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校对版作者沈璎璎》第2/43页


  那为首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人默不作声,旁边一个人厉声道:“岂止是大师兄,我们七兄弟都来了!澹台树然,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们天台派过不去!我们小师妹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美人,却让你这个浪荡子拐了去,简直就是侮辱我们天台派。天台七剑,须容不得你,定要为大师兄出这一口恶气!”
  少年心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遂淡淡道:“你们七个,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连令师也输我一招。今日又来挑衅,大概不是打算单打独斗了?”
  那人咬牙道:“让你尝尝我们的‘琼台剑阵’!”“刷刷”几声,七人顿时长剑在手,排成新月形状,将少年团团围住。
  少年面对悬崖站着,并不回头。却左手将婴孩抱紧,右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忽然他腾身跃起,向剑阵正中的天台大师兄飞过去,动作奇快无比。眼看大师兄的眼睛就要被他戳瞎了,忽然间少年手腕一抖,右手变了方向,那枯枝却打着了剑阵尾部一人的手腕上。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变的招,却见那少年已然稳稳落到剑阵后面,笑道:“好剑阵!”这一下兔起鹘落,轻灵稳健,连怀中的婴孩也不曾惊动,可天台七弟子的剑阵,却被他冲乱了阵脚。那大师兄知他是手下留情,不免脸上尴尬,剑阵尾部那人手中的长剑几乎震飞,更觉心惊肉跳,假如少年使的是真剑,他这手掌可就不保了。
  停了一会儿,大师兄喝道:“师弟们,上啊!”七把长剑“刷刷刷”地向少年一剑剑刺过来,每一剑的来势都十分的古怪蹊跷,又绵密不断,迅猛无匹。少年深知天台剑法独辟蹊径,是武林中一种绝学,不能够轻敌,遂全神贯注,一剑一剑地挑开。这琼台剑阵设计得十分巧妙,旨在让人顾此失彼。大师兄的一剑直劈少年的面门,少年便不得不横剑去封,这时另一人从背后扫他的下盘,料来他躲不过。不想那少年将身一拧侧了过去,手里的枯枝粘住了大师兄的剑,顺势向左一带,剑锋竟向背后那人直刺去。
  这剑阵端的是精妙缜密。要想打乱,非得各个击破不可!于是他游走起来,如穿花绕树一般,在七个人之间东挑一下,西带一下。果然剑阵又开始乱了起来,有几个天台弟子身上也被枯枝狠狠戳了几下。然而,天台派以轻功见长,蹑空飞跃之技举世无双。这个剑阵也充分利用了这一长处,几个弟子身形轻灵闪动变化莫测,往往少年刚刚挑乱一个人的步子,那人将身一纵,迅速变到另一个位置上;其他人见机而动,剑阵马上换一个队形,又围了过来,令人目不暇接。那少年本来剑法神妙,假如也展开轻功和他们追逐比拼,料来也能取胜。然而他却怕惊动怀中抱着的孩子,不敢行险,只在剑阵中间突破。久攻不下,渐渐焦躁起来。
  少年忽然长啸一声,七个天台弟子不禁一愣,再看那少年,手中多了一柄青光闪闪的宝剑,剑身晶莹剔透,在烈日下闪着神异的光芒。大师兄满脸愤懑,惨叫道:“居然,清绝剑居然到了你的手里!”他仿佛变成了一头发狂的野兽,向少年直扑过来,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少年不愿久战,这才拿出利器来,不料黄师兄一见此剑,如此拼命。饶是他闪得快,左臂上还是被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淋漓。那婴孩看见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少年心中火起,也顾不得什么手下留情了。须知他的剑法曾得异人真传,四海之内,罕逢敌手。只见他兀立如山,见式破式,见招拆招,一口长剑,横扫直击,劈刺斩拦,竟是毫不退让!人影晃动之间,只见到清绝神剑的光芒如织如错,光夺日月。剑芒过处,碧血飞溅,伴随着婴儿嘤宁的啼哭声。
  一场混战之后,七个天台弟子都倒在了地下,被戳中了穴道爬起来不得。原来那少年毕竟还是不愿伤他们性命,只是自己却也伤得不轻,肩头、膝盖等处兀自汩汩地冒着鲜血,小腹上也被划了一剑。少年坐倒在地上,也顾不得看自己的伤,赶快哄着怀中的婴儿停住哭声,只是担心她被这场恶战吓坏了。
  天台大师兄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动弹不得,忽然道:“约好了午时,你怎地现在才来?”
  少年心中一惊,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衣的蒙面人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他身后。那人身形是如此眼熟,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一看,诧道:“你……”
  还在错愕之间,那人忽然飞起一脚,将少年插在地上的清绝剑踢入了悬崖下深谷中,冷冷道:“你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但倘若不用剑,比得过我么?”
  天台大师兄见状,猛扑了一下,似乎拼死也想抓回那把剑。
  另一个弟子道:“师兄不可,那锦绣谷底下的花已经开了,险恶无比。”
  蒙面人的双掌已向少年狠狠地劈下,少年闪身而过,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和我作对?”
  蒙面人冷笑道:“你难道不明白?”言语间几十快掌又已劈下。那人内力精湛,掌法精妙,点戳扎刺之间,俨然是一派高手。少年失了宝剑,左手还抱着婴儿,加之甫经恶战筋疲力竭,一时间竟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几招之下就落了下风,他急中生智,右手变掌为剑,又把他神奇的剑法使将出来。虽然一只肉掌无法与宝剑相比,但身临危境中发挥出来,居然也和蒙面人打成了平手。
  蒙面人的功力远在那几个天台派弟子之上,本拟几招之内拿下,没想到少年重伤之下,尚可抵挡,不免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然身移步换,快若流星,一闪到少年左边,竟然一指向孩子插去。
  少年本应纵身跃出,可是他怕惊坏孩子,只能平地一转,身子轻飘飘拔起,搭着蒙面人的手指往上一拔。蒙面人冷冷一笑,变指为掌,向少年拍去。两人双掌一对,少年觉得胸口猛地一震,眼冒金星,几乎呕出血来。他脚底摇晃,急向后退,忽然觉得手掌竟被对方牢牢吸住,抽也抽不回来。两人以内力相拼,慢慢地耗着。少年在重压之下渐渐不支,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
  蒙面人冷笑道:“你只顾钻研剑术,不讲内功修为,今日方知道坏处了吧?”少年这才明白过来,蒙面人这一次当真是要置他于死地。
  正在生死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叫喊:“哥哥,哥哥!”
  少年心中一酸,却想到:“好了,阿烟来了,湘儿有救了。”
  这时蒙面人似乎也心中一动,掌上的吸引力不知不觉消失了。少年心想机不可失,赶快撤掌,向后跃去。这一跳本拟跃出蒙面人双掌的范围内,不料他的力气消耗太多,几乎灯枯油尽,一跳之下只刚刚把脚抬起来。蒙面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掌推向他的胸前。少年身子一晃,就飘向悬崖下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少年拼出了全身力量,左臂一甩,将怀中的婴孩抛了起来。孩子被甩到了悬崖边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想不到悬崖壁上,居然有一段枯树,正巧挂住了少年的衣衫。少年九死一生中,抬头一看,阿烟冲到悬崖边上哭喊着:“哥哥,哥哥!”拼命地伸手去拉他。枯树离悬崖顶并不远,但两人无论如何够不着。阿烟脚下一滑,也滚了下来!
  少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阿烟,把她也挂在了枯树上,阿烟却道:“不行,哥哥,不行!”
  少年抬头一看,不禁喟然长叹。原来那段树枯朽已久,只是松松地附在岩壁上,少年落下之时,将它拉得摇摇晃晃几欲不支,这时加上一个阿烟,已见得树根从岩壁上慢慢地滑出来,维持不了多久了!
  悬崖上,爱女还在声声哀号。少年心如刀绞,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尚未沾血的白布,咬破了手指,匆匆画了几笔,一面道:“阿烟,一会儿我有了力气,就把你抛上去。你带着湘儿去找她母亲。”
  阿烟哭道:“我不要,哥哥,我和你一起死了算了!”
  少年望了望,枯树的根部和岩壁只有一线相连了,少年道:“胡说!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你怎么能死!湘儿还在上面,只有你能救她了。他……他不会杀了你的!”
  话音未完,枯树已经坠下。少年将血书塞到阿烟手里,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把她甩了上去。
  万丈深渊下面是浓浓的云雾。只见一袭青衫缥缥缈缈,就像一只飞鸟,被浩淼烟涛霎时间吞噬。
  阿烟踉跄爬起。那蒙面人呆立着,仿佛对刚才那一幕感到不知所措。婴儿正横在他脚下。阿烟大叫道:“不许你碰她!”
  蒙面人缓缓道:“我不想杀她,但我怎敢让她留在世上……”
  阿烟这时骤经惨变,心里忽然清亮如明镜。她扑过去,将婴儿抱在怀里,蒙面人知她武功远不及自己,由了她去。阿烟望望山脚下的树影,忽然有了主意,将血书悄悄地掖在婴儿的襁褓里,对蒙面人道:“你如果胆敢加害这孩子,将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其实你不如杀了我,留下孩子的性命。你要斩草除根,无非是怕她长大了报仇。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明白,将来只有我会对她说她的杀父仇人是谁。不妨这样,你将我杀了吧!这就不会有问题了。”
  蒙面人叹道:“阿烟,你的想法总是这么怪。可是我把你们姑侄俩都结果了,岂不更省事!”
  阿烟冷笑道:“那你就杀!”
  蒙面人低下头,颤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来,你明知我……不能对你下手。”
  阿烟凄厉叫道:“你真的不能吗?可你却能狠心对我的亲哥哥下手!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一命换一命,怎样?”
  蒙面人默然半晌,忽然伸出手,向阿烟拂了过来。阿烟心中一凉,她本来只赌这蒙面人尚能顾及一丝旧日情分,所以豁出去了也要保护哥哥的孤儿。岂料他竟然真的对自己也不肯放过!她把婴儿远远抛开,就失去了知觉。
  蒙面人看见阿烟被点中穴道,晕厥倒下,便顺手抽出一把匕首,向地上的婴儿刺去。说来也怪,那孩子本来哭得正厉害,被匕首的精光一照,忽然止住了抽噎,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幽幽地瞧着蒙面人。蒙面人也愣了,望着这玉雪可爱的小女婴,一把匕首无论如何刺不下去。
  忽然,他觉得周围气氛有些异样,转身一看,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天台派弟子,竟然已经全都不见了。正在惊疑不定间,他瞟见地上有一个怪怪的影子,从自己背后投过来,像是一棵老树――但他明明记得这里是没有树的!
  那影子好像又变成了一个人形,枯槁,锐利。似乎还有一双鹰隼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禁手一滑,匕首“铛”地落下,划破了婴儿娇嫩的脸颊。那婴孩“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蒙面人此刻心神大乱,根本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一把提起倒在地上的阿烟,飞也似的跑掉了。
  悬崖上只剩了几摊血泊、一片空寂。苍凉的天空下,只听见婴儿还在用早已哭哑了的嗓子,一声声地啜泣。


  第一回 清歌如梦水如空
  深秋时节,富春江畔的桐君山上,满山遍野的梧桐树一夜间齐褪青衫。蝴蝶一般的黄叶,顺着秋风飘摇,纷纷扬扬撒向山脚的一座小镇。
  这青石小镇,毗邻江南的医药名城桐庐,也是个远近闻名的药材集散地。乡人多好围棋,高手辈出。镇上不足半里的一条街上,倒有十来家棋社。但在本乡棋客们眼中,水平最高的还数街南那一家最老的。每逢集日,棋社里好手云集,大家切磋手谈,计较棋艺,很是热闹。
  不过眼下,棋社里的气氛却有些异样。棋客们全都罢了自己的战局,围在了一张棋桌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沉思默想。只见那棋坪上的黑白子已然水泄不通,执白的那个青年书生,正凝神苦苦思索。对面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却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拨弄着钵中的黑子。他身后站了四五个大汉,一色的天青短袍,腰悬长剑,不时瞟着门外,显得心不在焉。书生显然是有点一筹莫展了,半个时辰过去,仍是一着未动。他身旁站着一位娇俏少女,也微颦双眉,手指不断轻敲桌面。
  围观的棋客都有些灰心丧气,低声议论着:“陈秀才怕是不行了。老哥你看呢?”“不知道。这棋局也当真古怪,不知究竟如何解得?”“陈公子乃本乡第一高手,连他都参不透的棋式,只怕世所罕有,你我虽不敢妄想破解,总也算是开了眼了。这个外乡人可不简单。”“却不知他们到底是甚么来头……”
  那中年汉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朗声道:“陈公子,这棋局乃是上古遗篇,千百年来,破者寥寥,非绝世高人不能为。你也不必太……”
  书生陈睿笈笑道:“晚生资质愚鲁,才穷力竭。正要向前辈请教。”
  “且慢!”
  众人愕然,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阳光里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冷眼望着棋局,大步走了进来。手杖上挂的铜铃叮叮当当。棋客们不认得他,只道他是个游方算卦的。那几个异乡人一见,眼中顿时放出光彩来。
  中年人镇定道:“老先生有何见教?”
  老人拣起一粒白子,“啪”地一声打在棋坪一角。
  陈睿笈愣了一愣,忽然笑道:“妙啊!”
  棋客中有几人这时也悟了过来,不住称奇。原来这一步,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招闲棋,竟然顿时改变了全盘局势,白子解了围,黑子却一下山穷水恶起来。
  一片叹赏声中,老人仍是毫无表情。中年人微笑着说:“洞庭弈仙,名不虚传!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人缓缓地说:“你们费尽心机,找到这棋谱,想用棋局诱我出来――也算是一路高招了。可是就凭你们几个毛贼,老夫还用得着躲吗?”
  中年人笑道:“乐老前辈说笑了。晚辈们怎敢在前辈身上使花招。前辈既然现身了,咱们也不客套,还是那件小事儿……”
  “休,想!”
  乐子有话一出口,那几个青衣大汉“刷”地围住了他。
  中年人丢了个眼色,又说:“乐前辈,我们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那物事赏给在下,一切……”
  “你们,为难得了我吗?”
  中年人微微变色道:“我们天台门下,就算本事至不济,也不是畏难怕死的。”
  乐子有怒道:“别说我并无此物。就算有,也不会让天台山的无耻鼠辈拿去。你们有什么招数,全使上来吧。就算赤城老怪自己上来,我乐子有难道还怕了!”
  话音未落,中年人一掌已然凌空劈到,直击乐子有的腰穴,手法狠辣迅捷,锐不可当。乐子有却早有所料,滑开一步让过了掌风,就势从手杖中拔出一柄长剑,“刷刷刷”几剑,把四周欺近的几个大汉都逼开好几步。中年人不得不退了退,摆出一个架势。
  乐子有喝道:“拔剑吧!老夫今日再会会天台山的绝技,看比洞庭剑法高到哪里!”
  那几个大汉一一抽出了佩剑。中年人一晃身形,又一掌斜斜劈到乐子有左肩。乐子有横剑一挑,削向中年人的手腕,中年人向左跃起,手掌一翻,竟直拍乐子有的天灵盖。乐子有微一蹲身,长剑在头顶如白虹般划过。中年人一惊,立刻收手,否则一只右掌算是不保了。乐子有左掌一挥,那几个围攻的大汉,纷纷捂着脸跳开,却是被乐子有从桌上卷过的一把棋子打中面门。
  如此几十个回合,中年人和几个大汉,虽倚多却取不了胜。乐子有把一套洞庭剑法使得稳健精妙,招招都是致命杀手,只因敌人太众,一时却也奈何不了他们。混战之中,中年人大叫一声,向后跃开一丈跌倒在地,右臂已被乐子有砍了一剑,鲜血淋漓。乐子有追过去,长剑向他右面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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