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无悔》第67/89页


老三笑了:“你倒是精明,也行,哥几个也例行公事把你这看一看。”
几人起身往后头走了一圈,又再回到大堂,与掌柜寒暄了几句就出了门。我看着不禁摇头,要是他们知道正在谈论的人就站在面前,不知道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下午前头不忙,我就在后院帮忙装酒。这酒馆里的酒原本都是一大坛一大坛装的,但客人来了不可能要一坛子酒,大多都是以小壶为准。所以我得把酒液给分壶而装,专门为夜市做准备。
其实凭我的耳力,身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都能分辨得出来。我不是没有听到有一个脚步走得比较轻缓,与寻常人较沉的步子不同。但觉酒馆龙蛇混杂,有那么一两个会脚底下轻功的也不稀奇,把注意力集中在灌酒工作上。
后来那脚步声没了,我就更不去留意了。渐渐的后院开始安静,就只有我酒液倒入酒壶、以及单调的酒壶盖子开关声,差不多近黄昏时,前头大堂开始逐渐热闹起来。看了看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酒壶,心说应该可以了吧。
起身敲了敲发麻的腿,刚想伸个懒腰,手还没伸展开,就听到身后突然唤:“无悔。”
我身子一颤,这声音......
这声音熟悉而陌生,似乎起自不可名状的遥远之外,但明明近在肘间。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声音了?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许多埋没的但却从未消失的记忆自四面八方迫将过来,潮水般风急浪高。又好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我是最微小的尘埃,死死攀附着水沫,被动着而无所适从。
再怎么思及,那也都只是脑中在想,远不及这刻他在身后让我震撼。
然,震撼之余微末的空间在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及之前那个特殊的轻缓脚步声,后来又没听到了,假若是在那时他就已经来了,那他等于是站在我身后看了我整整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里,我竟毫无所觉。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毫无他熟悉的气息啊,还是......过得太久,我竟连属于他的气息也淡忘了?
“无悔。”轻轻的唤重复,像呢喃在他唇间。
我用力将眼中的泪雾逼回眼眶,然后回过头。
他就立在从前堂通往后院的门廊处,昏黄的夕阳打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光的关系,我竟看不清他模样,只模糊看到熟悉的身形,而只那么一个轮廓,我就几乎忍不住。连忙垂眸,将差点滚出的泪屏住,粗了嗓子问:“客官,您是要酒吗?”
以语言和行动向他表述,他认错人了。
我在斟酌是否要弯腰拿起一个酒壶递过去,但怕距离得太近就闻得他身上的气息了。
突听他一声轻叹:“你知道的,我不喝酒的。”
我僵了僵,还想诡辩。却被他阻截:“昨夜小刀说遇见了一个人,能避他的金刀,还能在眨眼之间就摆脱他,这世上能够做到前者的人可能很多,但要两样都做到的,就连他说只有一人。老三嗜酒如命,对酒最是敏感,你身上的酒香味即使隔了一丈远他都能闻得出来。他说昨夜太暗,没瞧清楚,今儿过来确认一下。当时我就等在外头,等着他的答案,真的等他出来后,我又踌躇到底要不要进来找你。”
他笑,浅浅的,涩涩的,“有时候,脚不由心,自己就走了进来。站在这处看了你很久,无悔,你觉得我还会认错人吗?”
我握紧了拳头也止不住眼泪的滚落,到底还是自欺欺人。我这身装束拿去骗骗陌生人能糊弄得过去,可是小刀......他将我的身形、武功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怎会瞧不出我来?老三几人上门来谈奸细这事本就可疑,这都属于军事秘密,哪有这样跑到酒馆里来说三道四。
所以,分明就是说于我听的。
他们本不是军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江湖棍子,见过的风浪比我多得多。恐怕存了试探的心,定是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内了。
直到这刻,他亲自找上门,我竟还想否认。他索性就把我的路全堵死了,让我无所遁形。
眨掉眼中的泪,用手背胡乱揩了揩后就抬头,终于是将他的样子看清楚了。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般像是一整块的和田白玉,细笔写意,流泽无暇。只是外装上有些微改变,以前白色的发带变成了银色发冠,浅白的衣袍之外披着一件银色大麾,通体给人凛然不可亲近之感。最后看进那双黑眸里,无喜色,无嗔怒,只是淡淡的,没了曾经的温煦。
他朝我靠近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从那双平静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自惭形秽了。都无需低头,也知道这刻我是多么的狼狈,穿着男人的衣衫,身上溢着酒液,头发杂乱不堪,而脸上还易了容。
与他相比,他就像是一面镜子,他依旧光彩夺目,而我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金无悔了。
我无意再狡辩,张了张口,太久没用原来的声音,有些暗哑:“我该唤你...大哥吗?”
不料我话刚一出来,那张平静的脸就徒然变色,转而是我第二次得见的狠厉,他一把拽住我胳膊,狠狠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听到了,可是为什么不来问我?你真狠心,一走这么多年,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你人。今日让我重寻到你,在进来之时就对自己发誓:你休想再离开!这屋外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包围了,任凭你轻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我听他说着狠话,心底涌起阵阵心疼,伸手就想去抚他的脸,可伸到半空就看见自己粗糙的手而顿住,最终收回了袖中紧紧握拳。只对他说:“你别这样,我认识的子渊从来都是沉稳若定,又淡定如风的。”
“那是以前。”他低吼。
我假意掏掏耳朵,故作无所谓状:“知道了。”
眸光明明灭灭,终于怒火熄灭恢复平静,他道:“跟我走。”说完就拽拉了我出去,然后我果真看到了他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场面了,满目都是兵卫把大堂都填满了,掌柜的正战战兢兢站在角落里。看到我被拉了出来后,嘴巴越张越大,对之只能赋予同情的目光。
走出门就看到小刀转身过来,与昨夜不同,今天他穿了一身的戎装,配上他这魁梧的身材显得英姿威武。他定定看着我,目光不移不动。
我形容不出来那眼神,说是有怒吧也不是,但就是看得我心头发怵。
不过耳旁清浅低令传出:“先回去再说。”小刀就立即转过身去了,却没走动,而是定在原地憋出一句话来:“既然决定要走就该跑得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的脸彷如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不是疼,而是无颜以对。


141.起因

被动地拉进了马车,他没有开口,我也无话,听着马车的轱辘响和外头齐刷刷的脚步声。其实我除了一开始情难自控外,后来就没那么心潮汹涌了,反而是在渐渐平静。
可能,这就是历练吧。
生活的磨砺,情绪的沉淀,让我变得成熟。
马车没多久就停下了,我安坐没动,身旁那人也不动,马车外竟也如时间静止般悄无声息。突然觉得想笑,这感觉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谁先出声就代表谁输。
可是子渊你一定不知道,输给你,我从来不悔。
所以我先开口:“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吧。”
他倒没动静,马车旁却传来咯的一声响,像是什么断了,随而是小刀咬牙切齿的声穿过车厢抵进来:“金无悔,你没有心吗?”
我笑:“是啊,我的心早就烂了。”
“你......”
“小刀,”终于他出声喝止,“你们都退开吧。”
步声渐离,很快周遭的气息尽都散去。
我见这情形应当是不打算下马车了,不由正襟危坐,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可是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有动静,反而倒是半阖上了眼似假寐起来。
一开始还是悄悄偷瞥,渐渐就正视他那张好看的脸了,怔忡中思绪偏远。
时间过得再久,我想我也忘不了那个夜晚以及后来的事。
那夜,我强行从意识迷蒙里醒来,看到江浔的剑刺入宋钰的后心,然后亲眼看着他躺在我怀里闭了眼。思维当时就混乱了,只当他被江浔杀了,之后愤慨让我变得疯狂,也或者说,“癔症”又一次发作了,而这次与前两次不同,前两次都是在意识不清时晕倒,之后产生分离式遗忘,而这次我却在将断了的剑刃插进江浔胸口时清醒了过来。
看到那双不敢置信而沉痛无比的黑眸,以及周围所有人惊呆了的眼睛。脑中闪过昔日三人同坐小院共饮香茶的画面,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我、江浔、宋钰的结局是这般。
而此时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
大悲大恸让我再次气血翻涌而晕厥过去,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跌进了哪个空间,能够游离在自身以外看到自己从童年到少年的历程,也真正明白“癔症”的由来。
从不知道从第三者角度来旁观自己人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不言不语四五岁的女孩,她骨瘦如柴而且皮肤黑,一脸的病态。若不是娘亲与爹出现在视角里,又唤女孩无悔,我一定不相信那是自己。
每日娘亲都要为我洗药浴,又会在洗完后用手掌抵在我后心运转内功,可以看到我的头顶冒着黑气。我旁观到这大致明白自己应当是中毒了,娘亲是在为我驱毒。但见娘亲每次驱完毒后都面色苍白,力乏的样子,想这过程定然很耗内力。
渐渐的我的脸由黑转白,就是依然不言不语。娘亲担忧地问爹这孩子不会不能说话吧,爹沉默片刻后径自抽出长刀,在我面前耍了一套刀法。我看到小小的自己,眼睛刷亮地盯着那把比她人都还高的刀,爹走到我面前问:你想学刀法吗?
我迟疑了下后诚实点头。之后每每爹在武刀的时候,身旁总有我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跟着,爹还为我做了一把小刀。不止一次爹用赞赏的目光看我,然后又对娘惊喜地说:她是个学武奇才,天生就会使刀。然而我的练刀生涯不过两年多就被遏止了,原因是我被娘亲发现,居然偷偷将从树林里抓到的野兔给生生剖解了。
记得当时娘亲的眼神,是满含惊恐,而我脸上闪过被抓住的惊慌和害怕。很快就被爹知道了,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了那只野兔,我回答:因为想练刀法。爹大怒,呵斥我刀法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我被罚面壁三日,躲在房间里我一直在想爹的话。刀是用来自卫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我要保护的人有娘亲和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老修居然还没在。
可是尽管如此,我改不了。第二次是将厨娘的那条黑狗给肢解了,但情况略有不同,黑狗对我莫名狂吠,欲扑上来咬我,我谨记爹说的刀可以用来自卫,所以我挥出小刀将其斩杀。被厨娘看到后,直接尖叫着晕了过去,这回连娘亲的面也没见着,就被爹拎到了暗室,他没有训斥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半响丢下一句:再有下次,我会折了你的手骨,让你再不能使刀,我金错刀不需要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女儿。
假如面对娘亲,我或还能解释,但是对着爹,我很畏惧。
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黑暗将我吞噬,我很害怕。半夜里偷偷的跑了出去,却没去远,只是窝在爹娘的房门口。本意是想能够靠近娘亲近一点,但却听到里面传来语声。
娘说:老修出去寻那孩子几年了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爹应:应该也是要回来了。
娘又叹气:无悔这孩子,老修抱来时就只剩了一口气,我们费尽心血救活过来,哪想到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她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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