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全集》第37/42页


“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不要出一声,房子被推倒都不要出来。”他说着,换上葬礼上穿的黑教袍,拿起教杖。

到了院子里,英格曼的眼前已经一片黄颜色,墙头上穿黄军装的日本兵坐得密密麻麻,如同闹鸟灾突然落下的一群黄毛怪鸟。

门铃开始响了。这回羞答答的,响一下,停三秒,再响一下,英格曼看见法比已从厨房出来了,他知道女人们和女学生们都接到了通知。他向法比一抬下巴,意思是:时候到了,该你我了。

英格曼神父和法比.阿多那多并肩走到门前,打开窥探小窗口,这回小窗口没有伸进一把刺刀,而是一团火红。英格曼看清了,少佐左手将一盆圣诞红举向小窗,右手握在指挥刀把上。

“何必用门铃?你们又不喜欢走正门。”英格曼神父说。

“请接受我们的道歉。”少佐说。同时他的马靴碰出悦耳的声响,然后深深麴了一躬,“为了昨晚对神父大人的惊扰。”

为了这两句致歉,难为他操练了一阵英文。

“一百多士兵荷枪实弹来道歉?”英格曼神父。

翻译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戴金系边眼镜的儒雅汉奸。

“圣诞将临,官兵们来给二位神父庆贺节日。”翻译说道。这回他主子只是微笑,台词由他来配,看来事先把词都编好背熟了。

“谢谢,心领了。”英格曼神父说,“现在能请你的士兵们从墙头上退下去吗?”

“请神父大人打开门吧。”翻译转达少佐彬彬有礼的请求。

“开不开门,对你们有什么区别?”

“神父说得一点不错,既然没区别,何妨表示点礼貌?”翻译说。

英格曼神父头一摆,带着法比走开了。

“神父,激怒我们这样的客人是不明智的。”翻译文质彬彬地说。

“我也这么认为过。”英格曼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闭着的大门说:“后来发现,对你们来说,激怒不激怒,结果都一样。”

法比轻声说:“别把事情越弄越坏。”

英格曼神父说:“还有坏下去的余地吗?”他绝不会放这群穿黄军服的疯狗们从正门进来。让他们从正门进来,就把他们抬举成人类了。

他回过头,暮色中的院子已是黄军服的洪荒了。一群士兵找到斧子,把大门的锁砸断。少佐带着十来个士兵大步走进来,像要接管教堂。

“这回要搜查谁呢?”英格曼神父问道。

少佐又来一个躬躹。这个民族真是繁文缛节地多礼啊。翻译用很上流的造句遣词对英格曼说:“神父阁下,我们真是一腔诚意而来。”他说着略带苦楚的英文,少佐以苦楚的神情配戏:“怎样才能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呢?”

英格曼神父微微一笑,深陷的眼窝里,灰蓝的目光冷得结冰。

“好的。我接受你们的诚挚歉意,也接受你们的祝贺,现在,让我提醒你们,出去的门在那里。”神父说。他转过头,似乎领头把他们往门口带。

“站住!”少佐用英文说道。他一直演哑剧,让翻译替他配解说词,这时急出话来了。

英格曼神父站住了,却不转身,背影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少佐对翻译恶狠狠地低声授意,翻译翻过来却还是厚颜的客套:“我们的节日庆祝节目没开始呢?!”

英格曼神父看着少佐,又看一眼满院子的手电筒光亮。暮色已深,渐渐在变成夜色,手电筒光亮的后面,是比夜色更黑的人影。

“在圣诞之前,我们司令部要举行晚会,上面要我邀请几位尊贵的客人。”他从旁边一个提公文包的军官手里接过一个大信封,上面印有两个中国字:“请柬”。

“领情了,不过我是不会接受邀请的。”英格曼神父手也不伸,让那张封面印得很漂亮的请柬,在他和大佐之间尴尬着。

“神父误会了,我的长官请的不是您。”少佐说。

英格曼迅速抬起脸,看着少佐微垂着头,眉眼毕恭毕敬。他一把夺过请柬,打开信封,不祥预感使他患有早期帕金森症的手大幅度颤抖。少佐让一个士兵给神父打手电照明。请柬是发给唱诗班的女孩的。

“我们这里没有唱诗班。”英格曼神父说。

“别忘了,神父,昨夜你也说过,这里没有中国军人。”

法比从神父手里夺过请柬,读了一遍,愣了,再去读。第一遍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二遍他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把请柬扔在地上,咆哮一声:“活畜生!”江北话此刻是最好的表白语言。法比转向少佐,面孔灰白:“上次就告诉你们了,威尔逊学校的女学生全部给父母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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