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第2/34页


  “正因为我的眼睛天生有摄魂夺魄之能,所以在人界一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躲人躲得有点累啊。”墨尘苦笑。
  “于是,你委委缩缩惯了,现在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我么?”潋故意冷冷说。
  墨尘呵呵笑了:“我可是很庆幸可以这么看你啊。毕竟能与我目光相对的人不多。普天之下也不会超过十个。”再次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何况,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看……”他笑得更甚了。
  “你该适可而止了。那么想看的话,回你的兰亭幽居看你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去。”潋似想起一事,又道:“想当年我妹妹被你的眼睛所迷,寻死觅活的要跟随你,你却一走了之,天涯海角逍遥去了,弄得我一族脸面全无。我妹妹最后一气之下另嫁他人。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你说水茗公主啊,她现在不是和东塍君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我可是成全了他们啊。”墨尘轻叹了口气说,“感情事是一点也勉强不得的。无心当时不也对你情有独钟,可惜你心高气傲,对人家不闻不问,委实伤透了她的心。你的妹妹如今已有了如意郎君,她却还在跟着我颠簸红尘。”
  “那不如说是你拖累了她。”潋不以为然,“还是不谈这些陈年旧事,你和我之间纠葛太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的。我今日是有事找你。”
  “我知道,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找我的。”墨尘微笑,“你有求于我,这次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你……”说话间,潋忽然身形一展,银光骤现,墨尘有些悴不及防,一时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额上一凉,他人已回到了座上。
  抬眼看去,那冰雪似的容颜上首次绽放了一朵淡然的笑:“我想你告诉我一些事。”
  墨尘伸手摸摸额际,发觉眉心已被贴上了一样东西,那物纤薄如纸,却粘得紧紧的。一时半刻弄不下来。他很快就放弃了努力,道:“潋,你是这么求人的么?”
  “我在你额上贴了银龙鳞,没我的允许,你是撕不下的。我问你时,你若故意欺瞒我,那龙鳞色泽就会转黑。”潋冷澈的眸流露出一丝狡黠,“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墨尘无奈地说:“你倒将法术用到我身上来了。好吧,你可以问了,我知无不言就是。”
  “你的名讳?”潋问得干净利落。
  他答得不慌不忙:“杨墨尘,字荻湮,封号狐辰王。”
  “今年贵庚?”
  墨尘有些失笑:“你这是招亲么?”
  “答我。”潋正色道。
  “一万七千三百八十五岁。”墨尘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在试探我?”
  “你为何来人界?”
  “这……与你无关吧。”墨尘眼睛一抬,惊梦的眸霎时神光骤现,似要挑起夜色的妩媚,月华的清艳。
  “据实回答。”
  “呵呵,我是为了试试当青楼的老板才来下界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涟指指墨尘额上的龙鳞,“看,龙鳞都变黑了。”
  “涟,我瞒不过你。” 无奈地,他说道,“我来下界是为了寻一个人,一个故人。”
  他的声音悠远似山涧清泉。墨黑的深瞳仿佛穿越了重重深夜,燃亮了远古时的黑暗。
  “哦?你也会执着于一个人?”潋有一丝惊讶。
  “我曾经欠了他一样东西。所以隔世来还。”无烟的浅笑淡然浮上他的脸,那双惊梦惊艳惊世倾城的眸在微笑中变得有些风尘。“这是私事,我可否不说?”
  “不行,我可不能错过深入了解‘好友’的机会。”潋的眼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墨尘发现他这个所谓好友外表正经,其实内心慧黠,并且狡猾。
  “你的好奇心不可取。”墨尘轻叹,“那是我未得道成仙时的事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时间沉默不语,神情悠远。
  潋觉得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好看,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那双倾城绝色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象极了他那间青楼的名字:醉卧红尘。
  真是令红尘迷醉的眼眸啊。
  第三话 杨筝・梦里花落
  他的梦里,总有下不完的雪,那一点点的素色,是开到及至的苍樱不灭,不死的魂魄,即便凋落的刹那,仍清高如斯。
  雪落无声,而他梦里的雪,飘落时却有很温柔,很缠绵的声音,只要凝神聆听,就会发现那象唱着一曲亘古寂寞的歌。
  几千几百万年以来,那场雪在墨尘的梦中静静地落着,舞出尘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歌咏着红尘中天地动容的绝唱。一切正如远古时的那一夜,他遇见他一般。
  夜,竟是这般黑暗,或者,那是浓重的杀意禁锢了漫天的月影,星光?
  它逃,没命地逃,身后是伴随着一声声“妖孽”呐喊着的狩猎者。
  它惊慌失措,它夺路狂奔,它来不及去辨认哪是生路,哪是死道。
  直到它在筋疲力尽地窜进那下着细雪空旷的山谷。
  杀意在靡靡白雪中远去,它隐隐听见雪在吟唱,它从不知道,落雪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清冽而悠扬,低回婉转如同九天的仙乐。
  缓缓地,天籁般的乐音中冉冉飘来一点淡青色的灯火。近了,才看见一袭天青色的衣裳,衣诀在风中漫漫地,无声无息地飞扬。雪落有声,那人的脚步却轻如鸿羽,踏雪无痕,一路行来,不见他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灯,就掌在那人的手中,而他空着的那只手,此刻正向它伸来。
  那是一只很清秀,很好看的手,白净的,修长的十指,指甲很均匀,指节并不突出,但那只手在抱起它的时候被它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狠狠地咬了一口。
  抬头时,讶然看见他的笑容,温和的,甚至有点宠溺的,那双细细长长的墨色眸子在微笑中灿若流星。
  后来它才发现,原来那么年轻的人竟是少年白发,那一头长及腰际的发是一种泛着死气的灰白,沉沉地,象坟头的白垩。过肩处用一条青色的长绳束着,松松地,象绿藤多情地挽住一湾薄薄的流水。
  屋子里跳动着激烈燃烧的火,冰冷颤抖的它,忍不住在温暖地诱惑下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躯,越靠越近,直到那忽然窜起的火舌烧着了它的尾巴。
  他禁不住失笑了,同时又慌忙用手帮它拍灭身上的火。那一瞬,它看见那秀气的手上留有它的齿痕,深深的,红红的,象一个烙印一般烙在他手上,同时落进了它的心。
  而后才知道救了它的人叫杨筝,那名字动听得犹如深夜,雪落红尘的清音。它无数次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却从未曾叫得出口。因为它,还学不会如何说话,毕竟,它幻为人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了。
  它的名字却是他给取的,有那么一次,他出神地端详着它的眼,而后,轻轻一叹,说道:“这么一对墨色的眸子,真可以湮灭红尘啊。”
  于是,它被起名为墨尘,杨墨尘。
  在往后相处的日子,它总能听到他用清澈的,低回的声音唤着它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墨尘,墨尘……
  优美如天籁。
  渐渐地,它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始终不及喜欢他的。
  自从它被救的那一天,它就恋上了他温暖的怀抱。他空闲的时候,它便变回原形,放肆地跳到他身上,钻近他怀里。他总是无可奈何地抱着,任它在他怀里赖着,缠着,象护着个调皮的小孩。
  他忙的时候,它就化成人身,用幼小稚嫩的手紧紧扯住他衣服的下摆,迈开蹒跚的脚步,跟着他到处晃悠。它经常跌倒的,它是只刚幻化成人的幼兽,还不习惯用两条腿走路,而他,便是它最好的老师。
  它学着他的一举一动,模仿那优雅的,宁静中尤显高贵的举止。即便它偶尔跟不上他的脚步,跌到了,也会很快爬起来,它那双小小的手从没离开过他的衣襟。
  杨筝疼它,宠它,象对待自己的孩子。闲时,总会细细帮它梳理那一把长长的乌黑的发。每次他总会用心地梳够九十九下,说是祈盼它的生命长长久久。
  虽然,它还无法隐去头上尖尖的耳朵,无法藏起身后长长的尾巴,但偶尔临镜自照,它会发现,镜里是一张惊为天人的小小容颜。有着乌檀般亮泽的发,整齐的刘海下,深幽的眸如千尺沉潭,不见光,不见底,幽静而沉寂。然而,它的眼,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天真的风情,小小的人儿,已是这般烟行媚视。也许,那不过是一种天生的蛊惑,狐族与生俱来的本能。
  杨筝隐居的那座山谷,长年累月细雪纷飞,仿佛四季怎么开也不败的花,只落不败的苍樱。积雪层层叠叠,覆盖了整个山谷,终年不化。
  然而,即便下着那样的雪,墨尘却不觉得冷,雪屑触及肌肤时,那种轻轻地,凉凉的触感,象极了杨筝清凉无汗的手,温柔而呵护地拂过他的脸颊。
  所以,在墨尘的记忆中,那场雪是温柔的,温柔得几近缠绵,让他夜夜梦回,难以忘却。
  透过迷朦的雪雾看人,总有几分虚幻无依,似假似真。有时,墨尘会想,杨筝也许根本就不是尘世间的人,因为,他从不曾见他离开山谷,到外面的世界去。也许,杨筝和他一样也是妖精变的吧。不想受俗世的惊扰,所以才隐居于此。
  墨尘偶尔会看见杨筝遥望着谷口,神情哀然,无言中久久不曾移开他的视线,仿佛眷恋着什么似的。
  墨尘不懂,有很多人类的感情,心思,墨尘还未曾学得会,更谈不上明白和了解。
  山谷与外界相接的地方立着三块异石,高耸入云,呈擎天之势。石上分别刻着一个古文,字字苍劲有力,如刀如剑。那三个字连起来是一个地名――奈何桥。
  有一次,杨筝指着那三个字对他说,奈何桥,是黄泉之国的边界,过了奈何桥,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说这话时,杨筝的眼神有那么一刻的苍凉,而后,他淡淡笑着说,过了奈何桥,就可以看见一种很美丽的花,在黄泉的彼岸静悄悄地开放,从来没有人去欣赏,独自开了一季又一季,那花的颜色红的象天际燃烧的晚霞,总在对岸就耀亮了亡魂迷朦的眼光。
  那种花叫彼岸花,只开在黄泉的花。
  彼岸花开开彼岸,
  奈何桥前没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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