“圣姑姑三字人人晓得,难得今朝船中相会,吾好幸也。”
  慢说金台在江船内说话,且讲张其、郑千只为金台杳无寻处,二人心中急迫万分。遇见几个英雄,多是容颜非常,原来就是那浦大、浦二、草桥花三、华云龙等,说明前事,多要与金台做个相交。无奈寻访无踪,故而先往江西去了。此地丢下不表。
  再说那蛋子头和尚想道:“左跷、张道人两个一般多有神通的,如何悉听他们捉去,莫不是法宝完而法力穷了?待吾随他到东京看其动静便了。”那任总兵不知利害重轻,他只道捉住了妖人,其功不小,喜洋洋带往朝廷去了。那知行得无多路程,左跷便叫:“任定虎,俺们肚中饥了,快些取饭来吃。”任总兵道:“该死的妖犯,竟敢叫俺的名字么?看你们斗法之时,法力无穷,为何此刻一些勿有!直叫吾老爷的名字,看你们到了东京便如何!”张道听说,呵呵笑道:“你们要把吾们磨难么?罢了,看你磨得成而磨不成!”便念起真言,把着头摇了两摇,用的是定身法,果然高妙,弄得大家多走勿动,好似生根一样,推拔勿动,真正奇怪。总兵此刻好不心焦,喊道:“军士们,快些走啊。”军士答道:“啊呀老爷,不知为何,吾们大家走不动了。倒是老爷先走罢。”任总兵:“吾老爷也走勿动了。”张道说:“任定虎,既然走勿动,快些拿饭来吃罢。吾们肚中饥得很。”你一句,吾一句,急得那任总兵明知他二妖人作怪了,弄得众人一步也难行的了。停了一回,原是个走勿动。大家多急得浑身冷汗,慌张不已。人人称:“仙长,发个慈悲罢,饶了众人,早早到东京。”张道说:“啊,任定虎,你们如何认得吾们了?快快说来。”众人道:“二位是大仙。”张道说:“你们如今要死要活?”多道:“饶命。”张道说:“吓,你们也要性命的么?为什么好端端拿住吾们?”总兵道:“这是奉公差遣,不干吾事的。”张道说:“你是那个差来的?”总兵道:“万岁爷差来的,不干吾事。只求大仙留命。”张道说:“你如今认得吾们是大仙了,吾们是千年修炼,神通广大,焉能凭你拿住么?要脱身正容易得很。不过与你玩耍,那个怕你?”总兵道:“是,是,是。如今晓得二位是大仙,神通广大,法力无穷的了。只求垂念吾辈无能,略把身子松一松,若得今朝到了东京,就感恩不尽了。”张道说:“吓,你要连夜到东京,有何难事?若不依你,只道吾们没有本领。”左跷便暗里使起神通来,立刻来了一阵风,把那勿动的人一个一个身子宽了,不过一时宽一些,已到了东京。任总兵一想,看他们果然本领甚高,待吾去交与澹太师,脱了自己的干系。军士们将二位大仙送入澹相府里去,任总兵下马来,走到里边,交与了澹台惠。澹太师即吩咐管押,奏了朝廷,再行裁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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