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无悔》第80/89页


所以当他转眸看向我时,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走到我跟前,竟然直接将那布帛递了过来,“你等的消息有答案了。”我心头紧了紧,还是伸手接过布帛,低头而看,上面写了很小的一排字:人已抵许平。
我将布帛默默地拽进了手中,垂着头不语。
耳边的询声在我听来带着明显的嘲意:“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我轻笑:“很满意,理当如此。”他问:“你到底爱他什么?可知我这传出去的消息是你伤重将不治,这样他都将权利放在你前面。”
我头也不抬地道:“既然选择爱他,后果我自当承担。”
一声极其讽凉的嗤笑,他再没开口,后面一路脸色都很不好。到了傍晚时分,向导就提议不要再前进了,雪路难行,到了夜里会更加危险。因为之前雪崩过,哪里是坑哪里不能走,夜里视线不明会瞧不出来。所以一干人就在原地扎蓬夜宿。
听向导说,其实我们还没正式爬天山,还只是在天山脚下的范围走动。夜间比白天还要冷,我将斗篷包得严严的,还是在颤抖。主要还是因为受伤的原因,内力有损,无法使用真气来暖身。抬起头,白日看来苍白的雪山到了夜里变成了灰白一片,沉寂的让人感觉心凉。
有什么朝我劈头丢过来,下意识伸手而接,微愣,是江浔的斗篷。
转过头就见他坐在离我几尺远外,一身清冷,面色沉肃。我想了想将斗篷给丢了过去,低道:“夜寒,你还是穿着吧。”没料他将斗篷丢在了雪地里,然后质问:“你是要与我划清界线吗?”我心沉了沉答:“你我非同族,划清界线也应当。”
“你......”他沉沉怒视着我,“明知宋钰已舍你不顾,你还心向于他,真不知道该赞你一句痴心一片,还是说你甘愿痴傻被骗。”
“江浔,”我唤了他名字,直直看进他眼中,“首先,他没有骗我,你无需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背后对他垢言;其次,你莫说他什么为了权利将我舍弃的话,与他相比,你也并不如表面来得坦然。你敢说你走的这一步棋,不是在利用我将他拉入深渊之境吗?”
江浔脸上的愤怒在转瞬间消失了,代替的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又道:“我的羊皮卷在你那吧,以你的睿智定然已经猜到楚服事件背后的一些隐情,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他并不像你生来就有光环在身,他是一步步登上现在大司马的位置的,其中的艰辛我不知道,你可能也体味不出来,但是那一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我承认,得知他没有来我很失望,但是当我想到假若要他拿所有的一切来换我,我会心疼。所以我没有骗你,对那个答案很满意,理当如此。”
在说这些时,我是心平气和的。不管他会如何想,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隔了五年,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江浔、金无悔和宋钰了,你身在王权,他身在高位,而我浪迹江湖,你们都有你们的责任在肩上。所以,你要是说你的这趟天山之行有多纯粹,根本不可能。不想拿他与你作比较,但是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恨,所以在利用我这件事上你只会不遗余力。他如果选择赶来天山,这条路上的险难一定很多吧,很可能你会让他死在路上,然后呢,你对我说他没来?”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失笑了。为什么现在的我能将现实看得这般清楚呢?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让我感到如坠深渊。下午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那个布帛上的信息是真还是假?想到最后,我反而希望是真的,宁可宋钰选择去南越京都也不要来这天山,因为江浔既然以我诱他前来,说要以江湖方式作了结,那么江湖险恶就必然存在。
江浔看我的眼神明明灭灭,最终变成冷寒,“你真的变了不少。”
我冲他微微一笑,“经历过那么多,何以还能天真?”
假若现实可以不变,那么天真自然也可不变。可是现实早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奠定了之后我坎坷的一生,后来的纯真不过是被包装了的假象,当有一天明明白白彻彻底底时,我如何还能保留那份天真,而不变?
江浔移转开视线,语调也变冷:“那你最好祈祷他真的不要来。”
我想再对他笑,哪怕是讽笑也好,但是我笑不出来。他无疑承认了这个事实:宋钰若来,沿路凶险万分。而我与他,自从那年有分歧开始,就再不可能回到当初,每一次都是已不欢而散收场,甚至兵戎相见。
夜,难寐。
我睡在帐中听着呼呼的风声,觉得裹得再紧都抵不住那寒意。闭上眼,都是那般人影在晃动,所以我还是睁开了没有焦距地凝于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似有人起来了,踩在雪地里沙沙的脚步声在走。光听这,我大约可判断应当是向导或村民中的一个,因为脚步沉重,毫无内力。应当还没到天明的时候,这人起来是要作什?起夜吗?
隔了片刻,我就知道这人一定不是起夜。因为他脚步声并未走远,是一直就在四周环绕。反正也睡不着,我就坐起了身挑开帐子一角,外头并不是漆黑一片,雪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视线并未来得及掠转,被就在不远处的江浔给凝住。一行人,除了我有帐篷可睡,其余人都是就地而躺了休息,他是靠坐在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上的。此时却与我一样,双眸清明、并无睡意,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我先移转开,但立即眉宇就蹙了起来。
先前确实没判断错,在不断走动的人正是向导。只是他的行为很是诡异,时而望天,时而又低头看脚下,来来回回地走显得很焦虑。
莫名的,空气中弥漫了一丝不寻常。
忽地眼前一黑,被遮挡了视线。凝眸而看见是江浔已然起身朝那向导走过去,但当他到对方身后伸手去轻拍时,那人猛的跳起旋身,一脸的惊恐状,像是受到了极端的惊吓。
见状我也忍不住走出了帐篷,迈前两步时又顿住,因为江浔的右手朝后而摆,在制止我上前。突的那向导大喊起来:“不好了,要雪崩了!”
我浑身一震,有些不能相信地环视四周,但见周围静寂并无任何异状,抬头看那雪山,也不见有反常。这边动静如此大,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纷纷围聚过来,有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向导仍在惊惶大吼:“快快,我们快逃,要雪崩了。”
这话听进众人耳中,首先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惶四看,转而都与我一般的想法。因为虽然我们没经历过雪崩,但是以习武之人的耳力去听,方圆可视距离内并无任何异状的。至多就是风吹过,带动树影摇弋,偶有沙沙声。
这时,与向导一同来的抬轿的其中一人叹气:“唉,阿牛哥自从几年前经历过那场大雪灾后,就常常会犯病,他总说能感觉到雪在落的声音。真不知道当年他是如何能逃出来的,一整个队的人,就他一人生还了。”
闻言我松了口气,看他行为这般反常原来是历险过后的后遗症,一场虚惊。


158.恨意

向导被同伴给拉着坐回了原地安抚,其余人也回坐,只是谁都睡不着了。索性架火煮水,准备早膳,可是当火刚刚点燃,向导阿牛突然就冲了过来,一脚踢开火架,嘴里大声嚷嚷:“不能点火,不能点火,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不能点,你们就不听,然后触怒了山神,雪融了,山也塌了,人全死光了。”
我们面面相觑,看情形这阿牛真的病得不轻,即使从那场灾难里逃生了,依然也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没经历过,也无从想象那个画面,只是对黑蒙里的雪山多了一层敬畏。
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有事发生。
天刚蒙亮我们就启程了,只是阿牛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发病,整个人都显得呆滞。当向导自然是不可能了,幸好那两个抬轿的也是当地人,虽然并没有专门做向导,但这雪山里还是会有机会跑,地形也是熟悉的。
可是到中午时分,我们发现错了。那两人领着我们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找到上山的路口,反而绕到了一处冰河,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江浔令大家停下来休息,面对那两人惭愧的道歉,他只是摆了摆手将人打发到一边去。
发现冰河的存在倒并不意外,一般冰川,冰与川就是并存的,只是这条冰河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是引流到哪里去。深山之中温度极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能听到底下水流动的声音。不由想,是不是哪处的冰化开了些,导致水都往那边流呢。
向导阿牛的发作完全毫无预警,谁都没有想到已经安静下来的他会突然又跳起来,然后竟一头砸进了冰河里,发出好大一声“咚”。等到大伙手忙脚乱把人给拉上来时,发现阿牛的头都破了。
江浔似乎已经失了耐心,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对阿牛道:“不要再给我找事了,假如你还不能清醒过来,我会直接把你丢在这自生自灭。”
却没料阿牛坐起来,一脸的焦急而道:“公子,我没疯,我真的没疯,是这里,就是这里。六年前,我们也是来到这里,听到了水流声,然后天塌了,雪崩了。”
我蓦然一愣,什么时候?之前打听,只知道这片雪山曾在几年前发生过雪灾,从而阻断了道路,但具体什么时候也不从得知,这次来也没有细问。可当听到阿牛说六年前时,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年流浪闯荡应该是五年,然后我从青灵山下来有一年,加起来差不多是六年。然后,老修说我第一次下青灵山后,爹与娘也离开了;江浔说最后得到关于他们的讯息是天山脚下。前后算起来,也是六年。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阿牛的胳膊急问:“六年前你带人进天山,带得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是我的突然发问,还是我急迫的态度吓到他了,只见他圆睁着眼看我,眼神很无助。而我被心头的焦虑磨的没有办法,扯住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恨不得破开他的脑袋看看当年的场景来确定不是我心中所害怕的那般。
肩上被轻按,我惶然回头,只见江浔蹙紧了眉道:“你别胡思乱想,让我来问。”我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他。但他在询问前又对我道:“他的神智并不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一定就是真的。”
勉强点头,理我懂,但是当听到阿牛在江浔的引导下形容出当年让他带队进雪山的人时,我的腿软了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牛说,别的人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带头的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男人,他还带了自己的夫人。原本男人是将夫人安排在村子里的,但是夫人怎么都不同意,一定要跟着一同前来。阿牛又说,这不是第一次男人来天山了,在二十几年前也来过,那会阿牛还小,是他爹带着一起进天山里头的。
我坐在地上,瞪视着阿牛,一字一句问:“那个男人,身边是不是有一把很大的刀?他是不是姓金?”阿牛困惑地挠了挠头说:“并没有见他拿什么大刀啊。”我刚缓过一口气,却听他又道:“倒是他的夫人有一把很小的佩刀,一直是挂在腰间的。”
我心头重重一震,茫然四看,就近抽出江浔腰间的剑,被他拽住了胳膊沉问:“你要干什么?”我不理他,挣脱开他的手,在雪地里勾画,然后抬头问:“那把小佩刀是不是这个样子?”四周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阿牛身上。
他低下头只看了一眼,就眼露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夫人带的是这刀?”
我脑中的一根弦断了,所有害怕的、不被期望的、担心的,都发生了。恍然中听到有个声音在问:“六年前,你带的那对夫妻去了哪?”怔然后发现,这个声音是我。
没有人应我,静得只觉空茫而荒寂。
抬起头时,是抬轿的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阿牛是…是那场雪崩灾难的唯…唯一生还者,其余人都…都被雪埋了。”
雪埋了……
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从身体的某处涌出,转瞬那酸与涩突然就汇聚成了痛。然后那痛再层层化开,在我心里破成了洞。这些年流浪江湖,即使潦倒困苦到无家可归,但总觉得至少还有个目标,想着或许终有一日能够找到他们,不管...不管他们是否是我的亲生爹娘,从小到大的亲情抹杀不了。
而今却告诉我,那个孜孜以求的目标,在我下山的那一年,就被这雪掩埋了。
我将脸埋进了雪里,刺骨的凉,冷进我心底深处。那年,以为自己下青灵山,不过是个转身的距离,哪里想到竟是永别。眼泪在雪里化蛹成蝶,无声无息地哇哇直流。
爹,娘,无悔不孝!
头顶传来忧虑的唤声:“无悔。”
可就在这声唤间,突的“咯嘣”一声异响格外的清晰。我仍沉浸在无比悲恸的情绪里,即使听到了,也没有抬起脸来。然而,下一瞬就听到阿牛的惊呼:“不好了,要雪崩了。”
我哭着笑着,又是这句:要雪崩了!为什么不真的来?六年前这天山将我爹娘吞噬,六年后来啊,朝着我来啊!
猛然抬起头,泪还滚在眼中,看这天地都带了恨意。
苍天如此不公,让我从出生起就遭临苦难,被楚服侵害,受蛊毒之苦半生,唯有青灵山上爹娘对我的温情厚爱是真的,老天爷却偏偏要将他们夺走。到底,我做错了什么?
那雪山的一角,就是在我带了恨意的视线里,如倾倒的楼台般坍塌。一声声的脆响在耳边环绕,待我眼波流转才发觉那是冰河里冰层碎裂的声,然后我被一只手从地上拖拽而起。不等我作任何反应,人已经给夹抱而起在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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