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全集》第12/190页


“这大晚上的,您要去哪?”

我低眉垂目,欲说还止。待觉得面颊终于发烫了,才羞答答道:“两位小兄弟,我、我上山也有大半个月了。”

虎头虎脑的小山贼阿聪板起脸道:“既然明白自己已经是鸡公山的人了,这时就应该回去,好生伺候大当家,别到处乱跑。大当家以前可从没看中过哪个女人,他看中了你,是你的福气。”

不知是不是他举着的火把离得太近,我觉得自己的脸此刻应当是红得快滴出水来。只得尽量提高音调,让他们能听得清楚:“你、你们大当家,他,他昨晚说------”

阿金对豹子头相当崇拜,一听到我要转述豹子头的话,便满面认真地凑了过来,还有些稚气的面容故作严肃,问:“大当家说什么?”

我的头更低了,下巴都抵在了颈窝下,好半天才道:“大当家说,说我、我该洗洗了,身上有股味……”

阿聪很认真地问:“什么味?啊,你捅我干嘛?!”

我抬起头,正见阿金瞪了他一眼,我装成蚊子一般低声:“两位小兄弟,趁今晚弟兄们都在忙,不怕被他们撞见,不知能不能让我去,去水塘那儿洗、洗个澡?”

根据半个月来的观察,若想逃出鸡公山,今夜是不可多得的良机。我屏息静气地站着,眼角瞥见两个半大小子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阿金学着豹子头的样子咳嗽了一声,端着声音道:“既是大当家这么说,那也行。”

我心中一喜,却听他续道:“可是六当家早吩咐过,如果大嫂要求去洗澡,我们必须用绳子系住大嫂的手腕,然后背对水塘,每隔片刻,便得将绳子扯一下,大嫂应当叫唤一声,以示并没有逃跑。六当家也说了,若是大嫂喜欢洗澡的时候唱唱歌,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嘴角抽了抽,彻底无语,悲愤中抬头,夜幕上的一弯弦月象极了狐狸藏在折扇后的奸笑。

观察了半个月的地形,在极度惊惧中煎熬了半个月,我没有办法死心,往水塘走的路上,开始对两位少年循循善诱。

“阿金,你怎么没有去排队领号牌?”

阿金踉跄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答道:“我、我很忙,大当家说了,要、要我不得离大嫂左右。”

阿聪笑道:“别听他胡说,他倒是想去领,被二当家喷回来了。二当家说他毛还没长齐,不能领号牌。”

阿金的脸瞬时间涨得通红。

我叹道:“二当家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弟弟象你这么大时,弟媳妇都挺着肚子了。”

阿聪惊讶道:“不可能,六当家说了,得等我们满了十六才能做男人该做的事情。”

阿金明显是走了神,往我手腕上系绳子时好象有些心不在焉。

待他二人都用布条蒙住了眼睛,转过身去,我才摸索着解下外衫,也不敢全脱,低着腰摸住石头,一步步踏入水中。尚是晚春,山上的水十分寒凉,我连打了几个寒噤,尚未反应过来,手腕上的绳索动了一动。

我迟疑了一下,才唤道:“在。”

再唤了几次,觉得自己好象被拴住的小狗,终于忍无可忍,唱起歌来。

听到歌声一直在水面回荡,手腕上的绳索不再牵扯,但等我唱到中段时,远远的山顶,有一缕笛音切入歌声之中,悠然而起。

这笛音丝丝然、切切然,吹的正是这首《春莺儿》。

春光旖旎,柳莺成双成对,在树梢撒欢。可乌云骤起、暴雨突来,顷刻间天各一方,可怜的莺儿,打湿了羽毛、折断了双翼,只能在暴风雨中凄鸣着呼唤伴侣。

曾几何时,有个人牵着我的手在柳荫下漫步,听我唱罢这首《春莺儿》,他倜傥一笑,说:“窈娘,你若是娇弱的柳莺,又怎能千里迢迢找到永嘉,成全你我今生的缘份。”

却不知,缘份也有深浅之分。深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浅了,不过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是孽缘,自然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蹲在冰冷的水中,忽然嚎啕大哭。

曾经有人说过,沈窈娘有个别人没法比的长处,往好了说是坚强,往坏了说就是心贱,若要选个不偏不倚的词,应当是麻木。

不管碰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不会端着股气儿过不去,也不会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顶多就是哭一场,然后恢复正常。

此时若是一头向塘边的石头撞过去,也能在这鸡公山留下一缕芳魂,两个少年肯定来不及阻拦,可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中,竟从来没有“寻死”两个字。

想当初娘被乱兵杀死,我也只是滴了些眼泪,然后将她埋了,独自上路。

扮成麻风病人远上永嘉,不管沿路村庄中的人如何骂我,放狗咬我,也要从猪栏里抢出些草料,填到肚皮里去。

无论幸与不幸,都是人的一生。邓婆婆说得对:活着再疼,也疼不过死。

我隐约猜到在山头上吹笛的人是谁,于是绝了今夜逃走的心思,哭完了便穿好衣裳,恍若没事人一般,随着阿金阿聪回到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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