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第24/34页


  织锦正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年轻的天帝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么了?”
  “织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苍生,是吧?”低抑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有些犹豫,有些惶恐。
  “当然……”摸摸月昭的头发,织锦轻声回答。
  “那我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对么?”
  织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头笑道:“即便神仙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呢。”
  这世间,纷纷扰扰,云起云灭,而生命始终是无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闷闷说,“你的本命花还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过的奏折带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过来。
  “……”月昭几乎瞪圆了双眼。
  “我都帮你改过了。”看到月昭不能置信的表情,织锦忍不住拨拨他额前的头发,笑道:“反正好过你的鬼画符。”
  临行前,月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道:“记住,不要去见龙帝。”
  织锦不由失笑:“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回去吧。要错过早朝时间了。”
  月昭确定了一下那深幽的眸子里没有谎言的光亮,遂挥挥衣袖,把一大堆奏折都拢进袖子里,左脚迈出又收了回来,再次叮嘱他:“不要骗我喔,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
  “嗯,嗯。”织锦耐心地点头。
  又罗嗦了半响,那秀颀高挑的身影终于在金光中隐没。
  在月昭最后的印象中,织锦一直微笑地望着他,恬静而安详地微笑着,阳光从窗棂中投射进来,在那个人的周围渲染出一圈金色光晕,让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不安和惶恐。
  后来,在没有他的漫长岁月中,那个鸟语花香的早晨,还有织锦最后沐浴在阳光中的微笑,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月昭的记忆中,永远的美丽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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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最出名的一间水阁位于倚绿湖上,三面环水。水磨楠木围成的雕花栏杆,檐下张着帐篷,垂着白绫飞沿。靠着栏杆,摆着斑竹桌椅。正面楼上连着一间略矮的小阁,左右挂着两领银钩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放的是一张琴台。
  墨尘死磨硬拽了龙帝过来,说什么他要去黄泉寻人,此去也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了,所以硬是要龙帝给他送送行。
  龙帝正纳闷那送别宴为何不在画舫上摆,墨尘已经搬出了一大串理由。
  第一, 这间水阁有全京城最好的酒——“梅魂”。
  第二, 这间水阁有全天下最出名的琴师。
  酒好不好龙帝不清楚,但听到有天下第一的琴音,龙帝不由冷哼了几声。听过了织锦的琴,天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第一呢。反正,龙帝是很不以为然的。
  当下,龙帝扫了阁内一眼,拉着九炫毫不客气入了座。
  青衣美婢不多时便呈上了酒菜。菜色无外乎常见的几样。酒却很特别,用粗陶罐子装着,罐子外面糊了黄黄的一层泥土。拍开封口,一缕诱人的酒香渗着几许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未饮已醉。
  婢女们把陶土罐里的酒细细引到白玉的小瓶中,再一瓶瓶呈上来。
  墨尘拿了一瓶,笑笑说:“你知道这名酒‘梅魂’是怎么酿成的么?听说,每年冬至雪下得最猛的时候,酿酒师傅便装好了酒,在罐子外面和着雪水和梅花瓣,抹上厚厚一层黄泥,然后把罐子埋进老梅树底下。第二年挖出来,就是香气特异的梅魂酒了,不过……”
  龙帝闻了闻酒香,没听墨尘说完,已经咕噜噜灌下了一瓶。
  “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墨尘停住话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觉得这酒还可以,不过还比不上阿织那边的‘月醉’就是了。”龙帝晃了晃瓶子,又是一个空了。
  九炫好奇地拿起一瓶,却刷地一下子被龙帝夺了下来,只见他板着脸训道:“炫儿,你伤还没好,给我一边喝茶去。”
  九炫讪讪地拿起茶杯,旁边几个婢女已经开始掩嘴偷笑了。这下九炫更是窘的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还是我陪你喝吧。”墨尘见龙帝又在行使父亲的特权欺负小辈,不由有些同情可怜的九炫。
  “哼,你不要先醉了就好。”
  “难道你不知道我向来好酒量的么?”
  两人互不想让,喝了几轮,楼上便开始传出叮叮咚咚的瑶琴声,想来琴师已经开始弹奏了。
  那琴音开始很细,很轻柔,仿佛和风掠过池塘,那荷花轻轻一颤,只惊起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连水波都是细细的,碎碎的,而后又恢复平静。
  渐渐地,琴音响了起来,可以听到泉水潺潺流动的音色,那山涧流过的地方,开满了红红白白的杜鹃,俏丽的山鸟在林间嬉戏,花草上蜂飞蝶舞,眼前恍然似一片初春的景色。
  而后琴音又一转,芦花飞了漫天,放眼望去,地上似铺了一层白净的雪。天是无尽广阔的蓝,偶尔,几只水鸟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惊起,白翼一振,便点破了苍蓝……
  龙帝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停下手,似在倾耳聆听那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又像陷入琴音制造的幻境中。
  墨尘唇际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望向龙帝的眼神,却渗了几分同情。
  这琴音是如斯温柔,如斯美妙,仿佛在天宫上听织锦抚琴一样。无由地,龙帝竟想起以前和织锦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快乐无忧的一朝一夕。
  小时候,龙帝经常扛着柄大刀去芙蓉城找他,一路上不知吓坏了多少纤弱的花仙。远远地,花仙们看见龙皇子刀上的银光,都一溜烟躲得不见踪影。
  织锦有时也觉得好笑,明明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给外人的印象却是如此冷漠和难以亲近。织锦自己倒是很喜欢逗他的,每次看见龙帝又急又怒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龙帝却一直想不通织锦为何要屡屡捉弄他,性格那么温和的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是自己在他手下屡战屡败。
  那个时候,天界素闻龙帝酒品不好。有一次,他在天界庆典上醉倒了,到处找人单挑,吓得天界上仙纷纷仓皇逃窜。他那把九尺七寸长的雷牙风爪舞起来,连宫阙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无人敢轻撄其锋。后来,还是一个机灵一点的上仙,去芙蓉城请了织锦过来。没有人知道织锦用了什么方法制服了他,等一切平息后,躲在殿外偷窥的仙人们看见织锦一脸优雅娴静的笑容,扶着龙帝走了出来,方才嚣张得像只斗鸡似的龙帝,此刻温顺得和只小猫差不多。
  从那以后,上仙们再也不敢请龙帝去喝酒了,织锦也因此名声大振,天界的人暗地里称他为“伏龙”——降伏龙帝也……
  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龙帝倏地回过神来,原来是九炫见他呆呆握着杯子定住似的,不由担心地摇醒他。
  回头,那边墨尘已有几分醉了,伏在案上,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浅浅淡淡的红,仿佛窗外的桃花映红了他的脸颊。
  “喂,墨尘,弹琴的人叫什么名字?”龙帝推了他一把。
  墨尘模糊应了一声,一双冷丽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抬眸望来,竟有些摄魂夺魄的味道:“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哼。”龙帝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这时,阁子里又传出悦耳的琴音,龙帝没再细想,心神又沉浸入那清冽的曲调中。
  轻轻地,墨尘忽然在旁边和着调子唱起歌来:“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龙帝不由皱眉。
  “墨尘,你喝醉了,不要打扰我听琴。”
  恰好墨尘唱到:“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
  看着龙帝,他忽然微微一笑,玄色衣袍一摆,人已去到阁子外。
  止步,回眸,微笑,而后向龙帝他们点了点头,那一袭黑衣转眼间已翩然掠出倚绿湖。
  龙帝和九炫都有些愕然,看到他蜻蜓点水似的飘过湖去,这才明白方才那一回眸是向他们道别来着。
  远远地,只听他的歌也唱到最后一句:“……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这只狐狸,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龙帝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楼上的琴音也不知何时停歇了,阁子里忽然静了下来,一阵风穿厅而入,掀起楼上的白色纱幔,一张断纹古琴摆在琴台上,琴师已经不知所终。
  飘飘渺渺,一缕熟悉的香气随风而至,悄悄在龙帝身边萦绕着。
  龙帝倏地一惊,纵身掠上那间琴阁。
  难道……方才弹琴的是阿织?
  抚着古琴上冷冽的七弦,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龙帝触摸着,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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