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第32/363页


林霜月刚刚止住的泪水忽然又再流下,点头道了声是,忽然止住步子,举头望着远处,幽幽道:“前面那人就是你师父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卓南雁回头望去,只见施屠龙遥立岸边,抬首望着极远的水天相接之处,在他脚下木桩上却系着一叶小舟。卓南雁向施屠龙招了招手,转头望着楚楚可怜的林霜月,忽然心内一动,低声道:“我就要走了,你叫我一声雁哥哥!”

林霜月颊晕红潮,星泪未干的妙目之中似怨似喜,却终于轻声道:“雁哥哥……”才细不可闻地叫了半声,便觉脸上发烧,急忙低下头去。卓南雁心中一荡,道:“好月儿,可要记着我的话,我只要你快快乐乐的活着!”在那双春葱柔荑上重重一握,便转身飞奔而去。

和施屠龙上了小舟,解缆扬帆,小舟顺波飘荡而下。卓南雁忍不住再回头望去,却见林霜月已向湖边奔来,直到岸边才凝住步子,向他遥遥挥手。湖边晚风吹得她那身白衣的衣带襟袍荡起老高,这时候夕阳已落,满天似锦晚霞的映照下,林霜月娇弱的身子上闪着一层淡紫色的清辉。

卓南雁也向她摇着手臂,直到那袭临风摇曳的白衣却终于在夕光霞影中渐渐模糊得看不清楚了,他的心中才蓦然觉出一阵迟钝的痛楚来,双眼蓦地一片莹湿。

这时忽听耳边一声叹息:“你若要做成大事、练好上乘武功,最好将她忘掉!”卓南雁一惊,回头看时,却见施屠龙眯起眼瞧着那抹夕阳余晖,口中冷冷道:“不但要忘,还要忘得一干二净!”卓南雁咬了下嘴唇,问道:“为什么?”

施屠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情丝羁绊,心性难安!”卓南雁忽然想起自己炼功之时,徐涤尘也不让林霜月在旁观看,脸上不由一阵发烧,暗道:“情丝情丝,这情丝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怎地徐伯伯和师父都这么防备这东西。我暂且忘记月牙儿,专心练功也就是了,真要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那怎么成?”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师父,那慕容智为什么要怂恿林逸虹杀我?”

施屠龙浓眉一挑,道:“自我退出明教之后,青阳长老这位子一直悬而未定。慕容智觊觎这位子多年。今日若是林逸虹失手将你杀死,慕容智自会替他设法遮掩这丑行,然后以此要挟控制林逸虹。哼哼,手里握住了教主亲兄弟的把柄,再要攀上长老之位,不就容易得紧了么?”

卓南雁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对这不择手段的慕容智更加厌恶,沉了沉,又问:“那师父您,当初为何退出明教?”施屠龙的脸上神色霍地一紧,冷冷盯了他一眼,却不言语。卓南雁吓得暗中一吐舌头。

小舟象梭子一样在碧波之中穿行了多时,师徒两个都不说话,无边的暮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四节:绝壁危岩 天风怒云

师徒二人在岳州弃船登岸,施屠龙取出盘缠,买了两匹青骡,一路晓行夜宿,纵骑东行。卓南雁眼见那远的山,近的溪,高的树,低的草,全流淌着川流不息的绿色,身旁更有蛱蝶穿花,蜂喧鸟鸣,心中愁情顿洗。

只是卓南雁也觉出这个师父施屠龙脾气古怪,真可算得上冷硬如铁了。两个人每日里最多说不过十句话去,更有一两日间互不言语的时候。

只有一回,师徒俩在客栈之中饭后无事,施屠龙忽然问他:“南雁,你学了武功,将来要做什么?”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道:“徒儿学会了武功,先要报仇雪恨,更要驱除金狗,报效国家!”施屠侧头看他两眼,忽地昂头大笑:“报效国家?报效国家?”笑声滚滚,似乎卓南雁说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卓南雁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眸,道:“师父,徒儿说错了么?”施屠龙蓦地收了笑声,道:“赵宋这狗屁朝廷,值得你去报效么?”卓南雁一愣,忍不住道:“易伯伯说,朝廷昏庸,黎民无辜!赵宋朝廷好比一座破屋子,虽然破旧,终究是一间老百姓能待的屋子。若是换作鞑子攻过来,大伙做牛做马,连间栖身的破屋子也没啦!”

施屠龙冷湫湫地瞅了瞅他,呵呵低笑道:“岳飞、易怀秋和你爹卓藏锋,都是锐意报国之士,后来如何?还不是死的死,亡的亡!什么是朝廷?朝廷就是以天下之病以利一人的大粪坑,只有乱蝇臭蛆才能在粪坑里面活得津津有味!”

卓南雁又愣住了,他曾随着老儒习文,听的全是忠君报国之理,这时自然不知如何作答,便问:“师父,那您说该当如何?”施屠龙的眼神在暮色里幽幽地闪着,忽而愤怒,忽而忧伤,声音也沉得象金铁:“易怀秋他们的愚忠愚孝全是狗屁,那些腐儒教你的仁义道德更是狗屁!大丈夫不矫情昧心,只要率性直行,何必在乎这许多狗屁!”沉了沉,忽地仰头长歌,“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站起身来,大步迈进里屋去了。留下卓南雁一人在夕阳影子里发呆。

他觉着师父真奇怪,以往易怀秋虽然发发牢骚,终究是对赵宋朝廷忠贞不二,但这师父施屠龙却是什么都看不惯,脾气一发,骂明教的林逸烟,骂大金的完颜亮,更骂赵宋的小朝廷。卓南雁心中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佩服,师父特立独行的话语,说得倒另有一番道理。

师徒二人穿崇阳,过瑞昌,路上不止一日,便到了江州庐山脚下。

庐山自古号称奇秀甲天下,因相传周朝时有匡氏兄弟上山结庐修道,故又名匡庐。唐人有诗赞曰:“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至本朝苏东坡,更留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卓南雁虽是自幼长于山野,却也没有见过这样深秀多姿的春山美景,眼见四周蓝幽幽的群山云缠雾绕,烟霭笼罩,不由痴了。

沿着崎岖山路上行,更觉路回峰转,美景迭出。拂花掠藤地行了多时,已到了山腰,转过一片绿意森森的竹林,便见一座道观耸立眼前。卓南雁凝神望去,却见那道观门上写着“云竹观”三字,字迹斑驳,也不知是何年所书。他心下暗道:“原来师父是住在这道观中,呵呵,云雾缭绕,竹林幽幽,云竹观这名字倒甚是贴切!”

这时候天色已晚,道观前却有两个小道童挥帚洒扫,见了施屠龙,遥遥裣衽施礼后便跑进去禀报。

“老石猴,你这一次回来得倒快得紧呀!”随着响亮之极的一笑,迎出一个相貌清奇的老道人。这老道白发垂肩,瞧上去只怕八十开外的年纪了,但面色红润,双目闪亮。施屠龙瞧见了这器宇有若苍松古柏的道长,也不由微微一笑:“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卓南雁!快来拜见清虚道长!”他素来惜言如金,一句话便算给两个人都引见了。

卓南雁急忙上前拜见。清虚眯起眼笑道:“好,老猴终于收了个小猴!别跟你一样,是个终日不语的石猴就好!”卓南雁见他谈吐幽默,心下欢喜。

清虚道长显是跟施屠龙多年之交,陪着他们吃过斋饭,又让道童奉上两盏香茶。卓南雁见那茶毫多叶翠,不由道:“这莫不就是云涛雾海茶?”清虚大是得意,笑道:“云竹观后的几颗茶树乃是老道我压箱子底的宝贝,咱几人吃的喝的,全靠卖这宝贝得来!你这老石猴师父赖在我这里十几年不走,一来是爱上庐山奇峰秀云,二来么,便是瞅上了老道这妙茶!”施屠龙嗯了一声,也笑道:“茶虽不错,烹茶之道却远不及徐老道了!”

当晚便在观内住下。师徒两个所住的是里外两进的厢房,房屋宽敞洁净,只是那古旧的墙壁上却刮了一道绛色的长痕,似是漏雨的湿迹。卓南雁借着昏黄的烛光地瞧见了壁上的绛痕,心内就立时想起了那晚跟厉泼疯在伏牛山外古庙中瞧见的血痕,一霎时脑中便想起了厉泼疯沙哑的呼喊“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这大仇的!”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痛,忍不住转头问道:“师父,我何时才能学成您那样的上乘武功?”

施屠龙冷着脸瞧了他一眼,道:“要练上乘武功,除了心思机敏,更要有大胆识大毅力。”卓南雁挺身道:“有,我什么苦都能吃得!”施屠龙懒懒道:“是么,我倒没瞧出来!”右掌挥指一点,一道细细的劲气射出,桌上那蜡烛登时灭了。卓南雁暗自叫了一声“好功夫”,正要再说,黑暗中却听施屠龙长长打个哈欠,走入里屋,翻身睡倒。过不多时,屋中便响起他香甜的鼾声。

卓南雁躺在外屋床上,却如何睡得着。耳听窗外山风阵阵,竹叶潇潇,他心中的思绪就如庐山山道上见到的连绵飘忽的云雾,纷乱起伏,翻飞不定,胡思乱想到了半夜,才觉眼皮发沉。朦朦胧胧地刚入梦乡,忽觉头发一紧,似是被什么狠拽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叫了半声,却懒得睁开眼来。

耳边却忽然响起冷峻的一哼:“想练上乘武功,便跟我来!”正是师父施屠龙的声音。他的浑身一激灵,腾地翻身坐起,黑暗中却见施屠龙一跛一跛地,已经推门而出。

霎时间卓南雁睡意全消,胡乱穿上了鞋子,也跟着他走出屋来。院子里清风习习,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卓南雁眼见施屠龙越走越快,忍不住问道:“师父,咱这是去哪里?”施屠龙却不答,举步如飞,带着他出了道观,径向山上行去。卓南雁也只得加快步子,紧紧跟上。

天上月光如银,随着他们脚下山道的盘旋起伏,月色下奇秀的远山近岚仿佛在无声地流动,让卓南雁忽然生出一种迷离和恍惚来。再行片刻,脚下却已经没有了山道,奇峰怪石幢幢地晃着苍黑的身影,狰狞地从四处压来。

四周山风鼓荡,云乱雾绕,二人似乎已经钻到了天池峰的高处。施屠龙的身法愈来愈快,卓南雁却已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但他眼见施屠龙丁点没有回头照顾他的意思,心底不由窜上一股倔犟之气,咬着牙拼力跟上。一路上梆硬的山石硌得他脚下生痛,横生的树枝乱草更隔着裤腿,将他的小脚划破数处。

蓦然间一道险峻的石峰在黑暗中兀立眼前,施屠龙才停住脚步,回头道:“上得去么?”借着月色,卓南雁只见那石峰陡峭如刀,青岩光滑,丝毫没有手抓足落之处,忍不住喘息道:“这……上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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