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第11/34页


  “去哪了?”
  “他们三个人雇了一艘船,听说是去京城了……咦咦……公子,人呢?”那丫鬟只觉眼前一花,话没说完,人已没影了。
  京城,京城,他去京城了……
  日行千里的宝马,没日没夜地狂奔,如此速度,龙九炫还嫌它不够快,一路狠命抽打着。骏马发出一声声嘶鸣,奋力向前狂奔。
  快点,再快点,如果慢了,哪赶得上落下的行程?
  缰绳在手里被攥得死紧,心里却止不住痛苦地问:潋,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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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不寿,只因我是那青蚨之子,便怨不得天地了。
  很小的时候,当别人还停留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真中,连喜欢和讨厌都是朦朦胧胧的年纪,龙九炫已倔强地贯彻着自己的喜恶。
  讨厌是由来就有的,看不惯那个人总是冷冰冰的面目,受不了他火爆的脾气,最讨厌的是,那个人对他,总有种莫名的疏远感。老早他就怀疑,那个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只不过顶着一个父亲的名头,在欺压他而已。所以,九炫狭小的心眼里总装满与他作对的远大计划,一有机会,便付诸实行。
  那个时候,家的后院养了一池芙蓉,每年夏季,芙蓉绽放如歌,缥缈地在晨雾和暮霭中低徊吟唱。
  那个人喜欢芙蓉,每每看到他呆望着那些含笑无语的丽颜,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九炫从未看过的温和眷恋,这个小小的敌人便开始酝酿他的计划。
  长久的计划终于在夏末的一个黄昏实施了,那一天,九炫乘那个人不在,一把火烧光了池子里的莲。他把油倒进水里,看着池子上无声无息浮了一大片七彩斑斓的色块,便兴奋地点着了火,呼的一声,妖红的火焰一下子从水面窜上来,吞噬了这种水生的植物。出水亭亭的叶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娇弱的花瓣叫热气一薰,马上焦黄萎缩了。
  火光映红了流霞,恶作剧的成功给了小孩子莫大的满足感,以至于当火光和天色一齐黯淡下来时,他才想到自己真的闯了祸。依那个人的脾气和心性,这个家看来是呆不下去了。
  于是同一个晚上,他带了几样喜欢的东西,逃离了那里。
  一把小木刀,几颗古怪的小石子,一个青铜狮子,还有一条据说是母亲留下来的手绢,这些,都是九炫最珍爱的玩意,就算是离家出走都不舍得丢的。可惜有一样他忘了带――银子。
  在那个年纪,九炫还不甚在意钱的妙用,游游荡荡了一天后,看到人家用白花花的银子买吃的,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而身上也没有带任何值钱的东西。
  窝在有钱人家门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却被那户人领着狗一路追打着。
  “臭小子,要睡觉也不看看地方,这里是你能呆的吗?”管家模样的人凶神恶煞。
  权贵人家的狗都很会看人,对主人讨厌的人特别凶。现在有主人在背后支使着,更是狂吠着追来。
  可怜九炫跑得过追打的人,跑不过人家养的恶犬。眼看一条腿就要被追上来的狗咬住,忽然那只恶犬一个机灵,缓了下来。动物天生对危险有种奇妙的直觉,那几条狗似乎察觉到一个厉害的人来了,纷纷畏缩起来。
  长街的尽头,白纱似的晨雾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宛如工笔描画出的眉目,秀秀气气,清瓷般的脸上,眉如远山,斜飞入鬓,眉峰低低掩着一对苍银色的瞳。
  衣发是一色的白,远远行来,便像缥缈的一朵云彩,冉冉而至。
  那人望向他们,眼神一如往常的倨傲,仿佛天底下,再无什么能够入他的眼。
  果然还是这样目中无人!九炫恨恨地想。他倒忘了自己现在处境尴尬,后面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和狗,眼前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要他逃过去寻求庇护,那是打死也不干的。结果只有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皱起了眉头,那个人按耐着濒临发作的火气,淡淡说:“还不过来,被狗追着很高兴吗?”
  九炫还没答话,追来的人已骂开了:“臭小子,还敢逃,大清早鬼鬼祟祟躲在门口,不是偷儿就是乞丐,不教训你一顿那能放你走。”抬头又朝着前面的人吼道:“喂,拦路的,你是那小子什么人?最好和他没什么干系,不然有你好看!要知道我们……”
  “闭嘴!”声音不大,却沉着有力,尤其是那直射过来的眼神犀利如刀,冷冷的,象要把人从头到尾剖开,吓得漫骂的人差点咬了舌头。
  慢慢地走到九炫身边,白衣人哼了一声,昂起头道:“我家的小孩我自会管教,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末了,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看得那几条狗呜呜叫着直往后缩。
  “你……”
  那几个人还想争辩,只见他随意地一扬手,砰地一声巨响,旁边一丈外半截土墙应声而倒,竟似被劈空掌力生生震塌了。
  “我现在心情恶劣,要好好管教一下我儿子,如果不想被祸及,立刻从我面前消失!”话说得波澜不起,脸上也没有凶恶的表情,效果却立竿见影。
  那些人吓得面如土色,三两下已逃得无影无踪。
  想到将要面对那人的火气,九炫倒宁可让那帮人捉回去算了。
  可是,居然没有……
  偷眼看看一语不发拉起他就走的人,九炫心里诧异极了:他不是生气了吗?我烧了他最宝贝的花……
  “你也真够窝囊的,被人追着满街跑。没本事还学人家离家出走……”见九炫用眼睛偷偷瞄他,那个人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板起脸训道。
  “要你管!”九炫摸着痛处,就是死不认错。
  “以后我教你剑术吧。”沉默了半响,那个人忽然说。
  “啊?”有些反应不过来,九炫望望那张和平素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难道真的不生我的气?平常不是早发飙了吗?
  “免得以后又像个贼似的被人追打,丢尽我的脸。”
  “我那里丢脸了?!”九炫有点恼羞成怒地叫了起来。
  “对了,我还要慢慢想个法子给那些芙蓉报仇才好。”想了想,那人的嘴角浮上一丝恶意的微笑:“不过来日方长,你说是么,儿子?”
  嗡地一声,头皮都炸麻了,九炫心里头开始第一千零一次的咒骂:冷血!恶霸!黑心肝的狗贼!%*&@*(&$# …… 骂人的词语一路顺溜而下,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心里骂得开心,无意间却碰到那人的衣裳,九炫不由咦了一声。擦过脸颊的衣袖湿湿凉凉的,像在夜间走了很长一段路,被露水打湿了的。
  难道他,找了我一天一夜吗?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那人清秀平静的侧面,第一次,九炫用既不讨厌,又不激愤的心情审视着眼前的人。有点疑惑,又十分不信,那个人会对别人好吗?好像除了那该死的花之外,从没见他表现出对其他东西热衷的态度。还以为,他的血是冷的呢。
  因为那个人的手,无论何时都没有温度,凉凉地,总让小孩子想起故事中的鬼。
  可是,应该,也许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情吧……
  八岁的九炫,从那天开始,似懂非懂地了解到一些事,也从那时起,他的目光开始追着那个人转。讨厌与喜欢,在小孩子心里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即便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有时候,在未曾懂得喜欢时,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
  白云苍狗,岁月如梭。
  后来的日子少了父子间的争斗,倒过得飞快,等九炫长大了一些,那个人真的开始教他练剑。
  风隐竹林,重重翠影摇曳着,沙沙作响。
  那个人舞剑的姿式很美,龙九炫难以相信,那样荏弱的身体里会藏着雷霆般巨大的力量,一招一式,都带起一阵罡风,方圆十丈,竹叶狂舞如飞刀,真气逼得人挣不开眼来。而他手中持的不过是一小节翠竹,却能举轻若重,将它使得如同古朴沉重的玄铁剑。
  收剑,转身,站定。
  良久,绕着他旋舞的叶片才徐徐落下,在他周围围出一个圈来。
  “看清楚了么?这是当年狐辰王使的剑法,他是使剑的名家。虽然我很不屑他的为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法确实无人能出其左。我擅长用刀,但对你来说,刀太过霸气,不如剑来得雍容大度,你本身煞气就重,用起来会过于杀戮。”他抖了抖手中青竹,幻出一串绵绵绿影。“仔细看好了,狐辰王的剑法中,举轻若重,举重若轻,轻灵和凝重兼而有之,招数变幻莫测,意态雍容沉静。”
  “怎样?你看清楚了吗?”他又回头问了一句。
  摇摇头,龙九炫缓缓说:“没有。”
  “……”
  “好,我再从头演练一次。看好了。”
  又是绿影重重,竹叶飞舞。
  龙九炫无法移开眼光,似在认真揣摩,事实上,那些招式一招都没往心里去。
  末了,他收招再问:“看清了么?其实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招。”
  “……没有。”
  “……”
  “不要发呆,用点心思去看!”那个人开始不耐烦了。
  他手中的竹枝舞得越发地慢,但还是激起阵阵罡风。
  这次舞来,足足比上次花多了两倍有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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