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25/760页


杨承祖道:“算你说对了,你的几个师弟,包括你在内,全都身犯了王法。你要是执迷不悟,今天我就再多锁一个和尚,也没什么要紧。我来问你,你们是不是说过,铁姑娘与苗氏夫人身有慧根,要把她们带到五竹庵出家为尼的话?”

这事上宗真没什么抵赖的地步,再者他也不认为有必要抵赖,点头道:“不错,贫僧是说过这话。她们两人本就与佛门有缘,只是这滚滚红尘迷了她们的双眼,使她们不辨是非,不明好恶,正该带到庵堂里昼夜诵经,早日得悟正道,才能得脱轮回之苦,这是一大善举,怎么成了过恶,更不曾干犯律条啊。”

杨承祖哼了一声“不犯律条?拿根灯草说的轻巧,洪武爷爷当年曾下明诏: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这两人,哪个年满四十了?还是你们这些和尚是把两人的年岁加到一起算的?你还敢说你们没违反大明律例,敢情洪武爷爷的话,你们可以当耳旁风的么?”

这便是昨天陶仲文听了这段事情以后,帮着杨承祖参详的主意,他是吏员出身,于这些规条上最是精通不过,这一点比起杨承祖可要强出许多。

眼下的大明朝,大明律是写出来让人看的,不是让人遵守的,真要是事事按大明律,那人就没法活了。尤其在明朝的司法体系中,又讲一个春秋决狱,就是用春秋大义,乃至孔孟、朱熹等圣人的言论代替法条,作为断案标准。

比如杀人偿命,可如果有人说,这个人言语间辱及先父,我作为人子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故此将他杀死。这个在大明朝,如果主审官有心开脱,就可能用孝来对抗法,最终免去这人的死罪。

这也是文官们的一种默契,因为能解释这种经义的只有文人,他们把持住这个权力,就等于间接拿住了司法,于实践中让自己的权柄无限扩大,所谓破家知县灭门太守,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裁断权。所以某些作品里,穿越众主人公拿着一本大明律在公堂上雄辩滔滔,最终帮人打赢官司的事,实际上很难发生。只要知县一拍惊堂,压根不认可大明律,你又有什么办法?

也正因为这种风气在,对于大明律都没多少人去认真研读,更何况洪武爷的话?可问题在于,大明朝的特点是,洪武爷的话,是完全可以当法律用的,这一点可以看明大诰。

由于时代的特殊性,那些话到了正德十四年未必适用,大家在实际的司法中,也不去理那些话,可是没一个人会主动提出来,把那些话剔除。也就是说那些过时的法条,会一直当做法条存在,只是看你用不用它。

像杨承祖别看是锦衣卫,可是连大明律都记不全,这种规定他也搞不清楚。但陶仲文不愧是老吏出身,现在一心求仙,进入道门之中,当年的老行当也没落下,马上就找到了这条漏洞。宗真是文化僧不假,平日辩论经文也算个能手,每每在寺内举办的僧侣辩论会中夺魁,可是这条洪武宝训他也不知道,结果一下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你胆子再大,也不能说洪武宝训不是律法,所以不需要遵守。事实上,皇帝的话,远远比成文法的效力更高。他只得拼命辩解道:“百宰息怒,实在是这个事我等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为罪……”

“这话你就又错了。”杨承祖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松把他放过去,“当年白莲魔教于山东倡乱,事败之后妖人大多伏法。然有少数漏网之鱼,就藏身在十方丛林之内,继续做着谋大逆的勾当。永乐爷爷曾下令,遍搜北直、山东二省尼姑,以求匪迹。可见这尼姑庵里,也不是什么清净所在,五竹庵能收得铁姑娘,就能收得其他女人。依本官看来,这五竹庵问题不小,替五竹庵寻访门人的成福寺,问题也很大,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勾结白莲逆党的奸细藏身。本官自当奏请上官,仔细勘问,免得走脱了几个妖人,贻害大明朝廷。”

他说的是永乐年追捕白莲佛母唐赛儿旧事,传说唐赛儿当年起兵失败后,就藏身于尼姑之中。于是大明朝遍搜北直、山东两省尼姑,前后拿获者过万,又将其中大部分婚配出去,但依旧没能捕获唐赛儿踪迹。

白莲教一直是大明的重点防范对象,沾上白莲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杨承祖有意把这事往白莲教上牵连,用后世的话所,就是无限上缸,宗真顿时吓的面如土色,两腿都有些打颤。

他与五竹庵可是老关系了,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可委实禁不起一查啊。虽说跟白莲教没什么关系,可若是查下去,怕是真要砍下几十颗人头来,才能了结。这三十亩佛田现在已经变的无足轻重,五竹庵才是必须要盖住的盖子。

饶是他向来多智,此时却已经乱了方寸,只求把五竹庵盖住,其他的事都好说。竟是不顾有别人在眼前,撩起僧袍下跪道:“杨大老爷高抬贵手,饶我等出家人一命吧。这三十亩田地贫僧做主,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争端,若是还有人来罗唣,百宰尽管将我拿去,枷号砍头,任凭发落。五竹庵内,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女尼而已,贫僧已性命做保,绝对没有什么白莲逆贼,还望百宰恩典。”

第三十七章降僧(二)

杨承祖这时倒是不慌不忙,摆着手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说的是五竹庵的问题,跟这田地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你放心,只要五竹庵和成福寺没有问题,我们也不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总不能把几个和尚屈打成招,硬说你们勾结白莲教。也不可能把尼姑动刑,让她们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吧。只要你们自身没问题,哪怕是最终田地归了成福寺,我也不会冤枉你们的。要相信朝廷,相信锦衣,相信本官。”

相信?宗真只相信这事锦衣卫要是真一查到底,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更要命的是,成福寺的下院地位,都可能被取消。他将牙一咬“大老爷,还请借一步说话,贫僧有下情回禀。”

他一个文僧,杨承祖就不怕他搞什么行刺的把戏,同他一起进了后面的一间小房间,宗真二次跪倒道:“大老爷,眼下并无外人,贫僧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您高抬贵手,贫僧保证,从今天开始,在小铁庄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找铁苗氏及她闺女的麻烦。这两个妇人,我们成福寺保了。”

成福寺在当地极有影响,这一点从刚才就能看的出来,他这种保证倒是十分有力。

杨承祖道:“你们保了?你觉得,我真的需要你们保么?本官要保的人,谁要敢动一手指头,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生不如死。你们佛门那点手段,别在本官面前提,太寻常,算不得什么。你们是人间罗汉,锦衣卫却是活阎王,你觉得罗汉和阎王,哪个更可怕一些?”

宗真又道:“那要不这样,贫僧做主,给您一百两纹银的孝敬,保证三天之内,送到您的手里。”

就在前天,杨承祖尽散家财劳军救人,手上的现银也不过二百余两。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得算是一笔巨款。

他别看从漕帮拿出一千五百两的分红,但那是全小旗所人人有份,再说是一年一千五百两,他这一转眼就是一百两,可见宗真也是下了本钱。

杨承祖犹豫片刻,忽然道:“小铁庄的田地里,有多少是你们的成福寺的僧产?”

宗真是负责管理帐目的,否则这收地的活,不会交给他来做,于这个数字倒是清楚。只一盘算道:“约三百亩田是佛田,不过都是田骨,田皮还保留在他们自己手里。”

“三百亩的田骨,已经不少了。咱们滑县一共才有多少田啊,你们这三百亩佛田,县里就得把多少赋税摊到别人头上。我听人说,出家人慈悲为本,那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这滑县的父老乡亲们吧。”

一听提到这佛田,宗真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要是大老爷嫌一百两银子太少,我就再给您加上一点银子,但是这佛田万万不可。您要知道,我少林寺内,一向是以佛田定业绩的,若是在哪个住持任上添置产业,就是大大的功德,我少林塔林之内现存寺里的诸禅师道行碑和塔林的塔铭,所颂其功德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广建田园,增添土地,或修整殿宇,扩建仓廪,以及僧徒云集之类。其禅师声威之大小、地位之高低,也常以其给寺院所增田地多少、兴建房舍多寡为依据。甚至其碑石之大小、建塔之高矮,也常是看他在主持寺院期间,为寺院增置了多少财产、修整了多少房舍而定。凡曾给寺院增置田产越多、争取荣誉越大的禅师,身后就能得到其法子、法孙的一片孝思,慎终追远。您要是要钱,我不管怎么样,都是能想些办法,可您要是要佛田,即便是我师父都未必能做主啊。”

少林眼下是经营为本,利润为王,一切考绩都拿佛田说话。像广照履职成福寺以来,就是因为广置佛田,所以在成福寺的位置稳如泰山。少林门内甚至有专门规定,当寺僧不得已要向外出让土地时,只准活当,不准死卖,为期三年。

当时如为白地,赎时亦应在秋收之后;出当时如为青苗,赎时亦应为青苗。同时又规定,寺僧当卖土地时,须先寺里,后寺外。如寺里僧众无人收受典当,才允许出当到寺外。

对于出当到寺外的土地,如原典当僧无力赎回时,只要是少林寺僧,不管是谁,都有权把它赎回。出当人到有钱时,可随时把原当地赎回归。

所以这么多佛田要是弄出去,本寺那边怪罪下来,即使广照大师也未必吃罪的起,至于宗真就更是连提都不用提,根本就扛不住。饶是他再有胆子,也不敢同意这种条件。

杨承祖笑道:“大师,你这也是多虑了。你们少林寺的规矩是大,不过你们规矩再大,难道还能大的过王法?我只问你,若是这三百亩佛田,能在平虏伯爷面前买个好,你们少林是依还是不依?”

“平虏伯爷,江千岁?这个田地,难道是献给千岁的?”宗真满面狐疑,这怎么听也不大像真的啊。江彬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跟自己这等人搭不上关系,再说他家里有泼天的富贵,哪还看的上自己这点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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