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共五部全集》第10/102页



裴红棂含笑看向他,心里面却惨然一笑:三哥呀三哥,你可也是……连老父老母都利用上了。

她眼底的主意却坚利如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天下为一大巢,天下倾覆,难道你真的以为你我真的可以恰好是那覆巢之后剩下的两枚完卵吗?”

裴琚淡淡笑道:“我只希望高堂父母可以平安地渡过余生而已。”

裴红棂的脸色一变,心底突突地打了个颤。只见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也许,你是对的。即然那月旦主人我是想见也见不着了。这肝胆录,还是烧了的在理。你让我再想想,也许,真的该把这东西交给你烧了它去。”

裴琚微笑道:“你是不是怕我口不应心,口里说着烧了它,私下里却破解它的秘密。”

裴红棂含笑道:“这我却不怕,因为,那肝胆录却是用这世上最少见的‘女书’来书写的。当今天下,能认得的人不多。何况,就算认得,里面还尽多隐语。除了你这小妹,除非有人用生死威逼,套不出那如何破解的秘决,得到手里也不过无用之物而已。”

园门一声吱呀,裴琚闭口不答,已推门而去。

裴红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看着天上晚来之云――朝飞暮卷,朝飞暮卷。而人世的事,人的心事,就注定没有也如这天上之云般的那一份舒卷自由的道理?

眼角忽又有红影一闪,那是什么?裴红棂猛地一回头,秋千,居然是秋千。当年她闺中遇闷,最爱玩耍的秋千。

那是生于深宅内户的女子们唯一的游戏了。

只见一抹那红影又一次飘起,那一架秋千又在隔院高高地荡起。

裴红棂仰首而看。

秋千之上,是一个女子――绿杨楼外出秋千,好久远好美丽好绮绻的一句诗了。

只见那个女子一身红衫,那红飘飞出一院墙头满满的碧绿的树冠之间,似那万绿丛中飘飞于绿海之上的一点梦影。而那秋千上的女子,衣飞袂卷,翩然而起,一荡出墙如欲凭风而飘,一晃沉下又如嫣然坠落。裴红棂愕然之下,心头浮起的却是两个字。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嫣落……

――绿杨楼外出秋千。

纤手执索,绻起嫣落……

那是,她的表妹、沈嫣落。5、“罢、歌舞!”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腾王阁上,与王勃《腾王阁序》对挂的却是唐李太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腾王阁年久失修,裴琚前年专门拨款,请能工巧匠将之重新修缮。今日是修缮已竟的好日子,只见腾王阁上下,张灯结彩:明红照壁、檐牙高耸,琉璃璀璨,果然不愧‘壮观’二字。

而腾王阁的阁内阁外,更是士绅云集。近畿远郊,妇孺俱至。看光景,当真要“开琼筵以座花,飞羽觞而醉月了”。

这样的场合,裴琚当然不能不亲至。

主席的首位,坐的当然就是裴琚。

腾王阁并不太高,主席就安排在这最顶的一层上。裴琚有意无意地并未坐向东首。这样,他所需面对的字就只是“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所背对的却是让所有曾有过雄怀壮志的人都不得不惊心的两句――“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好在,他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位了。

裴琚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他身边的护卫早已或劲装,或便衣,伏满了所有的出入要地。但――这并不安全,虽然胡玉旨就坐在相距他不远不过丈许之处,可是苍华不在,那个手执一柄‘阔沉刀’、短小粗悍的苍华不在。

裴琚的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所有的称颂之词在他耳边如浮云般掠过。――今日铺排,果然还算奢华。

裴琚并不是一个以清廉自许的大员。他并不介意什么奢华,只要不是奢靡。相比清廉,他更看重的是‘势’。而奢华本身就是一种势,压于那万民头上的一种‘势’。

政治本就是一团含混不清的东西,它本身就是脏的,因为它要调和的不是别的,而是欲望。而可以压于欲望头顶、让众人仰望的也只有奢华了。成功的政治不过就是筑就一条可以成功的让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人都可持续驰骋、上下媾和的欲望之路。人之一生本无皈依,只有在那条通坦的欲望大道上,人们才可以小小安然,获得一点平实的快乐与生之皈依吧?

裴琚唇角微撇地想着――只可惜,一个人的欲望往往必定会干涉侵犯到其他人的欲望,于是会有纷争,于是才有政治。所以,裴琚一向是很看不起那些所谓‘清梗自恃’的官吏的。他们梦想在现有之条件下开一场大同之治,却从没想到,人的欲望永不会止步。在众多的私欲挤在一条小路上,千军万马过一条独木桥时,政治是唯一可以调和彼此利益诉求的一样东西。

东密宣称什么‘求真、独善、潜忍’以为互处之道,肖愈铮想要在这尘世建构真正的上下交安的纲常,这就是他们所谓之‘道’。可裴琚,他是做实事的人,他要的不是道,而是利,一场可以尽量彼此调和不相争竞的‘利’。那才是可以长久求存于世、也是民间万众们唯一愿倾心皈依的信仰。所以裴督府的建构极尽壮丽之至,所以他会不惜巨资重缮腾王阁。因为在裴琚看来,那些小民,是情愿穷已之力构筑这么一个督府或腾王阁什么的压迫于他们的头上的。

适当的压迫会产生一定牢固的安稳感。象一个孩子不可缺乏的反正是父母适量的斥骂与责打――在裴琚的眼里,‘视民如子’四个字的解释就是这样的。

可恨的是这世上总会有许多人跟他争夺‘视民如子’的权利。

裴琚心中思虑着,但在座的人只能看到他脸上清华尊贵而又称得上谦虚的笑。有眼尖的人心里在想:怎么,今日的裴督都看起来象是好是无力?

一张名刺突然在这众口赞誉的酒筵间飘来升起。

那张名刺来得好突兀――京中‘汇墨堂’精制的笺纸一张,突然就那么凭空地从窗外投入飞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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