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关东》第149/222页


她看到这个人,心里就发愁。

――事实上,“他”只怕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头发一根根戴起,像狼牙棒,又似箭诸,但偏是中间一大片却成一口陡然发生的湖,连一根毛发也没有,可是占据那几的却不是头皮,而是青青蓝蓝、在日光直射时阴阴隐隐的闪烁,在月光映照时鬼鬼崇崇的蠕动着的鳞片。

可是他亦不是“鱼”。……尽管他理应睡得不太熟,但四只獠牙依然露出嘴巴,喀嚓喀嚓,像在咬一只有壳的瓜,有时还突然啐骂几声,挥击几拳,山上偶然出没的走兽,乍听也会夹着尾巴逃走,连一向大胆的东北熊也不例外。

那时候,他的脸突然发青,獠着牙,伸长着舌头,在舔他布满了青头苍蝇的疗疮――其实那儿是一个烂肉团,按推理应该是他的鼻头。他一睡下去,再干燥的地方也为之湿润,因为他的口水流了一大滩,多是青的,有时也带黄的,但不管青的黄的,都一定有脓。这时分的他的确“青脸獠牙”,可是他又不是牙獐、河麝。

……乍看还以为他有三只脚,尽管三只脚里没有一只是完整的,一只看到了浓、血,还可以看到白骨;一只则像獠的前足,那就像猎犬差不多,传说只有远古的部落检犹跟人猿杂交后才会发生的现象,而检犹称为??、荤允,相传是给黄帝驱逐到朔方以北的民族,在殷周时还活动在陕西、甘肃一带。只有一条(也就是第三只)腿最像是人脚,不过,仔细看去,它是生长自最后一根脊骨与股缝之间,那应该是尾巴,而不是腿。不过,他也并不是爬虫。……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人”吗?能称为“人”么?能以“人”相待么?

摇红每想到这里,就悲愤得想哭。

绝望得想死。

可是,她却因为悲愤而不可死,绝望而不能哭。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就不能死;更没有奢侈去哭泣哀恸。

尽管,这是荒山,日照依然寒,寂静但危机四伏,而她只是个弱女子,好像一件给人废弃的货物,伴着她的,是一只兽……

突然,陡然的,那只“兽”兀然很骤然的霍然惊醒。

――像在醒梦中碎然给人扎了一刀似的惊跳了起来。

不过,这又像他一贯以来的醒法。

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详详的醒来过,正如他睡去也一样。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时候,也一样会像疆尸一般的忽然弹跳起来吧?

他遇敌般的弹跳起来,又跄又踉,又惊又怕,像一头给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顾,如惊弓之鸟,两翼一张一合,像狂嗅什么气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动,这清新爽朗的山上云空,就布满了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着”那破破烂烂。褴褛的“布碎”还是根本是从他身体里外发出来的气息。

他起来得很慌张。

他那一双眼(其中一个只是一口“洞”),明显的由暗红转青,然后变成幽幽的碧。

然后他马上“找”她。直至他看见她了,眼色才又转成了暗得发紫的红。当他发现她也正望着他的时候,必会垂下了头,或调开了视线,这时,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碧。

摇红发现他每次都是这样。

――至少每次醒来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他咧着牙,映着旭照,摇红甚至清楚的看见:

他上下大齿间还挂着纠缠未断隔夜而胶粘的唾液,而且显得比任何一次惊醒都来得恐慌、惊怖。

“唱喔啊――喔鸦……”他前面鼓尽了声,也只能发出几个打从喉头缝里逼挤出来几乎毫无意义的兽鸣,使人意会到他本来就是枭禽,会说人话只是一个错觉,“……有人来了…

…”

摇红听了,只觉一阵昏眩。

“有人来了”。

――他说有人来了,必有人来,一定不错。

因为他是兽。

他有野兽的本能。

摇红仿佛又听到,那些兵刃,利爪、锐齿、撕裂肌骨的刺耳声响。

她好像又看见:那些暴现的血光,遍地的血红,和嗜血的妖兽,在腥风血雨中恣肆,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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