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全集》第111/190页
老七啪地合腿,行了个礼,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狐狸沏了杯茶,放在我手旁几案上,微笑道:“什么事?这么郑重,也不怕吓着老七。”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便道:“六叔,那日平定局势,我是当着卫家军上万将士的面,亲自说缴械投降者、既往不究的。“
狐狸低头拂了拂衣襟,片刻后,才道:“大嫂说得没错,确也是因为这样,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我盯着他,缓缓道:“那为何你要下令,将那一百多人---”
狐狸忽举起右手,止住我的话语,又抬头看向我,浅浅笑道:“大嫂,当时你是为稳定局势才说这样的话,是从权之举。可他们犯的是谋逆之罪,自古刑典有云,‘罪有赦,谋逆不在其中’。眼下卫家军刚刚经历内乱,二哥四哥经营多年,这一百多人都是他们的心腹,只怕军营中还有他们的人,若让这些人勾连起来,只怕会军心不稳,引发大乱。这件事,五哥和老七也都没有异议,大嫂就别管了。”
我急道:“可既往不究的话是我说的,六叔难道要将我置于出尔反尔、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狐狸叹道:“大嫂放心,这份处决令,我会以上将军的名义发出,纵使有人议论,也怪不到大嫂头上。”
我禁不住冷笑一声,道:“那少将军的印呢?不是所有军政之令都要盖少将军的印吗?!你打算让早早的第一份政令,就是处决这些曾经为了保护他而豁出性命的叔叔伯伯们吗?!”
狐狸唇边仅有的一丝笑意慢慢褪去,他迎着我的目光,许久,淡淡道:“早早年幼,军中未免不服,正需要这样的严令,来树立他少将军的威信。”
见他说得这般坚决,我也觉自己急燥了些,只得缓了语气,柔声道:“六叔,除二叔四叔,那是形势所逼,虽然心痛,不得不为之。可这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鸡公寨最开始的那帮兄弟,他们又已诚心投降,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处决呢?”
狐狸苦笑一声,道:“大嫂,现在咱们已经是卫家军,不是鸡公寨了。既然是正规的军队,自需有严格的军规,不然咱们怎么立足?又怎么去与群雄争霸,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我咀嚼着这四个字,仰头望向狐狸,“我们?”
他与我默然对视,清俊的眉眼间似有隐痛闪过。良久,他负着手,慢慢转过身去,似在眺望窗外的万里晴空,低沉着声音道:“大嫂,你不觉得,这天下乱得太久了吗?”
我默然无语,乱世乱世,为什么我们都要生在这乱世?
狐狸深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话语沉痛:“自哀帝登基以来,先是与高丽交战,折兵十万;继而与突厥开战,右军全军覆没,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者以百万计。他再凿运河、数下江南,役夫数百万,百姓骨肉分离、哀号遍野,这才致有熹州暴乱,他也死于乱民之手。可这天下,也从此四分五裂。
“大嫂当年亲历熹州黑州地狱之路,不用我多说。但你可知,这两年来,因为各方混战,又死了多少百姓吗?”
他猛然转过身来,盯着我,道:“大嫂,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山贼,不再只是为了活命而落草为寇。我们是卫家军,是有资格与群雄争霸、有能力庇护一方百姓的卫家军!现在内贼已除,我马上就要定出‘均 田赋税’的法令,只要上下一心,政令得通,四郡百姓将过上富足安定的日子,卫家军就能赢得民心,进一步壮大!这一百多人的死,能换来整个卫家军的严明军纪,能换来四郡百姓的齐心协力,甚至,能换来天下统一、海晏河清!”
窗外回廊下的渠水,似伴着他这番话语,流得更加汹涌激烈。
我沉默不语,静静听着这渠水之声,神情渐转复杂。
狐狸缓步向我走来,在我身前蹲下,仰面看着我,轻声道:“大嫂,我知道,因为共过患难,因为他们拼命保护过你和早早,你将当初鸡公寨的那帮弟兄都当成自己的手足。可手足生了疮,就得忍痛将这疮给剜掉,不然将来就会危及生命。大嫂,你熟读史书,你也应该知道,斩草不除根,那根,迟早又会长成跘脚的野草---”
妻非妻(上)
斩草?除根?
我恍惚了片刻,手心也渐沁出汗来。
继而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认识狐狸,应该有两年多了吧。
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容,何时开始,他的眉宇间多了肃杀、少了温雅?他的双手,何时不再迎风抚笛,而是紧握了森寒的剑?
他在微微仰头,凝望着我,目光渐渐透出几分柔和。
这份柔和,又仿佛和当年并无二致。依旧是那个斜撑着枣树、笑着对我说“人骨头汤喝腻了”的杜凤。搭在我身侧这双修长白净的手,依然能用清幽的笛声,在云池亭伴我度过最艰苦的日子。
我满手心的汗,逐渐在这柔和的注视下散发掉。
也许,可以试一试。
我向他微微而笑,轻声道:“六叔,很久没听你吹过笛子了。”
狐狸没料到我在这个时候忽然说起这个,怔了一下,又似是也忆起了许多往事,他唇角慢慢涌出笑意:“大嫂想听?”
“嗯。”我低声道:“不知为何,忽然间很想听,听你以前在鸡公寨时吹过的那些曲子。”
“好。”狐狸的笑容很愉悦,看得出,是那种自心底散发出的自然而然的愉悦。他手在椅几上一撑,猛地站起,在书阁中翻找了一阵,才翻出一支青竹长笛,正是以前在鸡公寨时他不曾离身的那支。他的手指,象抚摸着珍宝一般,留恋地抚过笛身,他的微笑,也愈发柔和。
他再抬头看着我,墨玉般的眼睛里似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我还来不及将目光避开,他笑了笑,横笛唇前,悠扬的笛声在书阁内象小溪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