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全集.com》第614/620页


主意打定,梁储拍马往西走,沿着空荡荡的大街直奔宣北坊西北角的军营驻地,行至宣北坊大街西北,正要拐入通向军营的大道的时候,猛听得前方兵马杂沓之声纷扰,梁储长了个心眼,命随行之人上前窥探情形,那随从片刻之后拍马而回,禀报道:“好像是团营的兵马整队出营,正朝此处行来。”
梁储又惊又喜又疑,惊得是团营兵马居然出动了,喜的是若出动的目的是去帮助外军的,那么形势便可立刻扭转,也省的自己多费唇舌,疑的是,无人下令,这两营团营怎会主动出兵?
梁储躲在小胡同里暗中窥伺着,不久后果见大批兵马小跑着从胡同外的大街上经过,方向正是去往内城方向,参与京中争斗再无怀疑。在人群中,梁储也看到了马万勋和周良坐在马上的身影。梁储想了想一咬牙便要出来跟两位团营侯爷招呼,猛然间他如被电击一般,扭动身子迅速的缩回了阴影里,差点把自己的老腰给扭断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在此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骑马跟在两位侯爷身后的那人正好转过脸来,被街边昏暗的灯火照到了脸庞。
梁储看的清清楚楚,那张着清瘦的长脸,黑髯飘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杨一清,此人在此地出现,梁储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这两只团营兵马不是去帮己方的,而是被杨一清带着去攻打外军的。
梁储躲在黑暗的胡同里,看着眼前源源不断走过的兵马,腿脚一丝力气也没有,心脏扑扑的跳动,浑身上下满是冷汗。
也不知等了多久,大街上的兵马才尽数走过去,梁储兀自发愣,两名随从中的一个上前低低道:“大人,大人?”
梁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哑声道:“什么?”
“兵马都过去啦,大人,咱们回内城么?”
梁储探头探脑缓步走出黑暗的胡同,站在黑乎乎空荡荡的大街上,风呼呼吹过汗湿的身体,让他感到全身上下寒意凛然;但身上的寒冷他还能抵抗的住,心中的冰寒才是他最大的恐惧。
杨一清显然已经说服了果勇敢勇两营兵马参与行动,这两营兵马本事最不可能参与其中的,一旦他们加入宋楠一方,其余的团营兵马定会闻风而动加入进来,梁储很清楚这些人的作风,那一方占据优势,他们便偏向那一方以求分一杯胜利之羹。
然则,本来外军的那点兵马光是对付张仑的奋武营和神机营和宋楠手下的数千锦衣卫亲军便已经吃力的很了,否则杨廷和又何至于丧失信心,自己又何至于来搬救兵?现在团营一加入,败局立成,再无挽回的机会了;这一回是真的输了,输的一塌糊涂,输的一无所有了。
梁储飞速的盘算着,现在去寻其他团营的帮助已经是徒劳了,再回到内城战场也是自寻死路,必须要趁着宋楠下令封锁全城之前赶紧离开京城,逃得越远越好。虽然从此之后大明天下自己便很难容身了,但哪怕是存于山林之间隐居,僻于荒野之地老死,也比被宋楠擒获羞辱最后被砍头示众要好的多。
“你二人急速去内城禀报杨首辅和张谭二位侯爷,便说果勇敢勇两营兵马已然出动,要他们做好准备。”梁储侧头对两名随从轻语道。
“那大人您呢?”
“老夫去城东一趟,耀武营驻扎在城东,老夫要去劝说于侯爷出兵。”
“那……大人小心啊。”
“莫担心我,十万火急,你二人速回。”
两名随从立刻上马,打马飞驰而去,蹄声得得,不久后街道上只余风吹树叶的哗哗之声。梁储吃力的爬上马儿,却并未朝城东而去,而是一头扎进了小胡同,沿着蛛网般的坊间小道一路往南行去。梁储想的很清楚,西便门和广安门是绝对出不去的,因为果勇敢勇二营既然已经决意加入宋楠阵营,那外城西边的两座城门必会首先被控制住。东边的东便门广渠门情形虽然未知,但现在跑去那两处城门中的一座,则必须要绕个大圈子,那会耽搁大量的时间,一旦东城驻扎的团营兵马得到消息也选择出兵协助宋楠,等自己赶到那里,也是自投罗网。
现在唯一能走的便是南边的永定门,离得又不甚远,而且驻扎于天地坛东边的奋武营和神机营已经倾巢出动正在打恶战,永定门尚在外军手中,自己定能安然通过。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梁储像一只钻迷宫的老鼠迅速的在街巷中疾走,幸而他已经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角角落落都熟悉的很,当他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永定门不远处的街道上;远看城门高大的黑影矗立,回望内城中喊杀之声剧烈,梁储一咬牙,纵马奔向城门后的广场。
“站住,城门重地禁止驻足,来者退后。”城头上有士兵发出叫喊。
梁储整整衣衫挺起胸膛,咳嗽一声威严道:“放肆,本官乃内阁大学士梁储,要连夜出城公干,还不快快开城门让老夫出城?”
“梁储?”城头上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声,便忽然没有声音了。
梁储静静坐在马上盯着城头上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似乎忙乱奔走的身影,心中稍微有些安慰,虽然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丧家之犬,这内阁大学士的名号也将再无作用,但此刻这最后关头,还是有威慑之用,起码能让城头的外军兵马惊慌失措。
脚步声踏踏作响,七八条人影从城门上迅速下了城墙阶梯朝自己这便赶来,梁储知道他们是来告罪并立刻打开城门的,他已经准备好了告诉这些士兵不用多礼,抓紧开城门便是,甚至还打算勉励他们几句,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那几人跑的飞快,手中兵刃寒光闪闪,虽看不清他们的装束,但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梁储就像一只处于危险中的兔子,对危险的气息极为敏感,本能的叫道:“不要过来,去开了城门便是。”
对方有人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咱们兄弟守着城门还能捞到大鱼,哈哈哈,梁大人,咱们宋大人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你把这份功劳送给咱们兄弟,咱们兄弟可是感激不尽呐。”
梁储心胆剧烈,听这口气,守门的不是外军,而是宋楠麾下的人手,什么时候永定门已经落入宋楠的手中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梁储迅速拨转马头便要逃跑,后方传来连续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梁大人,立刻停步,否则后果自负。”后方的士兵大喊道。
梁储哪里管他的话,扬鞭在马臀上抽打数下,马儿吃惊嘶鸣窜出,梁储心道:你们能追上马儿么?
“死的也是功劳,跑了不是功劳,兄弟们,动手吧。”
“轰,轰,轰。”火铳连发之声在静夜里甚是刺耳,周围街巷中大树上的鸟儿刚刚能安稳的栖息一会,此刻再次被惊的冲天飞起。马背上的梁储只觉得后背,手臂,大腿上一阵密集的疼痛,座下的马儿也一个趔趄即将翻滚,在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刻,梁储突然响起刚才背后咔哒咔哒的声响是什么。
“那是锦衣卫的火铳上火药的声音啊,自己怎么居然忘了这个茬了,蠢啊,蠢不可及。”
梁储便在这最后的自责之中翻滚落地,身子若布娃娃一般在僵硬的砖地上乱滚十几圈,重重撞到路边一块青石上匍匐不动,后背腿弯胳膊上数十处血洞汩汩流血,片刻后便成一片汪洋。



第八六五章 好勇斗狠之辈
上午到傍晚,杨一清其实一直都没闲着,他虽是兵部尚书,但在这种时候,他的权力几乎为零,兵部的调兵之权此刻根本不及将领们的统兵之权,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就是此时的真实写照。
新旧交替,两大势力开始了火拼,起决定作用的便是握着兵权的人,无法无天的情形下,任何所谓上官的命令都是一纸空文。
但杨一清不能袖手旁观,以正德的名义下达的京中守御兵马职责交替的圣旨自然是让人生疑的,外军呼啦啦的进城,团营被勒令守在营中不准行动,这件事本身便不合情理;然而那是皇上从宫中发出的圣旨,就算有所怀疑,也因无法见到皇上而难以亲口问询。
当宋楠进京的消息传到杨一清耳中之后,杨一清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他甚至没机会见到宋楠,这场火拼便雷霆般的开始了。张仑的兵马,锦衣卫的兵马参与其中杨一清丝毫不觉得惊讶,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一次胜负难料,因为杨廷和早有布置,外军的兵马人数也更多,而宋楠手中的大军在外,远水难解近渴,一切充满了变数。
杨一清此时恨不能自己不是兵部尚书,而只是一名领军的团营侯爷,那样他便可义无反顾的率军参与其中;他明白这些侯爷们都是些望风使舵之辈,若形势不明朗,他们根本不会出动;而形势一旦明朗化,则很有可能是己方失败的时候。
所以杨一清不得不化身为说客,抛弃了自己兵部尚书的身份,从午后开始,便在几处团营驻地中穿梭游说,只可惜大多数侯爷都很有小聪明的伎俩,不是不巧错过,便是压根不见人影,总之是避而不见。
杨一清一咬牙,索性在果勇敢勇两营之中坐着不走,死等两位侯爷的到来,之所以选择劝说这两人,杨一清是有自己的考虑的;这两人当初和定国公徐光祚走的很近,这正是杨一清用来说服他们的理由,杨一清要告诉他们,他们本来就在团营之中地位偏后岌岌可危,若是这一次再不表现的话,将来便无立足之地了。
同时杨一清不得不平生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吹嘘宋楠,他将宋楠在西北的大小战役,计谋和指挥都添油加醋的告知两位侯爷,意图便是让两位侯爷明白,宋楠这一次绝不会失败,提醒他们,早一点帮宋楠,便多一份功劳和情义。同时赶在其他侯爷们之前跨出这一步,正是将来论功的关键之处。
两位侯爷躲了半天,终于无法不露面,在杨一清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噪之下也有些动心,加之他们派出的哨探禀报正阳门战局似乎即将逆转,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便出现了梁储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这时候出兵已经是锦上添花之举,但对于局面的迅速平息还是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的。
事实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
正阳门城墙倒塌之后,张仑率奋武营神机营上万兵马立刻向隘口地段展开凶猛的攻击,当城墙不再是阻碍的时候,双方的战力差距便很明显起来,经过整顿之后的团营人数虽然少了,但装备武器人员的精干都上了一个台阶,和以前的老爷兵不啻天壤之别。
更何况张仑手里握着的事团营第一营,更有拥有两千多只鸟铳和单管火铳的神机营,近距离的交手其杀伤力可想而知。更别说还有八.九百锦衣卫亲卫营,数千外城锦衣卫千户所的缇骑相助了。
虽然张伟命手下兵马奋力堵住塌陷的城墙口,数千弓箭手也将密集的箭雨倾泄到豁口前的空地上,但依旧无力阻挡张仑和锦衣卫兵马的冲锋,很快便有数百士兵爬上倒塌的城墙废墟上,开始了和外军的肉搏战。
于此同时,大明门外,谭佑率五千广场上的外军开始猛攻宫门,如果没有援兵到达,那么擒获宋楠便是最后的稻草,原本打算天黑之后抽兵马攻袭东西华门之举,也被正阳门城墙的倒塌而打乱了计划,此刻只能从大明门正门进攻了。
宋楠亲自将康宁送回宫中,回过头来赶到大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战火燎天,王勇和万志指挥者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依托城垛的防护,火铳一排排的打下去,将蜂拥而来的外军兵马撂翻在皇城根下;其余两千余锦衣卫兵马由孙玄和侯大彪各率一千,驻守在大明门东西两侧狭长的城墙上,他们没有火器,只能用少量的弓箭狙击着冲击城墙的外军兵马。
初始的时候,锦衣卫火铳的火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正面进攻的外军死伤惨重,甚至没有摸到大明门前二十步外便被密集的火力击退,但火铳的局限性也渐渐凸显了起来,需要近距离的击杀往往会让对方冲的更近,增加了对方冲入皇城根下死角的可能性;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弹药的问题,大汉将军营配备的火铳数目不少,但弹药数量却有限,宋楠给锦衣卫大汉将军营配备的每人百发的弹药,本是为了迅速平抑宫中之乱,那数量是足够了,但此刻面对的是大规模的进攻,又经过养心殿前一役的消耗,弹药是根本不够的。
这不能怪准备不足,兵工厂中现在的产能其实很低,又同时兼顾制造数种火器,双管火铳,多管火箭炮,手雷,地雷,各种炮弹和弹药,本就调配不开。更何况宋楠之前是率军平叛的,大部分的弹药都是优先供应给大军平叛之用,根本不可能给大汉将军营有备用的弹药。
若非宋楠出征前长了个心眼,担心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带着兵马出征后京城中没有太大的力量阻止突发事件,他甚至都不会给大汉将军营配被火铳。
战斗进行到小半个时辰后,大汉将军营的旗校们忽然发现弹药不够了,之前射的热乎射的带劲,一旦弹药告罄,手里的火铳便成了烧火棍一般毫无作用,难道用火铳丢下去砸人不成?
在付出千余人死伤的代价之后,正阳门正门处,外军兵马终于攻到城下,锦衣卫们甚至连往下砸的石头和木头都没有,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军士兵用巨木撞击城门,等待宫门被攻破的那一刻。
宋楠静静看着这一切,看了看正阳门方向,彼处火光冲天,显然战事正酣,等待张伦的到来是不切实际的,还是那句话,这里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万志、王勇、侯大彪、孙玄听令。”宋楠高声大喝。
四人齐喝道:“卑职在。”
“将所有锦衣卫兄弟撤下城墙,在大明门后摆开阵势,大明门到午门这段长长的甬道便是外军的葬身之所,他们可以攻破城门,但我要他们每踏向午门一步,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卑职等遵命。”
众人皆知,这个命令便是最后的肉搏拼命的命令,大明门通往午门这窄窄的御道便是双方的战场,宋楠是要在这狭窄的区域用血肉阻挡外军进入宫中,战斗已经到了最残酷的时候。
谭佑红着眼珠子大声吼叫着:“撞开城门,多加几个人,给我撞。都没吃饱饭么?给老子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
“嘭嘭嘭!”巨大的撞击声就像撞击在每个人的心里,双方的战斗在这一刻忽然画上了个休止符,城头上的守军一个不见,外边的外军也不再朝城头放箭,所有人都盯着城门处,看着城门一下下被撞碎撞裂,乃至轰然一声倒塌下去。
大明门宫门倒塌了,尘埃和木屑过后,双方透过破碎的城门都看到了对方,城门内的甬道上,数千锦衣卫旗校手举火把像一个个泥塑木雕的雕像列队等待,队伍的前面宋楠居中,左右两侧分别是万志王勇孙玄侯大彪,宋楠叉着腿,身上的五爪金龙蟒袍已经脱下,露出紧身的小靠,猩红的披风在火光下像血一般的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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